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是一种悲哀的生物。
虽然说几乎所有的妖怪都会从月亮那里获得力量,从而在黑暗降临大地的夜里,取代人类支配这个大地,但是,没有一个妖怪会不向往太阳的光明,因为那是生命的象征。
但是吸血鬼无法却无法站在阳光之下,低等级的吸血鬼在阳光之下会直接化为土灰,就算是最高级的吸血鬼始祖,在直射的烈日之下,也会连一个成年人程度的身体能力都无法获得。
所以吸血鬼会感到悲哀,为他们被满溢着生命气息的世界所拒绝而感到悲哀。这种悲哀,从一个吸血鬼诞生开始,就刻进了他的灵魂。
所以他们憎恨人类,对于只属于那个生命的世界人类,非常的憎恨。憎恨人类在阳光下奔跑、憎恨人类在阳光下欢笑、憎恨人类在阳光下互相之间爱的羁绊、憎恨人类在阳光下独享着鸟语与花香。然后夜晚降临,他们却只能看到死与沉寂。
很简单的道理,因为人类过着他们最为憧憬却最不可能实现的生活,所以憎恨。
非要说的话,其实人类的血并没有什么特别好喝的地方,或者说其实有时候还不如野兽新鲜而健康的血液来的好喝,但是出于这种憎恨,吸血鬼持续的把人类化作自己的粮食,自己的同类。人类则为了自身的存在,想方设法的“杀死”不死的吸血鬼。
人类与吸血鬼之间的厮杀,跨越了足够长的历史,持续着、持续着。
所以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作为吸血鬼始祖,带领着吸血鬼一次又一次的屠杀人类村庄的时候,她从没有感觉过什么“复仇的快感”“杀戮的负罪感”,更多的时候,是觉得麻烦,觉得人类怎么会那么多,怎么杀也杀不干净。
所以这一次为了营救被捉住的同类而屠杀的这个村庄,蕾米莉亚选择了用火来烧,就算耗子再多,一把火也能烧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只要守住路口一个一个杀掉就好了。
现在她站在被烧成一片废墟的村庄中,检视着这个战场都算不上的地方。
“领主大人,找到了,但是似乎已经晚了。”
跪在面前报告的男人尽管衣着极尽华贵,浑身上下不染一尘,但是还是掩饰不住他对面前这个小小的少女的恐惧与敬畏。
“没关系,起来吧。”蕾米莉亚故意沾满了血浆的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尽管男人的肩膀抖动了一下,但是还是低着头,站了起来。
“带我去看看。”“是。”
走在男人后面的蕾米莉亚心里面不禁坏笑了一下,她知道眼前的男人有着与地位一个程度的洁癖,但是还是忍不住要戏弄一下他,看着他对自己这个还不到15岁的少女卑躬屈膝的样子。
因为在吸血鬼的族群里,血脉就是一切的证明,所以有着始祖的血脉的蕾米莉亚是无可厚非的最强、最尊贵的存在,任何的吸血鬼无力、甚至是无法违抗她。尽管作为一个吸血鬼她觉醒的过早了,甚至心智都还不算成熟,但只有强大这一点无需证明。
“到了。”男人推开了一扇嵌在石壁上的铁门之后,到达了目的地。
一股浓重的腥味冲面而来。
深夜的月光不足以照亮整个石室,捂住鼻子的蕾米莉亚只是感觉踩到了很多黏黏滑滑触感熟悉的液体,不远的地方不断的传来滴答的滴水声。然后男人点燃了带进来的火把,蕾米莉亚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呜哇,真恶心。”她故作模样的干呕了一下,却没有真的呕出什么。
巨大的铁铸支架立在地面上,一个大字型的铁架子横着架在支架上,朝上的那一面上有许多胳膊粗细的铁钉,然后一个人,或者说人形的肉块被放置在铁架子上。
头颅、胸腔、腹腔、大腿都被被巨大的铁钉贯穿,手臂像烧烤串一样被铁架子的两端从中穿过,然后整个人被已经锈蚀到一起的铁丝简单的死死捆扎在铁架子上,然后血液就这样顺着铁架子不断向下滴落,在地面的沟槽里汇集,流到房间边缘的水道里排出去,而人在架子上还在间或的颤动着,大概是反射神经的缘故。
“就算高位的吸血鬼基本是不死的,也没有必要用这样的方法吧。”蕾米莉亚绕着铁架子饶有兴致的看着,语气与内容不同,反倒是愉悦的。
高位的吸血鬼就算在烈日之下也只是虚弱,也不会害怕十字架或者大蒜,受伤了也会快速的回复,几乎是这世上最为接近不死的存在,也是人类最强的敌人。所以,相对的,人类也开发出了足以“杀死”他们的方法——
“诚如您所见,就算是不断的回复,痛感依旧不会消失。残虐的人类就利用这一点,不断的用疼痛将我们的同胞折磨,直到精神上完全的死亡。现在这个情况,就算把这位同胞救下来,也只能是一具有形体的肉块罢了。”男人在这个环境之中恐怕已经洁癖快要发作到疯掉了,但是他还是忍住颤抖的肩膀捂着鼻子给蕾米莉亚做了说明。
“残虐,”蕾米莉亚笑了笑。“彼此彼此吧。”
蕾米莉亚伸出一只右手,绯红色的火焰在她的手中燃烧着。
“请您赐予他最尊贵的死亡吧。”“不用你说。”
然后绯红色的火焰绕着铁铸的支架,渐渐显示为杂乱的锁链不停的交错循环,蕾米莉亚用手抓住了锁链,一用力就把它粉碎掉了。
铁架子上的躯体不再颤抖,于是蕾米莉亚点燃了绯色的火焰,将石室内的一切化为了灰烬,转身离开。
……
不知道是不是火焰造成的浓烟的缘故,这个处于深山之中的小村庄,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燃尽的废墟上,激起点点雾气,使得整个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然后雨渐渐越下越大,细细的水流从缝隙间穿入废墟里,然后再沿着地面的沟壑流出来,带着一点点的猩红,一道道的水流交错着,就像大地上绽开的血痕一样,然后渐渐淡去。
清澈而流动的水意味着新生,而这正是身为不死者的吸血鬼最为惧怕的东西,所以吸血鬼都会极其的讨厌流动的水,河川、溪流,甚至是雨水也一样。
赶在下雨前清理好曝露在外的尸体并将他们掩埋了之后,蕾米莉亚打发走了其他的吸血鬼。于是现在只剩下她孤身一人,躲在石檐下,呆呆的盯着这场对于这片大地来说不期而至的雨水,不过对她来说,应该是不请自来吧。
她不是在后悔,也没有害怕,更不可能是悲伤,她只是单纯而突然的,觉得这个没有生命的世界意外的吸引她——
“如果,谁都不在了,那也就谁都不用死去了吧。”
就算是发呆,蕾米莉亚也还是小心谨慎的在脚边点起绯红色的火焰,维持着自己脚下的干燥。在雨水的冲刷下,地面的水流渐渐的不再殷红,只是带着一点点的哗哗声,像是在哭泣,却又像是在愉快的笑。
然后雨滴渐渐的变的稀疏,然后停了下来,山中多雨,时间却都不会太长。
蕾米莉亚走出石檐,在一滩积畦之中合上双手捧起一点混着泥沙的雨水,然后缓缓的漏在裙子、上衣与垂下来的发鬓上,她身上的鲜红随着水流一点点的褪掉。
“是谁?”就算是发呆,吸血鬼的警觉也不会丧失。
“黑色翅膀的大姐姐……”一个浑身泥水的少女从已经熄灭的废墟下艰难的钻出来。“你是来救我们的吗?”她那金色的短发被染成了灰黑色,黑色的瞳孔中透出恐惧与期待。
“妈妈把我藏在地窖下面,告诉我一直到没有动静了才能出来,他们要去打败可恶的吸血鬼。大家人呢,吸血鬼呢,为什么村子变成了这样……”
原来如此,在地窖下躲过了大火,又好运的碰到了降雨,躲过了被烤熟的危险,该说这孩子幸运还是说她不幸呢。无知的死去有时候比悲伤的活着更幸福,至少对于现在的这孩子来说,一定是这样。
蕾米莉亚捏紧了手心,虽然杀过了无数的人,但是杀掉一个完全没有反抗意识的人类,这或许还是第一次。
“大姐姐,你是天使吗?”蕾米莉亚已经抬起的手臂停滞了动作。“你是来拯救被可怕的吸血鬼袭击的我们的吧,你是天上的使者吧?”
现在眼前的景象毫无疑问的,不可能给人带来任何的希望,但是眼前这个小小的少女却没有绝望,这到底是单纯,还是彻底的无知。
“可怕的吸血鬼,是长得什么样的呢?”蕾米莉亚决定还是先试探一下。
“妈妈说,吸血鬼是最可怕的,有着老虎一样可怕的脸,狼一样锋利的獠牙,但是身体却像蟒蛇那样柔软,还长着像是被拔掉了羽毛的翅膀……”
“噗——”蕾米莉亚按照少女的描述对照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相貌真是太违规了,于是不小心笑了出来。“哈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的!”小小的少女撅起嘴表示着不满。
看着眼前这个身在绝境之中却仍然表情丰富的少女,蕾米莉亚突然觉得自己一点杀戮的兴趣都没有了。
“你的命运,一定不是完结在这里。”蕾米莉亚将少女的命运具现为了绯红色的锁链,缠绕在了自己的身边。
“你将会活下去,直到……”顺着锁链的轨迹向下看去的蕾米莉亚一时之间却惊讶的失语了。
绯红色的锁链毫无规则的缠绕着,然后它的末端化为了尖锐的枪尖,穿过了蕾米莉亚的身体。明明只是没有实体也无法造成伤害的命运锁链,现在却让蕾米莉亚的心中感到了一丝莫须有的疼痛,因为锁链的枪尖,穿过的是蕾米莉亚的心脏。
眼前的这个女孩,毫无疑问,将会杀死她,杀死身为不死的始祖吸血鬼的蕾米莉亚。
……
“玩弄命运的我们,终究也会被命运所玩弄。”
……
蕾米莉亚想起了一个笨蛋在死之前所反复默念的一句话,当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她,现在开始渐渐的有所体会了。
“命运,就是这样嘲笑自以为是的人的么。”“大姐姐,你在说什么?”蕾米莉亚解除了只有她自己可以看到了命运的锁链,然后蹲下来。
“你的爸爸妈妈和村里的大家,战胜了邪恶的吸血鬼,但是他们也受了伤,村子也受到了损坏,所以他们决定到另外一个地方重新建立村子。我是被你的妈妈拜托照顾你的,等到他们把村子重建好之后,他们就会来接你过去。”
“真的?”“大姐姐看起来喜欢撒谎吗?”“大姐姐你叫什么?”“蕾米莉亚。”“我是芙兰朵露哦。”“真是好听的名字呢。”
然后蕾米莉亚伸出了右手——
“那么,跟我走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