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的光投在画水流身上,将他通白的衣衫照得有些许发亮。
风依旧在吹着,大雪飘扬而下。
孤单的影子被拉长融入黑暗,画水流目不斜视。
杀气浓郁,身体的每一处毛孔都兴奋得在颤抖。画水流知道,刚刚的凌若天已经完全抛弃了刀客的矜持,已经开始不讲武德,要拼尽所有手段来尝试击杀他了。
三年前,画水流被凌若天撵着打。
现在,画水流已经可以逼迫凌若天不做正面决战了。
所有人都在成长,唯独凌若天在还债。
手里的青殇已经入鞘,被画水流握在左手。
就在这时,画水流动了。右手的水袖瞬间弹出,往无尽的黑暗虚空击去,就连空中的雪花都被这一击轰散,以诡异的弧线在空中飞舞。只听得“啪”地一声,一道劲风从画水流头顶掠过,扎在远处的垃圾桶上,发出了滴滴声。
画水流没有移动,只是面向劲风的方向,下一刻他身后爆出剧烈火光,凌若天的爆炸弩箭威力果然不同凡响,可怜的垃圾桶四分五裂,画水流却全程没有关注这个爆炸,任由它在他身后绽放火光。
左手挽起剑花,只听几声金属撞击木头的闷响,几把掷刀叮里咣啷掉在地上。抬头一望,凌空抛下的几个圆形黑影扑面而来,大量的烟雾喷射而出。画水流缓缓后退,退出烟雾范围,主动走入了黑暗。
没了灯光的帮助,无边的黑夜就成了凌若天动手的最佳场所。近乎无声的移动与超快的刀速足够让他在无边黑夜里割下任何人的头颅,这也是为什么画水流一开始要固守在那盏路灯下的原因。
又是一道劲风袭来,画水流凭借本能向后下腰,劲风擦腹而过,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把握了劲风的方向,画水流没有犹豫,直接冲锋。两柄掷刀扑面而来,画水流抬手拔剑,一剑挥出,将掷刀和越来越近的呼吸一齐斩断。
机括声爆响,轮机狠狠卷着绳索,画水流只是感到有人用钢筋狠狠殴了他的肚子一下。力道甚大,对方并没有用爆炸箭头而是用了绳射箭头。凌家智组特制的电击和绳索足够拉动一个成年人飞起来,这种突破了材料学限制的现象让画水流感到恐惧。不过他俩大哥不说二哥,一个突破生物学一个突破材料学都已经足够科幻了。
被凌若天狠击了一下腹部,画水流吃痛转身,才感觉到对方已经稳当地借着树干落地,好不容易掌握的位置瞬间丢失。犀角香作用还在,但画水流确信再这样打下去凌若天一定会在某一时刻抹掉他的脖子,在毒药彻底发作之前。
黑暗是凌若天的主场,画水流现在已经彻底明白了。
在光亮的地方,他可以和凌若天掰手腕。但若是在无边的黑夜,画水流觉得自己甚至连凌若天在哪都难以分辨。对方的呼吸、脚步甚至心跳都被压制,画水流的五感并非像凌若天那般优秀,他只不过是根据对凌若天的了解来行动而已。
现在看来,他还是不太了解凌若天。
凌若天静静站在黑暗里,没有继续动作。他在思考,自己还能有什么手段。
和画水流不同,凌若天优秀的五感能让他几乎不用借助热成像或夜视仪什么东西就能在黑夜里分辨敌人方位。加上自己在潜行方面的造诣,画水流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他。
但他不可能和画水流在黑暗里打近身战,刚刚那一下纯属是走运。要不然就不是刀柄击腹而是拦腰斩断了,因为画水流挥出的那一剑只差一毫米就要斩开凌若天的头颅。
呼吸和脚步都可以自行控制,心跳声则是考虑到凌若天的身体,不能再用古法压制心跳频率,智组特地造了能掩盖心跳声的拟声器,通过AI分析模拟环境声音的各种频率来播放特定伪造的声波掩盖心跳声,达到静谧无声的效果。
这样有个好处就是对身体好,坏处就是耗电量提升了。这么个小装置电容量极其有限,基本上续航只能有十多分钟,还是借用的身后搭载的接驳器上,导致凌若天能开启核心超限模式的时间更短了。
不过智组已经针对这个弱点在开发人体生物电充电技术,想必神经接驳器以及拟声器之后都不会再被电容量所干扰,想用就开,甚至可以自豪地说没关就是开了?
凌若天望着无边黑夜,脑子里勾画出画水流吃痛的硬直画面。于是给小手弩换回了爆炸箭,此刻,大局已定。
轻微的机括声响起,画水流虽然吃痛,但依旧能捕捉到。
这就对了。
“你还能躲多久?”
画水流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带着一丝戏谑。青殇剑鞘抵地,右手水袖垂落,像一条蛰伏的毒蛇。
凌若天没有回答。
他的手指轻轻拨动弩机,爆炸箭的箭头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砰——!”
箭矢破空,画水流几乎在瞬间侧身,箭尖擦着他的衣角钉入远处地面,爆开的火光短暂照亮了两人之间的空间。
——凌若天要的就是这一瞬的光亮。
他的身影在火光中模糊了一瞬,随即彻底消失。画水流瞳孔骤缩,青殇出鞘,剑锋横扫,却只斩到了空气。
在后面!
本能驱使他转身,但已经晚了。
柳月的刀刃如毒蛇吐信,从黑暗中刺出,直取画水流的后心。
“铛——!”
千钧一发之际,画水流的水袖如鞭甩出,缠住凌若天的手腕,硬生生偏开了这一刀。剑锋擦着他的肩膀划过,带起一道血线。
两人同时后撤,再度隐入黑暗。
“你变慢了。”画水流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三年前,这一刀,我躲不开。”
凌若天沉默。
他的确慢了。
画水流的犀角香仍在侵蚀他的神经,肌肉的每一次收缩都像被千万根细针穿刺。
但他没得选。
“你也没快到哪里去。”凌若天终于开口,“你永远慢我一步。”
画水流轻笑。
“居然愿意搭话了,看来你对你的速度还是很有自信,”画水流说,“你就要死了,有什么遗言要我转达么。”
“不巧,我还想挣扎一下。”
凌若天知道,再拖下去,输的只会是自己。
犀角香的毒素在血液里蔓延。画水流可以等,但他不行。
“那就赌一把。”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开启核心超限模式。
如果是潜行大师模式,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是要比剑舞者要有优势得多。
就在这时,两人的手机不约而同地响了,两种风格迥异的铃声在黑夜里回荡。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如此刺耳。
他们愣住了,不约而同地接通了电话。
“若天,你现在的定位有许多警察正在赶来,你必须要撤退了,”苏筱墨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颇为急切,“离这里一公里处有我们的人,迅速撤退,坐标已经发给你了。”
凌若天放下手机,苏筱墨切断了通讯,远处传来轻微的警笛声。
“哥哥,该回家了,”画水流的手机里传来画子晴的声音,“明天的迎新晚会,你可是也要出场的,休息不好对皮肤有害,大量化妆品遮住黑眼圈也对皮肤有害,你可是戏曲圈的大宝贝,要对自己皮肤好一点,赶紧回来。”
画水流放下手机,画子晴切断了通讯,远处传来轻微的警笛声。
“原来如此,”画水流微微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苏筱墨真是个好妻子,贤内助,恭喜了凌少主,能得良人。”
说罢,他从腰间解下一只香囊,扔给凌若天,说道:“可惜,今日是杀不了你了,这香囊可解犀角香之毒,来日方长,这东西,就算做我的随礼吧,明晚见。”
凌若天接下香囊,说道:“我不是输不起的人,香囊你拿走吧。”
画水流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智组也有能力解毒,但解毒只是次要,这香囊,算是个份子钱,这可是宋锦绣法,市面上怎么着也值个千把来块。”
凌若天想了想,微微点头,将香囊收在腰间,转而问道:“怎么,你也有人在挂念着你么,这么晚了还打电话给你。”
画水流笑了笑,说道:“当然,你有家,我也有家,你有人等,我也有人等。”
“能方便问问是谁么。”
“以后你会知道的,”画水流叹了口气,“这妮子,今晚连我都算计到了。”
凌若天不明所以,认为是画水流不信任他。这倒也正常,他没多想,转身离开。
画水流凝望着凌若天远去的背影,悠悠地松了口气。
那道血线缓缓扩张,随着画水流的放松,鲜血汩汩流下。
“三年后,这一刀,我依旧躲不开……”
“堂堂正正的话,输的人是我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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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连接失败的字样。画子晴却没有多余的担心表情,只是抱着暖手的热牛奶眺望着画水流的方向。
“哥哥真是敏锐,脑筋转一转就知道香囊有问题。”画子晴感受着手里的温度,有些无奈。
“毕竟是我送给他的,只是没想到凌若天居然变得更弱了,那我的计划岂不是要多改改才能继续用。”
“真是麻烦,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两天泗水小房就会对梦城集团的董老爷子出手,佛心会也会被哥哥抛弃,董老那边倒还行,一个连线人罢了,死了也不会对那位产生什么影响,”画子晴若有所思,“但佛心会那批人体素材再怎么样也得救下来,只是以凌若天这样的状态,他做得到么。”
“可惜那个香囊好几天下来也没有听到关于佛心会的动向,今天还被发现丢给凌若天了。”画子晴想着,“也罢,我报的警嘛,暴露也是迟早的,反正哥哥才不会怪我。”
“明天,要创造点事情,要让凌若天进入到那位的法眼里,再诱导他去救人,这样哥哥的罪孽就会减少一分,一点点积攒下来,哥哥以后死了就不会下地狱了。”
她控制着轮椅转身,缓缓行到一座耶稣十字架的祈祷台面前。在国外生活多年,虽然画子晴讲汉语,写汉字,自认是华裔,但她的信仰却并非东方教派,而是西方耶稣。
画子晴双手合十,开始默默祈祷。
“永恒的父,居于诸天之上的荣耀者,愿万国俯首称敬你圣名,愿你永恒的国度显于尘世,愿你真理如光穿透迷雾,如星火燎原遍染穹苍。”
“求以烈焰包裹我兄弟的双眸,凡窥见他灵魂暗处的仇敌必被强光刺盲,凡欲遮蔽他道路的阴翳必如晨露消散。以熔金浇筑他的铜盾,使之映照你面容的荣美,抵挡谎言如铁砧击碎琉璃。”
“以这手足之盟为祭——无论踏入深渊或攀登锡安,无人之地终成流奶与蜜之境。愿他的足踪唤醒沉睡的玛拿西支派,让被焚毁的橄榄林从灰烬中重生。当新耶路撒冷的碧玉城墙显现时,愿兄妹之名同刻于生命树的年轮深处。”
真是矛盾啊……画子晴心想,自己就是个背叛者,不管初心如何,她确实背叛了画水流。
只不过画水流并不介意陪妹妹玩而已,他的人生里最能容忍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凌若天,一个就是画子晴。
能容忍凌若天是因为画水流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杀死他,对于一个生命进入倒计时的人画水流还是很宽容的,更何况凌若天确实是个能当朋友处的家伙,宽容些也无伤大雅。
而画子晴,则是因为哥哥对妹妹的溺爱,单纯的数值怪而已。
街面上行人已经不多了,城市里没有雪花,但是寒风却不是盖的。和桥南的不夜城比,京城还是懂得疲倦的。
明天,就该唱戏了,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