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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别了!故国的海岸
消失在海水尽头;
汹涛狂啸,晚风悲叹,
海鸥也惊叫不休。
慕剑华离开中国前往巴基斯坦时只给家中留下一封写着拜伦诗句的信。当飞机在贝娜齐尔·布托国际机场降落时,他才发觉自己没坐船走,当然,这种小挫折对慕剑华而言可谓接连不断,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离开家,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而今想起仍旧历历在目。
慕剑华长叹一声,抬手揉了揉因为睡觉姿势不对而疼痛发胀的脑袋。飞机马上就要到浦东国际机场了,再过十多分钟,他的双脚就可以踩在那片养育他的土地上。
对于回国,他的心情是很复杂的——在巴基斯坦五年来,他并没有挣到几个钱。虽然工作说出去名声很大,能唬住不少人,但又有什么用呢?在这个时代,只有学识和金钱值得尊敬,而他,两样都没有。
“你没事吧?”
如风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循着声音看去,身旁那位留着黑色长发的年轻女性正望着自己。
“没事。”
简单地回答后,慕剑华扭头躲避她那有如母亲看孩子般的柔和目光。这些年从来没有人关心他,偶尔来这么一次让他受宠若惊,浑身不自在。
慕剑华记得她是在卡拉奇和自己一起登机的,在巴基斯坦的中国人不少,所以这位长着东方面庞、口中流利汉语的女性并没有引起慕剑华的注意。不过现在,慕剑华感觉这女人有点特殊,因为她身上有种没法用语言形容的别样气质。
现在可不是考虑女人身上应该有什么气质的时候,还是考虑考虑回国后做什么吧。
慕剑华现在虽然是带薪休假,但他并不打算再回巴基斯坦了,领完这个月的工资,他就亲自去北京总部辞职,慕剑华现在已经能想象到安全局总监看到他辞职信时脸上露出的那惊讶的表情了。
之后就在国内找个工作吧……
慕剑华在心中问自己,究竟什么工作才是你想做的呢?难道真的要像那些白领一样把自己一整天一整天窝在高层中的格子间里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慕剑华才不会把自己关在笼子里。
“女士们、先生们,本次航班预计在12时40分到达浦东机场,当地的地面温度为摄氏26度,华氏80.6度……”
还有五分钟。
慕剑华看了眼左腕上戴着的万国飞行员表,从口袋中取出口香糖,递给身边那位女人一片。
“谢谢。”
女人微微点头道谢,将口香糖送入嘴中,然后从口袋中掏出钢笔,在包装纸上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
“加个微信?”
女人漂亮的长睫毛上下翻动,眼睛里透着期待的目光。
对自己的相貌和身材,慕剑华还是颇有自信的,和大多数不怎么打理自己的男性相比,他完全可以用帅这个字来形容。所以被女人相中也是很正常的。
看女孩长得可爱,身材也不错,加之那股谜一样的气质,慕剑华暗暗庆幸自己能和她同排。他点点头,收了纸条。
如果能交往最好,即使不能,把她忽悠进宾馆的自信慕剑华还是有的。
飞机降落后,慕剑华像往常一样拿了行李,准备去坐机场大巴。半路上,他突然改了主意,不如坐出租直接回家,何必要倒来倒去?自己虽然不是土豪,但几百块车钱还是出得起的。
走到大门口时,两名身着新式警服的年轻男人拦住了慕剑华。
“啊,是慕剑华先生对吧?”
对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这种问题慕剑华不会问,他知道这两位警察戴着电子隐形眼镜,上面肯定显示着自己照片呢。
“没错,是我,你们挺快的?”
他们都穿警服,说话文质彬彬,看起来和普通警察没什么两样,但慕剑华知道,两人是上海市国家安全局所派。虽属警察编制,但无论是身手还是装备他们都要比警察好上一大截。
慕剑华还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没想到他们会直接在机场见自己。
“嗨,今天时间紧,您就搭我们局里的车吧。”
其中一名警官戴上白色手套,接过慕剑华手里的行李箱,不由分说地往外走。
既然是国安局,那就不好多嘴甚至反抗,否则只能被强按着押走,丢脸的可是自己。慕剑华随两人上了一辆奥迪,那车一下高速便往福州路去。
车内装饰还算不错,起码没有放一瓶劣质香水扰人兴致,慕剑华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可能是市委一号车。
“慕先生,请您放松,我们只是做基础调查和备案,不耽误时间。您肯定急着见家人吧?我们送您回家?”
车开到一半,坐慕剑华旁边的警官才慢悠悠道。
“不劳你们了,我爸妈身体怎么样?”
“二老身体健康,令尊前些日子做了个双眼皮手术。”
慕剑华一方面为国安监视自己家人而感到些许不满,另一方面,也为自己离开这些年来不能照顾父母而感到惭愧。幸好自己还有个妹妹和弟弟,现在都已成为人中龙凤。
相比之下,就自己这个做大哥的毫无前途。
“双眼皮?”
慕剑华想不通,自己今年30岁,父亲已是耳顺之年,说难听点黄土都埋到胸口了,平时连头发都懒得剪,怎么突然就臭美起来划了双眼皮呢?
想不通也不会再问,国安不可能事无巨细全都知晓,慕剑华将自己身体放松靠在椅背里,闭上眼睛养神。
“对了,军方今天来人了,别乱说话啊。”
这个所谓的军方,应该是指解放军联合参谋部二局,其实大家都是行家,随便一说都能明白,何必藏着掖着呢?但现在瓜田李下,慕剑华也不好抱怨。
“瞧你们讳莫如深的样子,说得好像我不是中国人一样。”
“诶,慕先生言过了,您可不要打我们小报告啊。”
那警官急忙解释道说,同时把手往兜里一揣,似乎在掏些什么,从形状上看应该是烟盒。
“不了,我戒烟了。”
慕剑华摆摆手拒绝了。
福州路185号,从外面看这可能是全中国最破烂的公安总局,颇似巴基斯坦贫民区的危房,非要说有什么区别便是这里起码还有警察值班,而那边只有富人区才有军警站岗。
二楼是上海市国家安全局总部,刚一到大厅,一块挂在屏风顶,上书二十八个金色大字的牌匾映入眼中。
雪山草地育英雄,龙潭虎穴见忠诚。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形处立奇功。
慕剑华不由得停下脚步,口中沉吟道,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几年前他从中国政法大学毕业后完全可以成为隐蔽战线的一员,却不幸因近视失之交臂。而今却作为外来人员接受调查,真可谓风水轮流转。
“啊,慕先生,我们这边准备了两个房间,您想去哪个?”
警官指向里面的四个房间,其中两个大门紧闭,门上还贴有写着备案室的铜牌。
“哦,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右边这个能屏蔽通讯设备。”
拿行李的警官将拉杆箱放到门旁扭头对慕剑华道。
“左边吧,我身上用电的东西不少。”
慕剑华忆起自己下颚的皮肤里藏着一枚内嵌式通讯器,靠血流供电,如果受到干扰,说不定他一整天都会疼得咧嘴。
就在慕剑华抬脚往房间里进的一刹那,他从铜牌上看到自己后面的警官腰上的枪套扣子已经解开,他的手正把那支反射着寒光的手枪抽出来。
这一景象映入眼中的瞬间,慕剑华几乎是习惯性地做出反制措施,转身用左手握住已经快指向自己脑袋的枪的套筒使劲往外一别,同时右手并拢向其右肘窝狠狠一劈,在那警官脸上显出痛苦表情前便已经将枪握在自己手中,指向他。
“你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
出乎意料,那警官没有疼得倒在地上打滚,他化痛苦为悲愤,怒色对慕剑华咆哮道。另一位则把手搭在腰间,随时准备出击。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这是妨害公务!”
“你家国安局执行备案的公务需要拔枪?”
慕剑华当然不会移开枪口,那是蹩脚歹徒劫持人质才会干的蠢事,但他也不得不考虑一下如何化解这干戈。
谁敢在国安局里面开枪呢?是自己太警觉了,在巴基斯坦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可不能放在世界上最安全的国家里。但这两位警官的行为显然不符合规范,说到底谁都有错。
“行了!都他娘的把枪放下。”
就在这尴尬场面即将升级的时候,远方一声叫喊闯进慕剑华耳中。
走上来的,是两名身着常服的军人,一男一女。
有悖于慕剑华的常识,女士没有留着军人统一样式的短发,取而代之则是微微打卷的栗色长发。两人也没有戴帽子,更没有肩章袖章之类,不像士兵,甚反倒像是从某个正在军训的大学里偷跑出来的学生。
“把枪放下,上了法院能定你妨害公务罪的。”
女士在慕剑华面前三步站定,指着他的脑袋说道。
“二局的?”
慕剑华从未见过参谋部的人,但看两人身上没有任何标识,显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身份,估计就是属于二局。
“什么二局?麻烦你先放下枪。”
那看来她就是参谋部二局的了。
女士斩钉截铁的话语打消了慕剑华的担忧,他没有片刻迟疑,移开食指闭合保险,将枪递还给它的主人。
“国安的,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女士回望警官问道。
“呃,他自己选的普通房,按规定先要搜身的。”
警官这才揉揉右臂,同时解释道。
“先生,误会了,国安最近有新规定,搜身要有人持枪待命的。”
“怎么突然改规矩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慕剑华一时忘了少问多做的规矩,竟不长脑子脱口而出这句话,刚说完他就后悔了。
“这你不用知道。”
那个女人冷冷瞪他一眼,和她身后的男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