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锋,寒风如刀。
天上突然飘起鹅毛绒般的大雪。
画水流伸出青殇,剑尖落雪,顷刻融化融入月华。
“京城就是如此,这雪下得突兀,叫人难以防备。”
他说着,右手挽了一个剑花,随后负手示剑,对着不远处的凌若天说道:“该说是初次见面,还是故人重逢,好久不见?凌少主。”
不远处从阴影中走出一道人影,出来的人揭下自己的人皮面具,说道:“……没什么好隐瞒的不是么,确实是好久不见。”
“一晃眼,我们的凌少主也变成大人了,”画水流像是在回忆什么,“中东遇见你的时候,你才十四岁吧。”
“是啊,你在中东传播病毒的时候,我才十四岁,在中东无所事事地游荡。”凌若天说,“怎么,现在在你已经胆子大到在京城下毒了?”
“那你可太高看我了,我只是来京城收东西而已。”画水流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们本来就两不相干,你在京城布置你的眼线,我在京城回收我的资源,只是今天有些误会。”
“误会?误会到想一枪打爆我的头?”凌若天冷笑,“省省吧,画水流,就算你不想杀我,你的手下可没那种想法。”
“凌少主,您误会了,”画水流摇摇头,不屑道,“我很想杀你,因为你的存在会阻碍我的计划,我不会拒绝任何一个杀你的机会。”
“那还在等什么?动手吧,或许你今天就能如愿。”
画水流挑了挑眉毛,说道:“愚蠢的挑衅,你还是老一套啊,我依稀记得,在中东的时候,我第一次着了道,你反手几乎斩断了我的肋骨。”
“可惜没能斩了你,当时我太年轻了,力量还未发育。”
“是啊,可惜你没能斩了我,让我活到现在,直到今天,那一刀还久久映在我眼里,那个时候的你,宛若修罗。”
“这里我要感谢李大为,”画水流挑衅地笑,“根据我们的测算,你的神经系统受损严重,至少在痊愈前,你的刀会慢得不可思议,堂堂天下第一的刀客,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可悲。”
凌若天没有第一时间回话,只是微微低头,画水流看不清他的脸。
“你今天似乎话多了些,以前的你对敌人说话惜字如金。”过了很久,凌若天才说话,“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觉得我能任你拿捏了?”
“不,只是故人相见,看到你不免得话多了些,”画水流说,“想杀你是真的,不过我也很尊敬你,毕竟你要是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人懂我的剑了,我会很孤独,而且凌少主,你自己也明白,虽然立场不同,但是我或许算是你第一个朋友不是么,说实话,如果我能死在你的刀下,那是我的荣幸。”
“……是啊,我也差不多,如果被你一剑刺穿心脏,估计我也只会悔恨棋差一着吧,”凌若天抬起头,说道,“你当年入侵凌家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什么。”
画水流愣了一下,随后立马微笑道:“那又如何?”
“你没有实力杀了我老爹和我哥哥,但你一定见过那个人。”凌若天盯着画水流的眼睛,说道,“你当时在中东和我说,我老爹他们是被其他人杀死的,这个人藏在凌家,于是我回来了,蹲了三年,查阅了资料,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这个人的信息,他像是蒸发了一样,无论是现实还是网络都没有他的痕迹,他像是鬼魂一样。”
“怎么说呢,反正我确实看到了,但看到的只是事后而已,”画水流说,“我没有骗你。”
凌若天又沉默了下来。
然后他再度抬起头。
“不能说么?”
“与其说不能说,不如说是无法说。”画水流摇摇头,“这是属于你的机缘,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没有抢夺他人东西的习惯,更何况是朋友的东西。”
“很好。”凌若天微微点头,“那你可以去死咯。”
几乎是一瞬间,画水流只是眨了眨眼,凌若天的刀锋就已经迎面而来。
青殇瞬间上挑,拨开刀锋,下一刻便是凌若天的掌根袭入鸠尾,力道之大让他感到上腹口像是正面挨了一下破城锤。还没反应过来,衣衫已被凌若天右手擎起,狠拉进来又是一肘,打在掌根之前打的鸠尾上,画水流感到一阵肺腑震荡。
强压不适,画水流直接剑柄砸击凌若天的锁骨,凌若天被砸吃痛撤开,随后画水流跟上,一剑锋芒瞬间刺出,凌若天矮身避开。画水流旋身后撤,凌若天就势冲刺。
又是一剑!旋身后撤的画水流这一剑比回马枪还要迅捷,凌若天只得抬刀偏斜刺击,顺势右手握着凤眼拳,往画水流腹部打去。
凌若天今天放弃了刀客的进攻方式,不仅仅是因为画水流对他知根知底,用凌氏刀诀会被看穿,更是因为他只带了柳月没带陇花,刀刃长度仅仅只有小臂长度。不靠近打会被画水流的刺击刺到怀疑人生,画水流要想发挥青殇剑的优势,就一定要和凌若天拉开距离。
至少现在,凌若天不会给画水流机会。
可他们是最熟悉的对手,凌若天想的画水流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用腹部再硬吃一发爆肝凤眼拳,那是不可能的。
画水流踮脚提膝,这并非为了防御,而是截击,就像凌若天用柳月偏斜他的刺击一样,他要偏开凌若天的爆肝拳,至少不让他打到腹部。这时候唱戏的柔韧功底就帮大忙了,画水流的膝盖在另一只脚踮脚站立时依旧可以稳稳当当地提到肩膀位置,并且能用膝盖做个小外摆。膝盖撞在凌若天的臂弯处,直接截停攻势。于是画水流得以右手下斩,凌若天只得堪堪举起柳月挡下,画水流一击不成,撩起一脚踢在凌若天毫无防御的胸口,终于截断了凌若天的进攻,拉开了距离。
那么,现在,游戏开始了。
一旦拉开距离,凌若天就再无进攻机会。一寸长一寸强永远是真理,就像长枪爆杀刀剑步枪爆杀手枪一样,光是刺击,就够凌若天喝一壶了。
青殇剑在画水流手里起舞,凌若天望着面前的男人,不由得苦笑起来。
“还是……慢了……”
现如今,不开超限模式的凌若天,根本无法和画水流相提并论。
“但没关系,”凌若天深吸一口气,平复了震荡的肺腑,“我只需要等待他出错,即使只有一瞬间就够了……”
“怎么?老朋友,只有这点水平了?”不远处的画水流施施然地踱步走来,微笑道,“我其实很不明白,直到现在,你依旧可以转身就走,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你还是选择了动手,怎么?这么害怕我在京城会把你的身份暴露出去?”
“确实如此,对你来说,揭露一个对手的身份,破坏他的布局,不是顺手的事情么。”
“怎么说呢,如你所言,这确实是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好办法,”画水流说,“但没有必要,我对你在京城的布置没兴趣,我现在的重心基本都在国外,除非那边有了重大进展,我才会彻底回国,所以公布你的身份,对我来说除了制造麻烦外没有任何好处,还有可能拖累我自己,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才不干。”
“我今晚开始调查的佛心会,是你们的势力?”
“不能说是,只能说有合作,”画水流说,“我倒也不怕和你说,事实上,天朝境内有部分的邪教组织和黑色医疗产业,都有我们的资助,而且哪里都有。”
“就不怕我录音么。”
“无所谓,有的是人保着。”
“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
“无关紧要的小事,就当谈资了。”
凌若天看着画水流,说道:“我听人说,天朝里有人想长生不死,他们捐助了你们对么。”
“是的,给了很多钱。”画水流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京城里有头有脸的都知道。”
凌若天微微点头,随后深吸一口气,摆出了推诀的架势。
“不愿逃么,”画水流也微微点头,说道,“就那么想一绝后患。”
“正好,今日闲来无事,便杀了你罢。”见到凌若天并未后撤,画水流的表情终于严肃起来。
凌若天自己也知道,现在只要他转头就跑,画水流是不会追上来的,只会笑吟吟地望着他逃跑的背影。
他也知道现在逃跑就是他妈的唯一正确选项。
心里两个小人在吵架,天使小人说你快跑你快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要隐忍下来给他捅燕子啊。恶鬼小人说忍个屁啊干就完了,你天下第一还要避他锋芒?你对得起你十多年来骨断筋熬的修炼,对得起你手里的刀吗?你当年能砍得他叫爸爸现在就能砍得他叫爷爷,再说了,你变弱了难道就代表他变强了?干他。
凌若天甚至都没有犹豫,他马上就选了恶鬼小人。
因为,还未交锋就言败,这确实不是凌若天的风格。就算被撵的抱头鼠窜,也要咬下对面一口肉才是他凌某人的风格。
既然不用非常规的突袭失败了,那就堂堂正正,用刀诀一较高下,哪怕对方会看穿他又如何?
如果面对强敌,连拔刀的勇气都没有,那他也枉练那么多年的刀了。
所以,必须要干他,只能干他了口牙!
感受到凌若天的气在迅速内敛凝聚,画水流没有犹豫,负手踏步,一剑刺出。
不出意外,推诀能直接利用这一刺缠丝上来,商女剑法和凌氏刀诀的差距就在此显现。当下画水流并未继续与凌若天缠丝,一触即走,在凌若天的身周游走,寻找机会。两人身为天底下第一梯队的顶级武者,已经超脱了快攻对砍的境界,他们的进攻和防守都是为了打出对方的破绽而存在的,只要其中一人失误,另一方就能跟上一式封喉。
两人里,画水流的武器对比凌若天有优势,但是凌若天的技法却要比画水流精纯。商女剑强在迷惑人的心法,但是这种心法对凌若天没用,凌若天意志的坚定程度堪比三峡大坝,画水流无论怎么“舞”都无法触动凌若天的内心。这也是为什么画水流会觉得苏筱墨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因为这种女人居然能撬动凌若天的心神。而他画水流,怎么样都模仿不来苏筱墨,徒有其表而无神,自然就不可能用心法动摇凌若天的意志。
凌若天在原地没有大动作,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画水流,身子跟着目光调整朝向,始终以持刀手在前保持推诀的起势,右手藏在身后,只要有合适的情况,那么就该用暗器了。
这可不是打擂台,这是生死战。凌若天相信画水流也做好了准备,他凌若天一身暗器不假,那画水流难道就真的空手来的?他才不信。
空气中传来异香,凌若天连忙屏气凝神。果然如此,画水流还是动用了犀角香。
然后下一刻,一抹洁白迎面而来,带着万钧力道。凌若天愣了一下,这并非无法避过,只是他一时间无法分辨这是什么武器,脑子宕机了。
而且脚下的力道也有些不对劲,看来画水流这次的犀角香并非是传统**,而是带有麻醉性质的毒雾。
毫无意外,那洁白的玩意直接打在凌若天的人中上,巨力差点让他昏厥,就像是被人用鼓槌往人中上狠狠来了一发。顾不得剧痛,凌若天反手一刀划去,只是听到一声“撕拉”,那是布料撕裂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抹银光后发先至,直指凌若天的咽喉。
凌若天下意识做出反应,他猛地用柳月一缴,将那洁白之物缠绕在刀身上,那居然是布,质料柔软,细腻光滑,一看就是好布。随后手腕一抖,那被切断的布条便化作缠丝般裹住剑锋,凌若天再一扯,总算堪堪拦下了剑尖,将它偏到一边去。
就在这时,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过两臂之遥,凌若天的右手终于有了机会,两柄掷刀脱手而出,画水流只得下腰后倾,借用被布缠住的剑稳定身形,堪堪避过掷刀。凌若天见状,一个正蹬踹出,画水流也不甘示弱,提起一脚踢在凌若天正蹬腿的膝盖侧面,两人终于借力分开。凌若天被踢退,平衡不稳倒地,画水流失去了支撑,就地倒下,两人同时起身,一个鲤鱼打挺一个乌龙绞柱,场面再次僵持起来。
凌若天解下缠在柳月上的布料:“水袖?原来如此。”
他总算明白这一抹洁白到底是啥玩意了,原来那是唱戏用的水袖。
只能说不愧是画水流,天朝顶尖的戏子。据说以前有名的角儿,两只水袖就像是手臂的延伸,指哪打哪。若是遇到基本功扎实的,能在台上用水袖敲战鼓,力道惊人。
水袖的基本动作有:甩、掸、拨、勾、挑、抖、打、扬、撑、冲十种。合格的戏曲演员他们的手臂无论是力量还是爆发力都很优秀,不然那水袖舞起来软绵绵的,相互缠绕,毫无美感。
而商女剑,正是舞女所创。那十种技法,也几乎囊括了商女剑的所有招式。
如果说,刚刚那几下刺击只是前菜,那么现在该上来的就是正菜了。
剑芒如风,画水流再度提剑冲杀,手里的长剑好似水袖般轻灵。以各种诡谲的角度进行袭杀,凌若天手里的柳月将推诀、撩诀和割诀轮番启用,一时间刀光剑影,刀剑相交之时,溅起的点点火光溅在空中下落的雪上,冒出细小的白烟。
快,太快了。凌若天本就是以速度闻名的高手,虽然神经系统还处在恢复阶段,但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都能碰瓷的,更不要提打急了后开启超限模式的速度。而画水流,也不是那种徒有其名的三流剑客,事实上,他的手中剑青殇,已经饮下了全世界上百名有名高手的鲜血,无论是世界冠军还是地下斗兽场的王牌,是现役士兵还是隐士高人,都被画水流一一斩杀,他的登顶之路布满尸骸。
此时,用百名高手的鲜血祭炼出的汉剑青殇,正与凌家传承千年的短刀柳月,他们的主人用自己掌握的技法相互搏杀。冷兵器的技艺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几乎所有人类研究的数千年的冷兵器搏杀的精华在两人手里随意挥舞,又被随意破解废弃。
渐渐地,画水流跟不上了。他并非专注速度的剑客,他的剑法重意境,本身并不适合用在高速攻防里。他唯二的优势就是兵器长度与凌若天的身体素质,兵器长度不必说,现如今凌若天的身体素质和三年前相比绝对是要差很多,几乎是在濒临崩溃的边缘,也就是神经接驳器和凌家的医疗资源够劲,能强行给这残破之躯修修补补接着用,不然画水流早就死了。
而凌若天甚至连超限模式都没开启,虽然打得很狼狈,但是画水流始终无法彻底攻破他的防线。不过只是这样的程度的话,凌若天现在也是捉襟见肘,想要杀了画水流,这样的程度还远远不够,根本就不够口牙!
但他不敢冒险开启超限模式,和面对李大为不同。在画水流面前开启超限模式也拉不开多大的差距,除非陇花在手上,但他没带。
而超限模式结束后画水流没死的话,后遗症带来的debuff足够画水流杀自己个几百遍了。
姊妹刀就是要两把在一起才能完整发挥,无论是哪一把少了都会导致刀诀的不完整。长刀善斩劈扫刺,短刀善扎撩推割,要用短刀挥斩诀就像是用长刀使推诀一样,总会心有余力不足。
可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如果对方不显露破绽,那就自己主动逼迫对面显露破绽!
现在,到了下作手段登场的时间了!道具战!启动!
凌若天突然一反常态地撞入画水流的剑围中,一个标准的铁山靠直接将画水流震退。旋即右手甩出一连串的粉包。
“有趣,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画水流见状,左手剑鞘连续在空中轻点,将粉包接连打碎,一时间他面前烟幕弥漫,随后他把青殇收回剑鞘,右手的水袖猛然弹射而出,轰开烟雾,却发现人影早已不见。
“你想多了。”幽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画水流转身拔剑,却看到了刺眼的白光。
“闪光弹?!”下意识的惊愕让画水流猝不及防,他快速后撤,光芒爆闪,画水流的眼睛即使及时闭上也难免受到影响。但他还是没有过多慌张,只是将青殇横在身前,然后旋身,划出剑围!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感受手腕传来的巨震,画水流转身踏步,斩!
落空了。
视野缓缓清明,周围顿时安静得可怕。
但杀气不散。
有趣,从刀客转为暗杀者么。
可你时间不多了。
凌若天,在我的犀角香下,你作战越久,身体积累的毒素就越多。
我只需要在此地静待结果就好。
下一回合,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