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今雨轩，是个好地方。
作为京城里有名的茶馆，来今雨轩从来不缺话题。百年来的风风雨雨，它都见过。既有宏观利国的大事，也有微观蒜皮的小事，天下英雄在此如过江之鲫，来来去去，如今人没了，它倒还在，反倒是变成了历史的见证了。
今天，它却迎来了一个特殊的人。
梦城集团的人一大早就来了，李德耀看着梦城集团的场务人员进进出出，音响，临时舞台以及席位布置。在他们的努力下，现代装修的来今雨轩，霎时间变成了百年前的戏馆模样。那一双大红幕布一挂，灯光一打，味道瞬间就上来了。
身后的木门被人推开，李德耀回头望去，却是一个少女，独自坐着轮椅，双手轻巧地运着轮子，缓缓移到李德耀面前。
眼前的少女面容姣好明媚皓齿，李德耀当然知道她是谁。现今天朝最有名的戏曲家、中音教授，身残志坚的代表，京城里响当当的名角：画子晴画大家。
“画大家。”李德耀礼貌地打招呼，“您可真早。”
“小李总也不晚呀，”画子晴微笑道，“李家还挺重视的，今天的早茶。”
“我们家老爷子吃不惯现在年轻人吃的东西，”李德耀说道，“只能麻烦我们这些孝子贤孙来给老人家孝顺了。”
画子晴的目光扫过布置一新的戏台，唇角含笑：“这布置倒是费心了，董老做事向来周到，今儿个上台，倒是我现在有些紧张了。”
李德耀面上带笑，说道：“倒是画大家，腿脚不便还亲自来盯场，这份敬业令人佩服，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画子晴转动轮椅，面向李德耀，语气轻柔，眼底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承蒙小李总抬爱，我这倒是没什么，只是想着今儿这场合，来的都是贵客，却不由得紧张些，独自消化消化就行。”
“真不愧是画大家，”李德耀竖起大拇指，“专业。”
“说到专业，小李总您的外甥女也很厉害啊，”画子晴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递给李德耀，“李家端的好福气，能养育出程大小姐这般的人才。”
李德耀接过手机，却是昨晚程大小姐弹奏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那晚上的程大小姐完美发挥，一举夺下最优节目的评选。甚至有小道消息称她今年将会免试进入央音，导致校花评选榜迎来了紧急变动，程大小姐的票数一度和米家角色分庭抗礼。
毕竟二次元再怎么样都是假的，学妹要是能泡到那就是真的了。
“思柔天赋好，在桥南本来就小有名气。”李德耀并未惊讶，只是微笑着把手机还给画子晴，说道，“孩子很努力的。”
“李采蓝也很努力，昨天的反响也不错，只是可惜，在票数上还是略逊程大小姐一筹，但还是值得让人祝贺，李家有了两个音乐圈的麒麟子。”画子晴说道，“只是小李总您也辛苦，两个女孩的演出，花了京演集团不少人力物力吧。”
“画大家，您心疼我，那晚上反正也是给京演集团做宣传了，我作为老总也不能说辛苦不是，都是为了挣口饭吃，”李德耀微笑道，“只是昨晚的主角，却还是梦城集团的画水流画老师不是么？而且我很好奇啊，你们两位都姓画，又是天下少有的名角，两人要是再是本家的话，那就是缘分了对不对。”
画子晴笑笑，说道：“小李总，我一个身残体弱的小女子，可攀不上画老师的大腿，那是上面的安排，来我们梦城集团友情出演一下，人已经坐了昨晚的飞机回美国了。”
李德耀惋惜道：“那也太可惜了，像画水流这样的大师，若是能请来做指导，那名角还不是随手拈来。”
“小李总，天底下好事总归不能让你一个人占全了吧。”画子晴翠莺般的娇俏笑声响起，说道，“给同行们留条活路行么。”
“画大家，可别介，咱可没有那个意思，”李德耀摆摆手，说道，“咱失言了，这样，您看我也还算年轻有把子力气，有啥要帮手的，您尽管吩咐，一准给您办得妥妥帖帖的。”
画子晴那翠莺般的笑声刚落，雕花木门再次被推开，一道挺拔的身影踏雪而来。龙嘉艺一身笔挺制服，肩章冷冽，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画子晴与李德耀身上。
“哟，龙警官，您也早啊，”李德耀挥手招呼，“昨晚也辛苦您给咱外甥做工作了，不然我叫个人给您搭个椅子躺一躺？”
“不了，今天早茶很重要，我的安保工作要提前布置，”龙嘉艺看了看大戏台，说道，“两位也是早啊，都用过早餐了么？”
“我无妨，一会我可以吃个够。”李德耀摊摊手，说道。
“饱吹饿唱，这道理龙警官您也该懂的。”画子晴转动轮椅，面向龙嘉艺，微笑道。
龙嘉艺的目光在画子晴的轮椅上停留片刻，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画教授腿脚不便还亲自来盯场，这份敬业令人佩服，不过今日这场合特殊，若是有什么需要协助的，还请尽管开口。”
“龙队长客气了，”画子晴说道，“倒是我们梦城集团给各位添麻烦了，这么大阵仗。”
三人正寒暄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苏筱墨一袭墨绿色旗袍，外罩白狐皮坎肩，雍容华贵地迈步而入。
“苏少奶奶，您也早啊，”李德耀现在惊讶了，脸上的笑容更热情了几分，心里却飞快盘算，“今儿个是个什么好日子，大伙都这么早。”
“小李总说笑了，哪有小辈比晚辈晚到的理。”苏筱墨笑道，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画子晴和龙嘉艺，最后落回李德耀身上，“而且我今天受邀出席，断不可迟到，便只能早到了。”
“既如此，大伙不如先一块吃点糕点喝喝茶算了，”李德耀说，“干站着在这也不是一回事啊，我李家可不是这待客之道，来人，起台茶座。”
训练有素的李家仆从迅速行动，在戏台侧方临窗的雅静处另设了一席精巧茶台。紫砂壶、红泥小炉、茶海茶宠一应俱全，几碟精致的京派茶点——豌豆黄、芸豆卷、驴打滚等，也已悄然摆上。
四人移步茶席，各自落座。画子晴的轮椅被巧妙地安置在最适合的位置，既不显突兀，又方便她参与交谈。龙嘉艺选择了背靠实墙、视野开阔的座位，职业习惯使然，又掏出手机吩咐了什么，才正式入座。苏筱墨自然地在主客位坐下，李德耀则主动担起了烹茶的主人之责。
沸水冲入茶壶，茶香顷刻溢出，暂时中和了空气中的些许微妙张力。
苏筱墨轻嗅茶香，赞叹道：“好茶，今年的春茶对么？”
“苏少奶奶博闻强记，”李德耀竖起大拇指，“湖贵省的都匀毛尖，今年第一批春茶，只有十千克左右，今天我做主全拿来了。”
他执壶分茶，动作行云流水。白瓷盏中茶汤清亮，芽叶舒展如雀舌。
“画大家尝尝，”李德耀将第一盏推至画子晴面前，“欧洲可没这般好东西。”
“小李总有心了，子晴惭愧。”画子晴微笑着轻叩两下桌面，笑道。
第二盏第三盏分别递给龙嘉艺和苏筱墨，两人同时轻叩桌面，以示礼貌。
“都匀毛尖可是好东西，”龙嘉艺说，“虽然不是什么贵茶，但在1956年，那位主席品尝后在回信里写道‘茶叶很好，今后山坡上多种茶，茶叶可命名为毛尖’，该茶便再度风靡起来，直到如今，这茶转来转去，倒是入了李家手里，每年都由李家向上面供给，用作外交或日用，对与不对？”
“龙警官也是好记性，”李德耀哈哈一笑，“不会治我挪用公家物资的罪吧。”
“今日也是非正式的领导会谈，自可算进公务用途，”龙嘉艺也温和笑笑，“龙某不是那般迂腐之人。”
“现代社会，不说迂腐，要说保守，”李德耀说，“龙警官别太紧张，京城哪有那么多宵小敢来打扰这里，放松放松，吃块糕点。”
苏筱墨闻言，眼波流转，执起茶盏轻轻一荡，碧绿茶汤在白瓷中漾开细纹。
“李总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如今京城看似风平浪静，可越是平静的水面，底下藏的暗礁就越是凶险。”她余光扫过龙嘉艺紧绷的肩线，“龙队长今日这般戒备，也不算是无的放矢。”
龙嘉艺指节叩击桌面，发出沉闷声响：“昨夜在高速路上，我们拦截了陆氏制药集团的运输货车，根据线人的情报，他们似乎和‘佛心会’有着极大关系。”
“佛心会？好耳熟啊，”李德耀沉思了一会，“难不成是那个来自霓虹的佛教俱乐部？”
“现在他们在执剑局的视角里已经算是疑似邪教组织了。”龙嘉艺善意补充。
“确实有些耳熟，”画子晴说道，“在欧洲这个俱乐部也小有名气。”
龙嘉艺看了一眼画子晴，没在对方脸上看到异样神色。
旋即继续说道：“两位听说过这个组织？”
“京演集团借过他们几个和尚来做电视剧龙套，”李德耀说道，“不过梦城集团倒是在京城有着一座影视乐园，里边和尚龙套众多，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佛心会的。”
“小李总说笑了，”画子晴轻抿一口茶，“梦城集团向来遵纪守法，雇佣人员都有正规劳务合同，倒是……”
她话未说完，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众人抬眼望去，却发现是几个中年人和几个老人。
“老爷子，大哥二哥。”李德耀连忙起身，抱拳作揖，“董老、沈老，诸位长辈早。”
“诸位早。”苏筱墨也站起身，微微躬身。
画子晴转动轮椅，面向来人。龙嘉艺却没有动作，依旧自在喝茶。
“聊得挺热闹啊。”李老太爷踱步进来，目光扫过众人，“年轻人就是要互相交流才好。”
“苏小姐也很早啊，”沈正诚笑道，“又见面了，凌家那位这次没有上来么。”
“他很忙。”苏筱墨知道沈正诚在问凌若天，但她随意一句话就转移了话题，“凌家在京城的诸多事宜，皆由我全权负责。”
这时，李德宗身边的中年美妇扶着沈正诚坐下，李德宗也恭敬奉茶：“老泰山，上好的春茶，您尝尝。”
沈正诚端起茶来，皱了皱眉：“德耀真是暴殄天物，这样泡茶真是坏了好东西，老李，你也不教教小孩的。”
李老太爷在李德光的搀扶下坐在沈正诚旁边，笑道：“老三就是个混不吝的混世魔王，哪里愿意学这些东西，不过说到泡茶，还是陆老爷子厉害，毕竟人家自称茶圣二十六世孙，在祠堂供奉着呢，一会他来了，再让他露一手便是。”
“说到陆老，”沈正诚忽然话锋一转，“听说昨晚上陆氏制药的车被扣了？”
龙嘉艺这才放下茶盏，恭敬道：“沈老，是执剑局的例行检查。”
“例行检查需要动用枪械与武警？还有爆炸，”沈正诚轻笑，“年轻人有魄力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分寸，别在京城里乱来，像个策马游街的牛仔一样。”
“沈老教育得是，但事出有因，”龙嘉艺不卑不亢，“无奈之举，还请沈老理解。”
李老太爷和沈正诚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深意。
“话又说回来，佛心会很耳熟啊，”李老太爷缓缓开口，“这名字我倒是听陆老提过，说是他在霓虹的老朋友搞的什么文化交流组织。”
“你也老了，记性差点，”沈正诚笑道，“佛心会的渡边大师，当年还是董老爷子的座上宾，在卧佛寺开坛讲法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另外两位老人。
“哎呀呀，诸位都在啊，看来咱来晚喽！”其中一位老人笑道，“倒是我来迟了，诸位海涵啊。”
苏筱墨眯了眯眼，只见陆老爷子与另一位身着素雅唐装的老者并肩而入。
看来组织早茶会的主角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