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刚过，京城的年味尚未完全散去，海淀区这座名为“极乐寺”的庙宇，已是人头攒动，香火缭绕。青烟袅袅，盘旋在古柏苍劲的枝桠间，与冬日清冷的晨光交织在一起，氤氲出一种既虔诚又略带世俗喧嚣的独特氛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线香以及各种供果点心的混合气味。
寺庙不大，远不如卧佛寺、龙泉寺那般声名显赫，但胜在古朴清幽。天王殿前的广场上，挤满了前来祈福的香客，多是些京中大户人家，拖家带口，衣着光鲜。穿着统一深色长袄的李家一行人，在这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自成一片气场。
程思柔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米白色羊绒大衣，领口一圈蓬松的狐狸毛衬得她小脸愈发精致，站在李家众人靠后的位置，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温顺与好奇，目光却如最灵敏的探测器，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
凌若天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着，落后两步跟着，像个尽职却缺乏存在感的保镖。只有程思柔知道，他那双看似平淡的眼睛，正以某种难以言喻的精度，记录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细微动作与神态。
李德耀对迎上来的知客僧合十为礼，寒暄几句，便由李老太爷带头，领着众人往寺内走去。一行人穿过前院，古柏苍劲，枝干上覆着薄雪。她左右打量，只见寺院不大，青砖铺就的小径两旁长满青苔，几间禅房门窗紧闭，只有大雄宝殿传来隐约的诵经声，透着几分诡异的安静，宝殿轮廓在晨雾中显得庄严而静谧。
凌若天被李家放在了殿外做安保，但实际上并未过多约束他。毕竟他是程弘博在京城的一种象征，理论上来说，如果李家排挤了凌若天，那就是给程弘博做了一个态度，一个不愿程弘博插手自己女儿事务的态度。
而不让一位父亲插手自己女儿的事务，说实话，这就是一种挑衅。
所以李家就算再怎么厌恶凌若天这个程弘博的权力代表，明面上也不会过多针对他或者限制他。
程思柔跟在李老太爷和李德耀身后，步履刻意放慢半拍，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与她擦肩而过的李家族人。她能感觉到那些或明或暗的视线，好奇、审视、淡漠，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李德耀偶尔会侧头低声与她交代两句寺庙的布局或规矩，语气平和。程思柔一一应下，心思却飘到了别处。她注意到一个穿着藏青色中式棉袄的中年女人，似乎是李家的某位远房姑姑，正与另一位旁支的婶子低声交谈，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她这边，带着一种评估货物般的挑剔。
“……终究是外姓人，老太爷非要带着……”零碎的字眼顺着风飘进程思柔耳中，她不动声色，指尖在口袋里微微蜷缩。
也有几位年长的舅母笑容可掬，言语间带着刻意的亲近，嘘寒问暖，仿佛她是离家多年终于归来的亲孙女。但程思柔心中冷笑，这份热情里掺了多少对锐丰集团和她身后资源的觊觎，她心知肚明。而几个旁支的年轻子弟，眼神里的探究和不加掩饰的轻慢则更为直接，打量她的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突然闯入的、价值不明的商品。
虽然这种打量从那天的晚宴上就开始了，但也没能那么快消失。
一行人鱼贯进入大雄宝殿。殿内空间不大，供奉着三尊金身佛像，庄严肃穆。香客众多，烟雾缭绕，诵经声低沉而富有韵律。李老太爷在最前方领拜，李家众人依次排开，恭敬地上香行礼。
轮到程思柔时，她学着前面舅母的样子，双手持香，在蒲团上恭敬地跪下，叩首。动作略显生疏，但姿态足够虔诚。她能感觉到身后一些年轻表亲们若有若无的嗤笑，仿佛在嘲笑她这个外来户连礼佛都做不好。程思柔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这种肤浅的轻视，正是她此刻最好的掩护。
后殿比前殿更为幽静，香客稀少了许多。供奉着李家历代先祖牌位的长明灯幽幽燃烧，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香烛气味。程思柔被安排在最末位，看着李德耀亲手将一支新点燃的、刻有她母亲名字的牌位，恭敬地放入李家宗祠的序列之中。李德光在一旁低声念诵着祷词，大意是告慰先灵，李家血脉某某之女程思柔，今日归宗认祖云云。
程思柔脸上维持着肃穆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感伤，心中却在快速盘算。李家此举，做实了她李家外孙女的身份，将她暂时纳入了李家的庇护圈。这既是保护伞，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她必须利用好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同时避免被彻底绑上李家的战车。
上了香，看到长辈们都在自觉诵佛念经，自己一时间闲得可以。眼看其他小辈已经出殿，想着自己要不也出去看看算了。
程思柔悄步退出后殿那略显压抑肃穆的氛围，冬日清冷的空气迎面扑来，让她精神为之一振。殿外的院落里，果然三三两两聚着些李家的年轻小辈，正低声谈笑着，与殿内的庄重形成鲜明对比。
她没打算立刻融入这些小圈子，正思忖间，一个略带油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思柔表妹，第一次来极乐寺，感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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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若天走进了一栋小屋。
极乐寺和白塔社区离得并不算远，还能开车。只是这栋小屋坐落在胡同深处，已经不是开车能达到的地方了，所以导致凌若天弯弯绕绕地找，才找到这种地方。
踏入小屋的一瞬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副巨大的穴位图。每个穴位上都立着一根银针，密密麻麻。
左手边是巨大的药柜，檀木打造，右手边是柜台和诊台，柜台上摆着奶片益达和儿童用乳酸菌软糖等东西，旁边是一台电脑，显示器后面贴着付款码。
凌若天心想齐爷也是个贴近时代的，这店居然也能刷医保啊，一般这种老中医给人的刻板印象难道不都是不会用电器么。
更里面的茶室里，更是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种古董，凌若天随意扫了一眼，就确定了大多都是真品，难有几个赝品的，却也是仿得极好的古仿。
就在凌若天欣赏的时候，门口的水晶玻璃吊坠帘子被拉开，他回头望去，却是齐爷拎着早餐回来了。
“哟，这么早啊，凌少主。”齐爷进来后搓了搓手，说道，“人老了就是不耐冷，才出去半小时就冷得受不了了。”
把馃子和豆浆放在茶桌上：“吃过没？一块来点？这馃子天津人摆的摊，味道正宗。”
凌若天摇摇头，说道：“我吃过了，画子晴让我来找你。”
“佛心会的事情？”齐爷笑笑，“画大家真是看得起人，我一个老头子都被她拖了进来，不过么也不算啥，你想知道什么？”
凌若天挑了挑眉：“主要是你知道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齐爷坐下，开始吃早餐，“说到佛心会啊，绕不开那么个人。”
“谁？”
“佛子。”
“佛子是谁？”
齐爷咬了一口酥脆的馃子，慢条斯理地嚼着，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一个……妄人，也是个可怜人。”他喝了口热豆浆，暖了暖身子，才继续道，“早年是个不得志的生物学博士，搞什么……神经接口、意识上传，路子很野，经费断了，项目黄了，人也疯了。不知怎么的，就扯起了佛心会这面大旗，自称‘佛子’，说要用科技普度众生，让众生脱离苦海，登临极乐。”
“科技普度众生？”凌若天微微皱眉，这说法与他了解的佛心会那些神神鬼鬼、利用信仰敛财的手段似乎有些出入。
“觉得不搭？”齐爷笑了笑，指了指墙上那副巨大的穴位图，“你看这经络穴位，古人靠经验摸索，玄之又玄。但在现代，用仪器去测，神经束、生物电信号、激素分泌……是不是都能找到对应的物理基础？佛子走的就是这个路子，只是他走得更极端，也更……危险。”
“他具体做了什么？”
“最开始，是弄出一些‘开光’的小玩意儿，说是能安神静心，辅助冥想。效果嘛，确实有那么一点，原理大概是些微电流刺激或者特定频率的声波，成本极低，卖得却贵，靠这个敛了不少财，吸引了一批信众。”齐爷放下袋子，擦了擦嘴，“后来，胃口就大了。搞出了所谓的‘醍醐灌顶’仪式，宣称能开启智慧，强化记忆，甚至……沟通‘神佛’。”
凌若天眼神一凝：“实质是什么？”
“一种强效的神经兴奋剂配合深度催眠，再加上他鼓捣出来的简陋脑机接口进行信息灌输。”齐爷语气沉了下来，“效果立竿见影，短时间内能极大提升专注力和记忆效率，甚至会产生一些幻觉，被信众解读为顿悟或神启。但代价是透支大脑潜能，依赖性极强，多次使用会导致精神紊乱、人格解体，甚至脑死亡。他用这种方式控制核心信徒，筛选出资质好的，进行更激进的改造。”
“血阳楼的实验素体……”凌若天低声说道。
“就是你说的那样。”齐爷微笑道。
“这么明显的邪教，怎么不处理？”
“有人投钱，很舍得投钱，”齐爷悠悠道，“而且佛子藏得很深，国内他只是个普通僧客，开讲座宣扬佛法，还大搞基建推进国内旅游产业发展，至于那些东西都被他放在东南亚，有专人维护负责。”
“梦城集团是投资者之一？”
“不，梦城集团只是运输的枢纽之一，投资者另有其人。”
凌若天沉默了，但也不久，随后就出声问道：“现在的我，或者凌家，是动不了那个人，或者说一群人对么？”
“正是如此，”齐爷笑道，“画大家也和你说过了不是么，重点在星链守望行动。”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希望我参加星链守望行动，”凌若天看着齐爷，问道，“这里面有什么道理？”
“关于这个问题，”齐爷往茶室后面的小隔间指了指，说道，“你还是去问该问的人吧，今天我老爷子只是个打下手的。”
凌若天看向小隔间，顿时明白了什么。
“你先进去，人在里面等着，”齐爷说，“老爷子我吃饱了再找你们。”
凌若天明白了，龙嘉艺隔这等着他呢。
那有什么好说的，进就完了。
凌若天进入隔间，按下灯光开关，然后地面上的青砖居然缓缓挪开了，露出一条由金属打造的光亮无比的阶梯。
太科幻了，科幻到凌若天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什么二流好莱坞片场，简直low到不行啊有咩有。
不过想想以执剑局的存在历史，齐爷这条暗道估计也是九十年代才弄的东西，能长成这样确实也算是当年的审美，不如说齐爷能保养得这么好就已经很让人感叹他有够闲的。
他自顾自地走到了深处，此时明亮的灯光充斥着他的视野。那深处居然是个偌大的地下室，工具车间医疗器械和健身器材分门别类整齐摆放，形成一个个区域。
凌若天看到了龙嘉艺，他坐在一个蹬腿机上，一边练腿一边吃红薯。凌若天都蒙了，龙嘉艺这样边吃红薯边练腿不怕一会把屁给蹦出来了。
不过想想也是，这里就两个大男人，又没有健身媛在旁边，蹦个屁也无伤大雅。
“来了，”龙嘉艺见到凌若天，停下了练腿，指了指放在地上的另一只红薯，“吃点？”
“不了，我怕臭到我们家大小姐，一会又被她打。”凌若天说，“我很好奇啊，为什么你一定要让我参与星链守望这个演习，敞亮些吧，你和我。”
龙嘉艺沉默了一会，却答非所问，问道：“和齐爷聊过了？他对你的身体有什么建议？”
“没有聊及我的身体，”凌若天说，“我的身体很棒，吃嘛嘛香。”
“这个你说了不算，”龙嘉艺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来练练吧，看看你恢复的程度。”
凌若天挑了挑眉。
无妨，陪你玩玩消磨时间也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