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水流看着台下的观众,深深吸了一口气。
锣鼓声响,玉笛飞萧应声而起;古琴弦动,编钟唢呐放声长歌。
顿时让人手心微颤。
一剑刺出,灯光下剑锋冷冽,光华流转。美人一身雪白汉衫,云鬓盘发,步摇微颤,身子横亘,灯光照在他脸上,衬出耀眼的雪白。
就连灯光也几乎被刺穿了一瞬间,无上美感顷刻间映入脑海。
是了,这并非戏曲里的剑舞戏法。这是真正的商女剑,是画水流自己的,沉淀了二十多年的剑法,杀人的剑法。简单的动作,却带着无尽意境,浑然天成。
之后,剑随弦动。舞台上没有别的光源,唯有一束打光如同瀑布倾斜而下,随着画水流身形流转,让他成为了舞台上唯一的焦点。
剑随心入手如风,步踏青莲点涟漪。一时间,众人不由得幻视起来,台上美人时而是随霸王而去的虞姬,时而是那名满京城的公孙昔,时而是那杜甫笔下的李十二娘。画水流手里的长剑似乎变成了点缀,历史上有名的剑术大家或是剑舞大家的影子不断地在画水流身上显现,带着观众们走过了几乎几千年的岁月长河。
他,在用剑舞诠释天朝千年的历史。
凌若天不由得感叹起来。
“与其说是舞,不如说是武。”
某种程度上,画水流和凌若天锤炼武技的方式,如出一辙。大家都是通览古今,以前辈们的心血铸就新的武学。
“这样挑衅我么,真好啊……”
但凌若天会告诉他,天才之间亦有差距。昨晚胜负未分,他心里一直有气。若是念头不通达,会影响刃心的。
“就久违地任性一下,陪你稍微玩玩吧。”
于是,他缓缓起身,肌肉绷紧如弓弦,一触即发。
轻巧地离开座位,轻描淡写地无视了阻拦的学生,进入了后台。
程大小姐正在后台边上看着画水流的节目,一种既视感油然而生。
是了,在桥南的时候,李大为对她催眠的时候,不知几重梦境的时候。
她在梦里,似乎见过这样的男人,见过这样的剑法。
“为什么……我会对这套剑法如此熟悉……”
就在程大小姐愣神的时候,有人轻巧地搭上了她的肩膀。
她如梦醒般惊愕,猛然回头,是凌若天化装的脸。
“你怎么来了?”程大小姐惊讶无比,“没人拦你吗?”
“无人拦得住我,”凌若天轻声说,“我上来玩玩。”
“你疯了,这是正规节目,别捣乱,听话!”
“放心,只是稍微玩玩,不会有什么事的。”凌若天笑笑,提刀登台。
此刻,正好画水流持剑侧立。凌若天登台时,两束灯光间的黑暗,就像是楚河汉界般,将舞台分割两处,泾渭分明。
凌若天望着打向自己的灯光,无声地笑了。
果然,你算好了。
你知道我一定会来,会来和你讨教。
无妨,小爷我不介意。
我知道,你这样做一定有谋划。或是借势,或是劫杀,又或是落子做局?
但我无所谓。
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不愿服输的人,哪怕前面输了九十九把,第一百把也依旧会全力以赴,运起自身掌握的所有技法,搏杀至最后一刻。
哪怕穷尽智慧与武力。
所以,来吧,握紧刀剑,在这盛大舞台上尽情挥洒我们的天赋暴力,由世人见证。
台下的观众们惊了,什么情况?还有高手?
下一刻,全场寂静。
关大洲的《水龙吟》,前奏不留痕迹地响起,如同潜龙于渊。
依旧是青殇对柳月,但在光明正大的舞台上,凌若天再也无法转换作战方法。
他只能以刀客的身份应对画水流的邀请。
而画水流也无法用剑客的身份对抗凌若天,而是作为舞台上的主角,以戏子的身份,在表演的范畴里,击败凌若天。
因为在这个舞台上,画水流不是剑客,而是戏曲大家。众所周知,剑客会唱戏有可能,但唱戏的是剑客不太可能。
台下的观众无法分辨剑舞与杀人技的区别,他们只会分辨仪态之美,而简单纯粹的暴力,就是最简洁的仪态之美。
两人跟着音乐,在舞台上周旋。踱步转圈,意境一下子就起来了。台下观众们似乎幻视起了周围有着明亮的月色,萧瑟的秋风,昏暗的竹林,一幅武侠水墨画卷正在缓缓拉开。
一身古装与一身现代装束,却不让人有任何违和感。就像是穿越了无数时间,今人向故人讨教。反正观众们都是这么觉得的。
鼓声响起,两方同时踏步出手。
丝弦本是藏锋剑,琵琶从来出鞘刀。随着水声潺潺,弦动管啸,刀剑此刻瞬间交锋。
但身影却相互交错,刀剑在他们身周辗转腾挪。金属的碰撞声震耳欲聋,却又抑扬顿挫,与背景乐交相辉映。
美,太美了。剑若游龙,刀似狂风。《易经》所谓云从龙,风从虎。此刻龙虎相争,风云相会,恰如双方刀剑相交,火花四射。
台下观众无不惊叹,天下居然有这等精彩对决,快而不晃,势沉却灵动。那些武打电影的经典镜头此刻都弱爆了,这种优雅致命充满美感的搏杀,正是人类冷兵器斗争的最高境界。
就连教授席的大手们也不由得起立,鼓掌,啧啧感叹天朝艺术后继有人,老祖宗的东西都没丢啊。
而程思柔看得呆了,既视感越来越严重。在那场梦里,凌若天只是惨胜。但现在,却是凌若天与画水流分庭抗礼,双方势均力敌。
昨晚的搏杀让现在的两人对彼此招式的理解更深了一层。他们不再执着于招式的精妙,而是上升到思路的交锋,刀诀被凌若天简化为最简单的一招一式,褪去了那些精妙手法的外衣,回归了刀法本质。而商女剑则是被画水流解构重组,借着剑舞的势,刺出杀人的剑。
随着乐声渐急,两人短暂的交锋也接近了尾声。
剑出龙吟,刀挥虎啸。最后一击,凌若天的柳月与画水流的青殇猛地停下,剑锋架在凌若天脖子上,刀尖抵在画水流的心胸。两人目光平视,眸子清淡如水。
只两息时间,两人缓缓退开,刀花剑花随手挥舞,柳月化作银光闪回凌若天后腰,青殇转似圆盘精准入鞘。
两人缓缓退到原先的站位,余音绕梁,他们同时向下,抱拳行礼。
全场灯光亮起,掌声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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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筱墨坐在审讯室里,面前放着一杯热茶。
她的坐姿依旧挺拔含蓄,大家闺秀。虽然在闭眼休息,但依旧没有那种骄奢之气。
龙嘉艺坐在她对面,两人没有交流。和苏筱墨相比,龙嘉艺的坐姿更像是军人,稳重,沉默,如同巨石。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敲响,龙嘉艺应允后,一名武警抱着一个文件盒上来,首先对龙嘉艺敬礼,然后恭敬地把文件盒递给他,随后快速离开。
“这是现场情况和伤者笔录,”龙嘉艺把文件盒放在两人面前,说道,“第一手资料,你可以相信我。”
苏筱墨缓缓睁开眼睛,如同睡狮梦醒,看着文件盒,眼里带着审视猎物的光芒。
她伸出手来,打开文件盒,开始仔细阅读。
“凌家的科技挺厉害的,一辆货车轻而易举地就被掀翻,”龙嘉艺起身,走到通风口处,问道,“介意抽支烟么。”
“我以为你是个绅士,在女士在场的场合不抽烟,”苏筱墨没有抬头,说道,“而且我也听说你没有烟瘾,看来你藏得确实挺深的。”
“我以前也抽,只是戒了,”龙嘉艺从怀里摸出烟来,点着了吸了一口,“但今晚压力太大,不抽一支压不下。”
“你也会有压力么?这不像你。”
“今晚的压力比在桥南的时候还大,在首都也有人敢如此乱来,我不得不为自己的后路担忧,”龙嘉艺说,“别让我难堪。”
“没办法,凌家没有那么高的权限,在京城,我们要拿到什么东西,必然得付出不小的代价,”苏筱墨说,“希望凌家能有补偿你的机会。”
“别希望了,少弄点事比什么都强,”龙嘉艺说,“看出来什么了?分享分享。”
“麻烦您给支笔给我,还有一个笔记本和便利贴,再来一只马克笔和白板。”
“怎么?要在这里进行分析?审讯室地方也太小了,不如和我去执剑局办公室坐坐,顺便和我们家大小姐聊两句。”
“不想和她说话,看到她的身材我就生气,你来转述就好了。”
龙嘉艺不理解但不纠结地点了点头,然后出门吩咐人准备东西去了。
苏筱墨看到资料上的,陆氏集团的字眼,以及那个明媚冷艳的女人。
陆明璃,陆氏集团的二女,和泗水小房之前的产业有一部分交叉和往来,但最近似乎断绝了联系,反而与梦城集团直接接触。
有趣。
或许可以去拜访一下陆氏集团了。
她又看了眼资料,被另一个名字吸住了眼睛。
董云笙,梦城集团创始人,京城戏曲协会副会长,京城(国家)大剧院党组副书记,全国政协委员。
难怪画水流能在元宵晚会上上台,似乎更有趣了。
明天拜访一下李老太爷吧,或许能拿到有趣的情报。
此时龙嘉艺推着白板进来,把笔记本和便利贴,两支笔放在桌上,说道:“苏少奶奶,请吧。”
“有劳龙警官,”苏筱墨抄起便利贴,“还辛苦你来替我整理思路了。”
龙嘉艺拿起笔记本和笔,说道:“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