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国安的人都是骗子!
慕剑华在门口跌了一个踉跄,回过身冲着那两名坏笑着的警官竖起中指。
说好的送自己回家,结果两个警官用一句“打了我还好意思坐我车?”硬生生把慕剑华怼了出来。
嘿,爷还不稀罕你那奥迪!老子在巴基斯坦的座驾可是捷豹!钢琴漆、全电驱、鸥翼门!比你这十多年前买的,还在烧油的老爷车不知高到哪里去!
把阿Q精神发挥到极致,慕剑华拽着沉重的行李箱步出福州路185号,还没走出十米远就被脚下一块突起的石砖伴了右脚,恰巧满肚子气的慕剑华抬脚太猛,力道稍微偏那么一点点,他整个人转个圈后背着地摔倒下去。脑袋着地,眼前一黑,疼痛刺入大脑的一瞬间,他有了穿越回第一次高考结束那天的幻觉。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好高骛远的慕剑华报了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政治专业,但那次的考试题却把他的信心击个粉碎。家人曾劝他去考会计,可他不喜欢用笔尖审计别人的快乐和梦想,于是自做主张改了专业,现在看来,这是个错误。
他没回家,而是直接去找自己暗恋的对象,吕祈兰。
她报的志愿是清华大学医学部,两人虽然文理殊途,但仍旧保持着友人以上恋人未满的亲密关系,在外人看来,他俩除了上床,该做的几乎都做了。
“能和我出去吃个饭吗?”
不知道为什么,往常约吕祈兰出来玩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理所当然,而这次,慕剑华却像根木头桩子似的在楼下杵了半天,才终于鼓起勇气打电话。
“当然可以。”
吕祈兰像是知道自己考试不顺似的,她的回答比往常快许多。
“嗯,我在楼下等你。”
还是那家川菜店,每次约会必去,女孩似乎都对辣的东西没有抵抗力,而慕剑华刚一进店门就被空气中弥漫的辣椒味呛得直咳嗽。
“怎么?考砸了?”
吕祈兰面色很是平静,像是一滩死水掀不起半点波浪。
“算是吧,估计只有五百七那样吧。”
听闻这句话,吕祈兰脸上只是扫过一丝担忧,不过很快又露出笑脸。
“没关系,大不了重念嘛,一年之后还是一条好汉。”
可我等不了三百六十五天。
这句话哽在慕剑华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每次看到她那张清秀得如宣纸的脸蛋和一头乌黑的及肩短发,慕剑华都仿佛是看拉斐尔的画的圣母一般,什么烦恼都能忘记,可这解愁良方偏偏今天不好用了。
“我,祈兰……”
告白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不是因为他没这个胆量,而是……
一阵车笛声惊醒了沉浸于回忆中的慕剑华,他猛打一个寒战,从地面上爬起来,扭头望向声音来源。
“哥?哥!是你吗?”
伴随着刺啦一声,一辆黑色的林肯轿车停在慕剑华身边,从车上跳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冲到慕剑华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后惊叫起来,双手使劲捏着慕剑华的双臂,似乎是想要用真切的触感说服自己不是在做梦。
慕剑华认出面前这个男人是弟弟慕裕华。看来,他那家企业还真是办的有声有色,连这么贵的车都买得起,还有钱上牌照。
“哥,你这些年去哪了?你都干什么了?”
面对这诘问,慕剑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仔细想想他和家里断绝已经六年之久,这些年来他没关心过家里事,弟弟妹妹都事业有成,犯不上他操心,偏偏他这个做大哥的让家里人不清不楚。想着,一阵挫败感涌上心头。
“我不是说了么,我在镇海公司工作,这些年一直在巴基斯坦。现在回国工作。”
“那你也不用一直不和家里联系吧?我刚还看你从公安局……啊,算了,你不愿意说就不说,来来,上车。”
慕裕华拉开副驾驶门把慕剑华推上车。
“哥,我正要去咱们高中同学聚会,丽华已经到了,你也一起去吧。”
“嗯,咱爸妈咋样?”
“挺好的,咱妈每天去社区唱戏,爸也不接公司的活了,就赋闲在家。”
慕剑华稍微能想起大学毕业后待在家里没工作那两年的日子了,父亲这个老化工没完没了给企业做实验,母亲则整天出去唱京剧。
“咱爸动手术了?”
“啊,前一阵咱爸右眼上眼皮也不知怎么的抬不上去了,一直耷拉着,上医院,大夫说划个双眼皮就好了。诶,哥,你咋知道的?”
“你和你老婆呢?”
这让慕剑华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国家安全局的人告诉他的吧?且不说会不会引来铺天盖地的问题,光是让弟弟知道全家人都生活在监视中,就足够慕剑华惭愧得钻地缝了,所以,他马上转移了话题。
“我,我还是董事长,我老婆在公司呢,她现在是风控总监。”
“丽华怎么样?”
“啊,她还没结婚,两年前就跳槽到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做人力资源总监了。”
听到弟弟妹妹都有着体面的工作,慕剑华就知道,只要自己和同学们相见,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你这个大哥现在做什么工作呢?自我介绍时他只能说是镇海公司员工,可保洁员不也一样是员工么?
我在镇海公司情报部门工作。
他思忖许久,终于找到一个体面说法,这样在别人看来最次也是个情报分析员。
“哥,你现在咋样啊?你在大学学的国际政治,现在应该是镇海公司外事局的外交官?”
“你别瞎猜了,我的工作没那么体面。”
“那,一年能拿多少钱?”
这问题来的太突然,慕剑华一时词穷,想不出合适的说法。镇海公司一般都是将薪水合并在行动经费中,个人获得的经费及在外赚取的资金归其个人支配。所以这些年来,他也攒了三十多万美元。
“大概,每年七八万美元吧。”
“哦,那相当不错了。”
可是这些钱还有机会在活着的时候花吗?
慕剑华不禁在心里问自己。
半个多小时后,汽车停在一幢公寓下面。
“老哥,有件事,你听了别伤心。”
慕裕华没开门,小声说道。
“怎么了?”
“吕祈兰,和宋子健结婚了。”
慕裕华虽然尽自己所能放轻声音,但这话还是似对慕剑华当头棒喝,他险些把牙咬碎才压抑住心头怒火。
“没事,又不是小孩子了。”
慕剑华摆摆手,故作镇定地露出笑容,抬手捋平西服外衣上的褶皱,随慕裕华上楼。其实他很早就试图说服自己——假如吕祈兰幸福,那无论是否得到她都无所谓。但现在他发现,自己还是接受不了。
长这么大,慕剑华还从未参加过同学聚会,这种活动从未与他生活的圆圈相切。电梯里,他一直在脑中搜索曾看过的电影、小说,希望找到些与之相关的片段。
“啊,欢……啊,慕剑华!”
事与愿违,直到门开的刹那,他依旧不知该如何面对老同学们。
应门的人是班长,他用了最烂的方法来迎接慕剑华,听到他这一声呼喊,整个房屋的人都开始往这边聚集,一群只看着眼熟却忆不起名字的人纷纷围上来。在慕剑华看来,他们一个个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慕剑华,你这些年都去哪了?”
“慕剑华,你现在混的咋样?”
“慕剑华,你老婆呢?你不会真没结婚吧?”
慕剑华就像是红花般被一群绿叶簇拥,各种令人头疼的问题纷至沓来,他只是摇头,只是摇头,挤开层层人群走到沙发边坐下。
他没法回应老同学的问题,甚至连抬头看他们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脑子里的东西乱成一团浆糊,国安、总参、公司、吕祈兰、宋子健,这些鬼东西幽灵般在眼前浮现。
大概是看到慕剑华露出痛苦的神色,周围慢慢安静下来了。不知过去多久——也许没多久,慕剑华感觉肩膀被人拍拍,他抬头一看,竟是吕祈兰。
“你没事吧?”
吕祈兰的目光中浸透着怜爱,慕剑华竟一时看入了神,怎么也想不出回答的话。此时此刻的他,只想扑进吕祈兰怀里,让她像以前那样环抱着没考好的自己,轻声说着鼓励的话语。
吕祈兰的脸蛋还是那么秀丽,声音依旧黄鹂般清脆悦耳,但她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闪闪发光的钻戒告诉慕剑华,一切都变了。
“我,我没事。”
过了不知多久,慕剑华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尴尬地把脸别开,简单回了一句。
“全班第一,身体不舒服?”
带些调侃意味的声音响起,慕剑华本不想知道是谁,可事与愿违,说话那人已经举着两杯香槟走到慕剑华面前。
“敬你,全班第一。”
眼前递来香槟的不是别人,正是宋子健。这家伙一身黑色西服,纽扣在阳光照耀下金光闪闪,领带上挂着个钻石夹子,左手腕戴了块罗杰杜彼,镂空表盘下是孜孜不倦工作的机械芯。
穿得真标致,你是来参加同学聚会还是来签合同的?
慕剑华忍住了心中的疑问。如果是高中时代看到班里有人穿得这么骚包,大家绝对会一拥而上扒衣服的,可现在却是谁穿得正经谁受尊敬啊。
“谢了。”
捏住长柄,慕剑华接过杯子,脸上强挤出来笑容感谢对方。
在旁边一直死死捏着拳头的班长终于松了口气,他知道慕剑华和吕祈兰在高中时代是啥关系。原以为慕剑华看到横刀夺爱的宋子健会发火,没想到他还真是条汉子,竟然能笑出来。
“哥!”
他还没来的及开口说话,这略显尴尬的气氛便被一声叫喊驱赶得烟消云散。慕剑华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一位身着西服,只梳个单马尾的女孩正向他走来。
慕丽华……慕剑华的妹妹,是这个聚会中唯一一个可以用简单方便二词形容的女性。她穿了一件正装,脸上不见一点粉饰,发饰也和高中时期没什么两样,更看不到首饰。
她站定在慕剑华身前,刚想开口,慕剑华立刻抬手放在唇边,向她示意。
“……欢迎回来。”
她愣了好一会,终于读懂了大哥的意思,压抑住自己发问的欲望,只是轻轻道出每个人都会对家人说出的话。可就是这句话,慕剑华也有数年未曾听闻了。
“谢……”
“这些年你都做什么啊?”
慕剑华开口,一个谢字刚吐出来就被打断,他千方百计想要避开的问题还是不期而至,而且还是由那个满脸堆笑的宋子健说出口。其他人此时都闭了嘴,把宝字盖当成班主任一般。
慕剑华记得宝字盖高中时一直悄无声息,如果不是第一次高考那晚的事,他跟本不知道班级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我在镇海公司安全局工作。”
这话一脱口而出,慕剑华就开始后悔。他不清楚国内怎么看待镇海公司,普通安保公司?联合国外包专业户?
“哦,那个联合国公司,你大学还真没白念。”
宝字盖没有丝毫惊讶,其他人也并不羡慕,反而是投来些许关怀的眼神,弄得慕剑华感觉自己像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乞丐。
“我知道大家还有问题,不过,先让我静一静可以吗?”
慕剑华挥挥手,目光瞥向吕祈兰带着业已僵硬的笑脸说道,
“好了各位,别忘了,全班第一,不爱说话,散了吧。”
除了弟弟妹妹,其他人都听从这命令四下散去。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慕剑华甚至觉得空气都凉快不少。宝字盖从柜子里拽出一瓶香槟和一只海马刀放在茶几上,接着做圈子里的山大王去了。
金钱就是权力,人会往钱多的地方挤。望着那背影,慕剑华皱皱眉头。
跌坐回沙发,习惯性地一抹额头,沾了满手汗水。
“宋子健现在身价上亿,在咱们同学圈里呼风唤雨……”
“和老师说的一样,高中越沉默,毕业越撒欢。”
裕华和丽华说着坐到自己老哥身旁。
“老哥,你就在上海工作吗?”
“我打算辞职了,下个月初就去北京走程序。”
“那,我帮你找个工作吧?我公司现在需要一位管理高管薪资和住房的专员。”
慕裕华捏着下巴思考半晌,向老哥提出建议。
看着自己弟弟脸上那副真诚的表情,慕剑华不太好意思拒绝。可他现在还真不太急着找工作了,他想等自己适应了国内环境再说,反正自己还有些积蓄。
“裕华丽华,我想和剑华单独谈谈。”
黄鹂般清脆明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慕剑华不自觉地抬头去看,跟宋子健离开的吕祈兰不知何时又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面对父亲似的,说话声很轻。
慕丽华点点头,拉着慕裕华去了阳台。
“剑华。”
吕祈兰轻轻坐到慕剑华旁边,将左手覆在慕剑华的右手上,慕剑华只觉自己血都热了,一股暖流直从手臂传入心脏。
“上次见面已经是……十多年前了?”
慕剑华想起他和吕祈兰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北京,那天是他的生日,大冬天里吕祈兰捧着蛋糕在大门口等了三个多小时,只为给他一个惊喜。
一想到吕祈兰满身是雪,扔下蛋糕扑进自己怀里的场景,慕剑华的鼻头就发酸。
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爱情,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嗯,十年前。”
但,慕剑华还是尽力让自己的语言不流露出半点悲伤,他知道这只是正题之前的寒暄罢了。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还好。”
“……就不能多说几个字?”
“嗯……”
看慕剑华不愿意说话,吕祈兰轻叹一声。
“这么多年你还没变。”
“言多必失。”
“好吧……”
发现自己没法打开对方的话匣子,吕祈兰终于放弃了努力。
“今天晚上老宋请大家吃饭,你也去吧。”
“当然。”
没有拒绝的理由,慕剑华可不想被别人看扁,他当然要去,不但要去,还得附上大礼,他要让她知道,他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