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柔望着后台忙碌的诸多身影,不由得一阵恍惚。
曾几何时,在桥南的时候,也是如此。
说起来,画子晴曾说过,程思柔是“上过台”的,和其他学生比有自己的优势。
但那时候程思柔面对的,并非专业人士,只是普通观众。
而这个迎新晚会,台下可是一堆在各自领域里最顶尖的那批人。甚至会有其他的大手子闲着没事干回母校参演玩玩,程思柔可不想被那位世界级的钢琴大师指导,自己几斤几两她可太清楚了。
指尖微微颤抖,有些泛白。大小姐这两天来都把自己关在琴房里,除了吃饭就是练琴。不得不说李家就是手笔大舍得花钱,知道了程思柔受邀在央音迎新晚会上演奏以后,整个李家像是沸腾了一样,李德耀直接把央音音乐厅的那架斯坦威搬回了李家的琴房,还禁止任何人打扰出入。那些女仆们都不敢用吸尘器吸地了,只能用安静的抹布和滚筒来做清洁,因为扫帚扫地的声音也很大。
望着窗外点点的雪花,程思柔心里感叹自己偶尔的选择,竟然如此应景。
她今晚演奏的曲目,叫《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坂本龙一的名曲,同时也是最能让听众感受到演奏者情绪到不到位的一首曲子,程思柔擅长的正是宣泄情绪。她是一把神经刀,没有沉入的时候连考级都难,可一旦情难自拔,以她操控情绪的能力,足够把海龟弹得流泪。
就像是海里的美人鱼的歌声能让海洋生物一齐悲伤一般。
画子晴向她下了战书,程大小姐自然慷慨赴宴。自古有云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程大小姐虽然不是那儿出生那儿长大的,但是她妈妈李家这一脉却就在燕赵之处扎根,说不得也有些遗传在身上的。既然有人挑战,那就欣然允诺,提刀上马,输也输得要悲壮。
为了程思柔这番演出,李德耀还把京演集团旗下的一个国宝级音乐团借给了程思柔,就是要程思柔在今晚一战成名。
当然,这也是李家的一点小私心,因为还有一个赞助方叫做梦城集团,而代表梦城集团踏上舞台的,并非画子晴,而是画水流。
画子晴并未出场,今晚甚至看不到她人。
但她并非甩手掌柜,帮程思柔贴心地跑完了全部流程。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让校方也十分重视程思柔,基本上程思柔只需要来到场地,弹琴,离开,就这么简单,乐器申请以及服化道有的是人鞍前马后效劳。
漫无目的地到处闲逛,不知不觉程思柔就晃到了化妆间,不远处的妆镜前,众多化妆师手忙脚乱,各自奇装异服在此聚集,像是什么展览会。
程思柔自然也需要化妆,但她不像那些普通学生们,她有自己的化妆师团队,不说李家,就她自己的化妆师团队在世界上也是赫赫有名,还有一个擅长化妆的高手凌若天在旁边,化妆反倒是程思柔最不用担心的一环。
在众多来回穿梭的身影里,程思柔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那个男人独自坐在化妆镜前,脸色不喜不悲。他直勾勾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受任何人的干扰,独立于世界之外。
画水流。
程大小姐对他印象着实深刻,那个元宵晚会,让程思柔看到了艺术概念里的美女,让人印象深刻。而且她更好奇作为血阳楼少主身份的画水流,为什么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公众视野里,而苏筱墨只能呆在社会的阴影里活动。
带着心里的疑惑,她不由得缓缓走到了画水流身后,望着镜子里只有一半妆面的脸,程思柔被吓了一跳。
镜子里诡异的脸让她感到不适,一半男人一半女人的面相诡异却又融洽地接合在一起,两张脸泾渭分明。
而镜子里那张脸,甚至没有对身后的程大小姐提起兴趣。
旁若无人的感觉,让人感到自己像是个鬼魂。程思柔这么想着。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么。”画水流的声音不急不慢,漫不经心。
“画……老板,”程大小姐犹豫了一下,搜刮了脑海里的所有知识,才想出了这称呼,“您好,我叫程思柔,方便聊聊么。”
“程大小姐,真是荣幸。”画水流语气带着惊讶,但是脸上依旧古井无波,“您有什么要指导的么?”
“哪敢指导您啊,您可是今晚的台柱。”程思柔说,“出去透透气聊聊呗。”
画水流沉默了一会,说道:“倒也无妨。”
两人离开化妆间,穿过忙碌的走廊,离开了后台,从后门出来,冰凉的空气瞬间扑面而来,呼出的水汽化作白雾,程思柔搓了搓手,试图让手暖起来。
“程大小姐,这里没什么人了,”画水流环顾四周,说道,“您有什么事?”
“我听筱墨姐说,你是血阳楼的少主。”程思柔说,“我原以为你是那种草菅人命的……恐怖分子?不过现在看起来倒还算清秀,和我想像里的坏人形象差多了。”
“我确实是草菅人命的恐怖分子,”画水流说,“要问的只有这些吗。”
程思柔上下打量画水流,说道:“说实话,你们血阳楼到底是干什么的?只是单纯的杀人取乐么?我问筱墨姐,筱墨姐也只是说我还小,说了也不懂,可你们要真是恐怖分子,你怎么还能堂而皇之地在京城登台演出,还不受追捕呢。”
画水流终于表情有些起色,挑挑眉,说道:“……说来话长,不过你筱墨姐说得对,告诉你你也不懂。”
“所以在桥南,杀那么些人,就只是为了天枢的研究结果么,”程思柔盯着画水流,说道,“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为什么要把我们家卷进来。”
“程大小姐,说实话,我很欣赏您这样的女孩,但桥南的事,我只能说那是个巧合,”画水流带着些许歉意,说道,“我和令尊没有任何关系,血阳楼也不会干涉队员的私事,李大为与你父亲的交易,确实在我预料之外。”
“可你带着那个钗子,”程思柔说,“那天晚上我看见了,你唱戏的时候,戴着的是那个越鸟步摇钗,那支东西我查过,在故宫博物馆躺着,李大为利用它在桥南掀起大乱后,现在回到了你手里,如果你没有参与,那你怎么解释手上的钗子。”
“这个钗子……算是个彩蛋,”画水流思考了一下,说道,“李大为给李家的彩蛋,这个东西,其实一直都没丢过,但李涵煦的人却因为这个倒台了。”
“所以你们的目标是李家?”
“不,我说了那只是个彩蛋,”画水流微笑,“李老太爷看到这个钗子戴在我头上的时候,心里应该很精彩的,可惜我看不到也听不到他的内心,想想一个流落在外的庶孙?或是庶曾孙?这不重要,李大为能把李家的嫡孙整成这样,也算是打了李家一个巴掌,至于他当初在桥南的目标,也并不是锐丰集团,而是天枢,那里有我们需要的资料。”
“你们要那些资料干什么?那些资料能干什么?天枢是研究什么的?为什么我的指纹和生物特征能开启它的密道?”程思柔打开了话匣子,一骨碌全抖出来了,“你们知道的比我多,可以告诉我么。”
画水流歪着头思考了一下,笑道:“关于你和天枢的事情,或许你爸爸或者李家知道得更多,至于血阳楼的目的,已经与你无关了,我们拿到了我们想要的东西,说实话,我没必要告诉你。”
程思柔默然,她现在回过味来也发现了对方其实并没有告诉她所有事情的义务,能答应出来聊聊还不动手已经是对方极其大度了。
当然也不排除对方现在确实是看不上程大小姐这盘菜,虽然好吃但无用。
“好吧,”沉思完的程思柔看着画水流,深吸一口气,说道,“如果我能拿出足够的筹码证明我的价值,至少你能告诉我血阳楼的目的是什么吗?或者说,是你的目的。”
画水流有些警惕起来。
程思柔继续说道:“因为我有种感觉,血阳楼的人都不是……为了一个目标拧成一股绳的,而是和搭顺风车一样,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就会下车,你作为血阳楼少主,你的目标一定是要比他们都要远大,至少在实现你的目标前,他们都不可能下得了车。”
“一个小愿望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情。”画水流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笑。
“然而一个小愿望的达成,或许需要改天换地的过程。”程思柔说,“就像李大为在桥南,为了一份数据所做的一切一样。”
“画老板,我会把今天我们的谈话都交给筱墨姐,”她拿出录音笔在画水流面前挥了挥,说道,“你没有机会在我们之间挑拨离间。”
“防范意识不错。”画水流微笑,“以后记得继续保持。”
“我还是那句话,等你什么时候觉得我的筹码你会感兴趣的时候,再找我吧,”程思柔转身离开,留给画水流一副姣好的背影,“我看得出来,你看不起我,或者说对现在的我没有交换的价值,所以你懒得和我交谈。”
“程大小姐,就算你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画水流盯着程思柔的背影,说道,“阻止我么,你做不到。”
程思柔顿了顿,说道。
“阻止你这件事,有人会去做,那个人未必是我,但也未必不是我,我只是想知道,我在京城这台戏里,处在什么位置,如果是主角的话就更好了,至少我会知道谁是我要打的反派。”
“要是这样的理由,我倒是可以透露一点,程大小姐,你无论在哪里,都会成为事件的主角,”画水流说,“除非你和苏筱墨断绝关系,但不可能,你父亲选择了凌家。”
程大小姐没有再理会他,径直离开。
画水流站在原地,白雪落在青石地上,化作湿水。
“有趣,原来程大小姐想在京城掀起混乱,应该是为了凌家重回朝堂而做的掩护,”画水流喃喃自语,“真是太有趣了。”
“那我就给你添一把火吧,京城越乱越好,毕竟这边正愁着没有吸引人的幌子。”
画水流拿出手机,给某个号码打去了电话。
“罗菲,随便挑个NGO组织,就说上面有活派给他们,钱不用担心,至于要干什么,让那边的负责人直接和我对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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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思柔回到后台,看着演出时间,也差不多了。
估计筱墨姐和笨蛋都在观众席吧,还有李家的人。
台下的学生与教授,应该也按时间开始落座了吧。
和画水流这样的台柱子当压轴戏不一样,程大小姐排的位置是“大轴”,即送客戏,毕竟主要演出害得是央音学生以及画水流这种行业翘楚来担当,程思柔这样的“赞助演出”除非是超级赞助方,否则能在央音迎新晚会大轴里排上首席也算是很有实力了。
因为程大小姐还不是央音的学生,只是个高中生。
不过她也小看了李家的宣传能力,桥南那个大慈善晚会的视频又被李家翻了出来,京演集团带头搞宣发,直接把程大小姐的名气拉到了路人皆知的程度。后台的演员们现在看程大小姐的眼神也早已没了对美丽的审视,而是多了对她本事的惊叹和重视。
不然以大小姐的美貌,早在后台就有人上来搭讪了,而不是现在这样看着她跟看大佬一样只敢膜拜不敢涩涩。
也难得程大小姐能舒舒服服地在后台调整心情做准备。
不过她想岔了,凌若天是在观众席的,但是苏筱墨不在。
现在苏筱墨,在另一个地方。
高速路上,一辆小货车迎着风雪在疾驰,车后的不远处零星跟着几辆车,稳定地跟着。
一辆黑色的丰田和一辆银色的雷克萨斯ES300H分别跟在货车的两侧后,不疾不徐。像是追踪猎物的狼。
龙嘉艺开着丰田,后座上的杨雨嫣正在整理装备。
“凌若天还真聪明,查得到佛心会这里,要是没他,我们可能都抓不到血阳楼的踪迹,”杨雨嫣检查子弹和枪械,说道,“他是怎么想到从宗教下手的。”
“谁知道呢,宗教这方面一直不是执剑局的关注要点,”龙嘉艺说,“而且佛心会有人在后面给他们背书,我们只需要顺藤摸瓜往上摸出证据提交给最高检,今年对内的业绩就有了,大家可以过个好年。”
“好了好了龙副局长,工作时间可别想着怎么给人放假,”杨雨嫣看了看另一辆雷克萨斯,说道,“那个雷克萨斯,应该是苏筱墨的,不得不说凌家真是有钱,这样的车拿来盯梢,生怕人看不出来是凌家的手笔。”
“大小姐,别这么说,三四十万的车,在凌家手里已经算是贫民用车了,他们的员工动辄都是开七八十万的车,”龙嘉艺说,“我们是公家单位,盯梢车辆有额度,不可能和凌家一样的,大小姐你不至于这种都要和人家比。”
“就是啊,人家嫁得多好啊,一家之主母,富贵傍身,我却还要贴钱在你手底下打工,”杨雨嫣慢悠悠地抱怨道,“就得个国家英雄的称号,权钱都没有,大下雪的害得开辆烂车盯梢,真是命苦。”
龙嘉艺没搭腔,只是盯着前面的货车。
前面的货车突然加速。
“对方也不是笨蛋,跟了一路了,也该给点反应了。”龙嘉艺微微点头。
杨雨嫣望着窗外的雷克萨斯突然加速跟上去,问道:“我们要加速么?”
“不用,我们咬住苏筱墨的车就行,别暴露,我们是便宜车,苏筱墨不会跟丢对面,她可不是女司机,没人能摆脱她的追踪。”龙嘉艺说着,用手机拍了雷克萨斯的车牌,利用卫星在地图上做好了定位追踪。
“苏筱墨也真没耐心,对方一急她就急了,完全不是上战场的料,”杨雨嫣说,“如果是凌若天……好吧,凌若天估计直接就上筒子了。”
“根据凌若天提供的影像,对方手里大概率是有人质的,”龙嘉艺说,“和以前一样,你救助人质,我处理人。”
杨雨嫣给枪械填装弹匣,上膛,检测弹仓是否顺利进弹。
“已经和武警打过招呼了,十公里后已经做好拦截准备。”
龙嘉艺点点头。
今晚,将是京城的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