加长林肯在一座古生古色的四合院面前停下,和李家的四合院相比这一座四合院有些小,但是更有古韵。
一个温文尔雅的年轻教授打开车门,随后弯腰伸手。此时从车里伸出一只白嫩小巧的手,接着洁白修长的光滑小腿踩着高跟鞋踏出车门,从车里出来的是个美貌的少女,一身修身的黛色旗袍,洁白的珍珠链子和翡翠手环,洁白的臂膀挂着毛茸茸的披肩,手里的挎包小巧精致。女孩扎着精美却不张扬的发簪,盘着漂亮的头发,眉眼间似有春波秋水流淌。
“少奶奶,这里就是凌家在京城的祖宅,”教授恭敬道,“现如今是在泗水小房在使用居住,也有专人维护,共计六十余年。”
“泗水小房,那是北四房之首,”从车上又下来一个年轻人,他穿得便服,却扎着道士的道髻,“当初凌家撤出京城时,也是由泗水小房主动善后,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一直在京城声名不显,很多京城下达的指令,也多是由他们上传下达给我们,礼组义组在京城的人员构成也有一部分由他们掌管,在礼组的族谱里记载,泗水小房在千百年前也曾出过家主,是凌家北部名气最大的一房。”
少奶奶微微点头,肃然起敬:“许天一,难为你还记得族谱,真是尽职。”
“毕竟礼组的主业就是掌管家族祭祀、占卜以及修谱,”扎着道髻的年轻人对女孩恭敬道,“给您见笑了。”
少奶奶又对教授说道:“聂长丰,去递拜帖,要与那门童讲清楚了,沬(mei)祖房苏氏代老太爷携礼拜见,别失了礼数,让泗水房的长辈们看我们沬祖房的笑话。”
“少奶奶,如今哪还有门童啊,”教授苦着脸,“而且人不赶我们走都算好了,咱们一没预约二没交流,相隔六十余年,当初还抛下人家跑路了,能按时上供都算人家尊重咱们大房的地位了,要我说,先电话联系预约,这才正式。”
“预约过了,不愿沟通。”少奶奶轻声说道,“我知道我们理亏,但是总要破冰的,对面不愿意的话,就由我们来破冰,若天需要在京城有一个稳定的据点,为了他,至少我们要确保其他房不捣乱,为此我可以冒着大不韪让一些利益出来分享。”
“恩威并施,唯有如此。”
聂长丰叹了口气,说道:“好吧,那我先去叫门,可若是叫门不开咋办。”
“他们会开的。”少奶奶喜怒不形于色,只是盯着朱红漆的大木门。
——————————
程思柔看着面前那公寓林立的社区,和那几个走街串巷的老年群体,感觉自己好像穿越了,穿越到了八九十年代。
要不是那些老年人玩智能机的话,程大小姐可能真的就信了自己穿越了。
按照画子晴的定位,她带着凌若天来到了这个名叫白塔院的社区。这下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按照昨晚见过面的记忆,昨晚出现在宴会上的年轻人中年人,有一大部分都到了,那停车位上全是清一色的豪车。
然后更加毁三观的是,那些身居高位的年轻人中年人,现在正在热火朝天地在小广场上布置场地搭戏台子,还有几个老人在旁颐气指使地指挥,每个指令都被那些年轻人中年人奉若圣旨。
“看来真是大阵仗,”凌若天望着热火朝天的场面,有些不屑,“想必这些老年退休干部和林老都是一个圈子的,怪不得那位画教授要把演出地点选在这里,很有政治智慧啊。”
“我到底为啥要来这里。”程思柔真是想不通自己怎么鬼使神差阴差阳错就答应了这回事,“我难道真的有那么闲?”
“看来我们来早了。”凌若天看了看手表,说道。他站在程思柔身后半步的位置,双手交叠在身前。作为凌家培养的“剑”,潜行一直是他的强项。他完美融入了背景,现在别人看他都跟看跟班似的,没人会注意他。
程思柔正想说话,一个穿着正装的女孩推着一辆特制轮椅缓缓走来。轮椅上的画子晴今天换了一身素雅的水蓝色戏服,绣着精致的蝶恋花纹样,头上戴着点翠头面,妆容清丽脱俗,活脱脱一位江南的待闺少女。
“程小姐,欢迎。”画子晴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舞台穿透力。她的目光掠过凌若天时没有丝毫停留,仿佛他只是程思柔身后的一道影子,“感谢赏脸。”
程思寒暄了几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些坐在前排的老人。昨晚宴会上见过的几张熟悉面孔赫然在列。他们看似随意地聊着天,但那种久居上位的威仪,以及偶尔投向戏台的审视目光,都让程思柔感到无形的压力。
就在两人寒暄期间,戏台和观众席早已搭建完成,简单的台子,简单的椅子,器材倒是极高水平,凌若天一眼就看出那几个器材的牌子不简单。
“到我上台了,”画子晴微笑着示意,随即被推向后台准备,“下台时,还请指教。”
一阵清越的笛声与婉转的琵琶声响起,演出正式开始。画子晴的轮椅被推上简易却布置得颇为雅致的戏台。没有报幕,没有介绍,丝竹声中,她直接开嗓: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莺莺传,”凌若天低声说道,“虽是西厢记的调子,但是那扮相,却是脱胎于莺莺传的。”
“小伙子,这么年轻倒是有点眼力,”有个老人在一旁拍拍凌若天肩膀,说道,“怎么?喜欢戏曲?这年头喜欢戏曲的年轻人可不多。”
京城的老人都有种自来熟的超能力,面对社牛老人凌若天也不怯场,笑着回应道:“倒不是喜欢,只是懂些皮毛,恰巧撞上了。”
“这台上的小妹妹,可是天朝首屈一指的戏曲名家,”老人啧啧赞叹,“你看这青衣唱得,真是个有模有样,要我说,这如今也就是戏曲这行当没落了,要不然,高低得给那‘梅程尚荀’开开眼界,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开创个‘画派’也未尝不可。”
凌若天倒是好奇了:“老爷爷,这荀慧生唱的红娘又如何与青衣比呢,虽说都是旦角,但那红娘可不是青衣而是花旦,这侧重点不同,自然各有千秋,哪有第一第二的说法。”
“小伙子,你虽博闻强记,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花旦重念白、做功、身段灵巧;而青衣注重头正身正,唱腔丰富,你看那画教授,虽然双腿全无,但身姿端正挺拔,顶天立地,端得是个好身貌,一个没有双腿作为力量支撑的人,却能坐得如此端正,说明她的脊椎与核心力量很强,”老人笑呵呵地解释道,“而唱这门课里,最基础的是什么?”
“气沉丹田,腹胸发力,”凌若天明白了老人的说法,“也是依靠核心力量。”
“对啦,小伙子不错啊,有见识,”老人微笑道,“这画教授的核心力量很强,腹胸有力,自然唱腔丰富,变化多端,别的青衣,可没这么好的天赋和机遇,所以说,在现如今的天朝,青衣一派,自然只有‘画派’能独领风骚,不然怎么会被称为天下第一呢。”
凌若天沉默了,倒不是对老人的评价对画子晴心生敬意,而是惊讶于这老人的心思明亮,见识广博。
“小子冒昧问一句,您老是做什么的?”
“老头子我家世代行医,一个赤脚医生而已,”老头笑笑,随后继续看戏,“现在退休咯。”
却说程大小姐,这一嗓子出来,程思柔心头微微一颤。不同于昨晚《长生殿》的华美雍容,《西厢记》的唱腔带着一种闺阁少女特有的清愁与娇怯,婉转悠扬,仿佛带着露珠的娇嫩花瓣。她坐在轮椅上,却通过上半身细腻的表演和眼神的流转,将崔莺莺待字闺中、情思萌动的少女情态刻画得入木三分。水袖轻拂,如弱柳扶风;眼波低垂,似含羞带怯。明明肢体受限,那份欲语还休的哀怨却透过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传递出来。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唱到这一句时,画子晴微微侧首,眼波低垂,长长的水袖轻轻拂过膝头。那份深闺寂寥的哀怨,竟让台下几位原本神态严肃的老人不自觉地放软了表情。
程思柔发现,这些老人们此刻竟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被画子晴的唱腔牢牢吸引。他们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眼神里的精明世故被一种纯粹的欣赏和追忆往昔的柔和所取代。有人闭目细听,有人微微颔首,连嗑瓜子的声音都消失了,整个社区小广场笼罩在一种奇异的静谧氛围中,只有画子晴清越的唱腔和伴奏的丝竹声在流淌。
“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 画子晴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越,仿佛莺莺在倾诉对张生既爱又怨的复杂心绪。她的眼神望向远方,充满了期盼与一丝迷茫。
凌若天眼角微微一动,画子晴的表现在他看来很完美,除了那个眼神。
一个在台上扮演崔莺莺的女人,为什么要对她的爱人“张生”表露迷茫。该是期盼与思念才对。
五感敏锐的他现在不理解这是为什么,就像是听见了大合奏里有个小提琴手拉了个滑音,却找不到原因。
“啊呀,这眼神,画教授到底是年轻了些,”老人无奈摇头,“太自我了。”
“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 画子晴的表演渐入尾声,声音复归幽怨绵长。最后一个“晖”字拖得悠远,如同一声叹息消散在微凉的空气中。
“好!”
短暂的寂静后,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比程思柔预想的要热烈得多。那些商政精英们也适时地用力鼓掌。老人们脸上的沉醉尚未完全褪去,甚至有喊返场的,引得众人善意地笑起来,气氛一时颇为融洽。
画子晴优雅地欠身致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崔莺莺的羞赧笑容,然后年轻女孩推她下台。轮椅经过程思柔身边时,画子晴停了下来。
“程小姐,觉得如何?”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婉,但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表演后的光彩,目光灼灼地看着程思柔。
“画教授唱得太好了,”程思柔由衷地说,这是真心话,她难得对别人有着正面评价,“我完全被带进去了,特别是那句‘恨相见得迟’,感觉心都被揪了一下。这些老人家听得都好投入。”她指了指那些还在回味、互相低声谈论的老人。
画子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那笑容里似乎藏着些别的东西:“是啊,他们喜欢听这些老戏文。年纪大了,总有些藏在心底的东西,一段熟悉的旋律,一句应景的唱词,就能轻易勾起来。”
这时,老人们纷纷起身,围着画子晴和程思柔争相攀谈,一个个的兴致高涨,甚至有票友已经开始拉着画子晴要一同登台顽了。程大小姐倒是另一回事,毕竟昨晚刚刚在李老太爷的提携下出场登面,少不得年轻人想要和她互动,要是能博得芳心来上一发那就真发了。
更多的老人跑过来凑热闹,也有行人被吸引的。人数越来越多,趁着这个时候,其他节目也开始陆续上演,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都很热闹。新年伊始嘛,京城总是哪里都有活动,随便都能参加,大家也都习惯了。
只是坐在凌若天身边的老人没有去凑热闹,轻笑一声,对着凌若天说道:“闻名不如见面,龙警官说得没错,你这小子,确实让人有兴趣。”
凌若天望着不远处被人潮淹没的两人,说道:“老爷爷,你是谁。”
“刚刚拍拍你的肩膀,发现你的肌肉很紧绷,就像拧死的弓弦,一触即发,”老人笑笑,说道,“不用那么警觉,我姓齐,你就叫我一声齐爷也不算是占你便宜。”
“毕竟我是程大小姐的保镖,作为保镖,身体时刻待战也很正常啊,肌肉自然紧绷些,倒是给齐爷您看了笑话,”凌若天说,“原来如此,你就是龙嘉艺说的那个,调节身体的那位。”
“我也听说了,一个脊柱受损,神经系统尚未完全恢复的瘫痪患者,能够如同修罗般摧克敌手,”齐爷说,“龙警官已经与我说过,我自然认得你,只是没曾想,这武夫的知识面居然如此宽阔,倒是我先以己度人了。”
“我也只是懂些皮毛,上不得台面,齐爷,您这么着急来,想必不只是对我好奇吧,”凌若天说,“你是代表了执剑局,还是杨家。”
“我都已经从执剑局退休咯,哪边都代表不了。”齐爷无奈,“你们小孩子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冷淡,不是代表这个就是代表那个,就不能是我自作主张来么?再说了,我还欠龙警官一个人情,咱在世上死皮赖脸活着,若是生前还不了,死后对子孙后代倒是拖累了。”
“原来如此。”凌若天点点头,说道,“齐爷高义。”
齐爷给凌若天留了个号码,说道:“等你决定要去了再来找我吧,我的医馆离这不远,并不是有意来寻你,毕竟我也挺喜欢画教授的戏。”
“齐爷,齐高见是你什么人。”凌若天突然问。
齐爷犹豫了一下,随后轻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离开,什么都没说。
凌若天望着齐爷远去的背影,有些好笑。
居然这么随便都能触发剧情啊,感觉就好像是有人在操控一切一样。
不远处的人群,画子晴的眼神穿过人潮,锁定在了凌若天的身影上。
“看来李大为的情报还没有过时,”画子晴心里想,“这就是凌家如今的少主,哥哥的宿敌么,看着像是个笨蛋啊。”
“不过也好,就让我稍微利用一下你吧,凌少主,别让我太失望了,至少你要活到击败哥哥的那天。”
凌若天感到有人在看他,五感敏锐的他没有应激动作,只是装做无所谓的样子坐回座位玩手机。眼珠一转,将眼前的景象尽收眼底,刻印在脑子里变成图片,想要找到眼神的来源。
毫无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