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莫尼森·贝尔叔叔:
亲爱的贝尔大叔,好久不见!您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了?
当然,我不会因为您许久没有回到农场前来责备,只是想和您探讨一下人生……您知道我的父母从不听我说话。
是因为阿迪斯家的那个男孩——我和妹妹的青梅竹马——我想您并不陌生,但前些时候我们之间发生了一点不愉快。我们的爸爸希望我和妹妹其中一人嫁到阿迪斯家去,因为他们家的家主战死在西瘟疫之地,成为了勇士家族。
我想您已经猜到了,家里人最终选择的是我,毕竟妹妹她……
血缘束缚我们太久太久了,我知道早晚会出问题,只是不知道来的如此之快。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将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搞糟,现在妹妹甚至不会抬头看我了,还总是躲着阿迪斯家的人,这让大家很尴尬。
您知道的,贝尔叔叔,我们一直当她是血脉相承的亲人。
虽然在这件事上爸爸自私了,可是不代表我们不爱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非常期待您的回信 想念您的艾琳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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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罗兰堡的顶层,一座奥法之塔内跃动着光辉。
火焰与冰霜和睦相处,同在一尊火盆中挑逗着,融合出无比美丽的光芒,就像水晶。
嘶——嘶——
细细的摩擦声,苍老的手指在火盆旁的壁挂地图上摩擦。
唉……一阵沉重的叹息,摩擦声戛然而止。
光滑典雅的墙壁上挂着的庞大羊皮地图,是东部王国北境的全图,从卡兹莫丹“萨多尔大桥”一直到奎尔萨拉斯的“月亮之门”,还用优美的字符标刻着许多重要地点:激流堡、达拉然、奥特兰克城、吉尔尼斯城、洛丹伦王城、安多哈尔、达隆郡、斯坦索姆城……
曾经的家园,熟悉的一切,仅剩这羊皮卷图。
老人的手掌久久贴在安多哈尔的地域上,沧桑的双目黯然的望着那行飘逸的艺术字母描绘的名字。
“安蒂利娜,莎安珈……”
最重要的人在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却什么都做不了。
高贵的火鹰羽冠燃烧着,凤凰的羽毛护肩散射光华,朱红是这套尊贵法衣的主调,只有像火鸟与凤凰一般高雅、强大、闪耀的魔法师才可以统御的神圣法器也无法驱散老人心中的阴影,塔楼如时间被停止般寂静。
喀哒——
清脆的踢踏打破了沉寂,声音很轻,轻的只要一听就知道来者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子。
“布休大师。”很风趣的声音,有点尖利:“呃,还是叫格里芬先生吧,好几次的“刚刚会面时”你都要求我这么称呼。”
老教授闻声转身,对来访者和蔼地微笑。
“您很准时,克罗米女士。”
“您真会开玩笑,竟然用时间标准来衡量一头青铜龙。”
克罗米模仿侏儒的性格咯咯笑了俩声,顽皮的咧咧嘴。
纯白是这头龙的凡人化身,白皙的肌肤,洁白的牧衣,圣光的法杖,如银丝的长发在脑后编起俩个对称的圆月发簪。如果只是按照眼前的标准来衡量,她真的只是个端庄又可爱的侏儒女孩,瞧一眼就喜欢的不得了。
但玩笑过后,克罗米忽然一脸阴霾,用警告的口吻低声说道:
“不管您是否会邀请我,今天我都会出现在这里,格里芬先生。您非常明白时间旅行必须要遵守的规定,但您却故意违抗了它,我希望您可以立刻修正擅自改变的东西,我们的约定里没有‘外界干预’这么一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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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它见证过去、现在、与未来。
同样,它也呈现过去、现在、与未来。
研究时间是一项非常严谨的工作,只有真正的强大魔法师才可以涉足这充满吸引力却又容易迷失的领域。若是想要研究时间,就必须要先了解它,时间的危险无处不在,任何一个小的改变——哪怕只是带走一片云彩——也会改变未来。
作为洛丹伦的贵族,达拉然学院优异学徒的“丹·格里芬”无疑是研究时间的最合适人选。
当然,他不是唯一一个,也不是第一个涉足时间的魔法师。
……
最初,年轻气盛的丹·格里芬认为,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就可以改变过去,他兴奋不已。
后来,满腹学识的丹·格里芬发现,如果改变过去就会破坏平衡铸造灾难,他充满失落。
如果什么都无法改变,不就毫无意义了吗?不久之后,丹·格里芬就改去研究其他学科了。
直到洛丹伦覆灭,天灾大军席卷东部王国,家园的每一寸土地都在痛苦中覆灭,丹才重新拿起了时间学。
那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安多哈尔破碎的牧场,残砖剩瓦的房屋里除了灰尘什么也没有了。她们到哪里去了?无法相信所爱的人已经加入了天灾,没有勇气在行尸走肉中辨认,绝望促使丹决定返回过去亲眼目睹一切。
如果只是元素界的学识,临时抱佛脚也许行得通,但时间……
二十余年过去了,直到现在,丹·布尔格·休坦因·格里芬才获得了青铜龙族的许可,自由选择一项时光旅行。
……
“非常对不起,非常的……”
老教授哽咽着,连‘对不起’这个词都没勇气说出第二遍。
一枚崭新的,金灿灿的可开合挂件紧紧握在他那苍老、颤抖的手中。老教授十分后悔,但不是后悔破坏了约定,而是后悔最终还是回到了过去。如果他没有被准许,那么他将始终坚信她们还活着,也就不会做出如此痛苦,更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了。
活在“只是相信的世界里”也没什么不好。
苍老的双手轻轻揭开挂坠,一张嵌在其中的照片展现在克罗米面前:那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六七岁左右,金黄的修长马尾,如阳光灿烂的笑容,细致到敏感的小脸蛋,怎么瞧都是无比吸引人的可爱孩子。
在挂件的盖子内部,刻着一行艺术字体,是小女孩的名字。
“安蒂利娜·布尔格·休坦因·格里芬……”克罗米黯淡下来。
布休教授不禁老泪纵横:“我的女儿……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啊……!”
“我能理解,大师,但是……”
“对不起!见到她们没有变成亡灵我真的很高兴!但是……!!”
“唉,算了。”克罗米悲伤地摇摇头,叹息:“入土为安是常理,的确不会造成严重破坏,下不为例。”
“谢谢……谢谢……!!”
……
滴哒——滴哒——
蓝宝石的大钟摆缓缓摇曳,时间是残酷的、不可更变的事实。
如果历史轴不变,就算过去的小事件发生改变,未来随之变幻,结果依然是不同时间线上不抗拒的定数。布休擅自干预了过去,他最终还是发现了这个道理,其实这件事的结局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发生过了,他的确什么都没能改变。
是的……紧紧将妻子的挂件握在手中,视线寸步不离早已远去的女儿笑脸,布休全都明白了,他只是做了本来就该是自己去完成的事。
——当年安多哈尔郊外的墓地,那一排排悲惨的墓碑中,就有他的爱人与女儿,是由二十多年之后的他亲手掩埋。
止不住的泪水,喜悦与悲哀交加的复杂心境。
……至少,可以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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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休——既是名字也是姓氏。
何曾几时,这个男人再也没有了自己的姓名。
布尔格和休坦因,自己家族的荣耀与妻子家族的荣耀,格里芬则是王族的赐福。格里芬家族是洛丹伦的大贵族家庭,狮鹫与雄狮王朝的上层人士,但那都是往事了,格里芬家在天灾入侵阶段就覆灭了,已经不存在了。
在老教授逃出洛丹伦后,荣耀的家族彻底从历史中消失,仅剩下化名‘布休’的男人。
(我是一个懦夫。)
(不论时过多久,不论经历多少,都只是个懦夫。)
(过去是,现在也一样……)
踏入时光之穴,回到往昔的情景,布休教授依然无法勇敢面对。
过往云烟,青年已白发苍苍,长须淌在胸前,几乎遮盖那朱红的长衣。曾经只能逃避的天灾,现在他只需一挥手就可以让其消失的无影踪;只要一个念头,就可以冻结方圆百里,让一切消散。但他选择的只是观望,因为做出这一选择他已经用尽了力气。
如果擅自改变历史,就会打破与时光守护者的约定,所以也只能观望。
——眼睁睁望着安多哈尔化为废墟。
——眼睁睁望着熟悉的身影化作白骨。
——眼睁睁的,望着亡灵冲进自己的家……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爸爸!爸爸——!!】
凄凉的声音冲破思绪,布休教授猛然一挣,表情好不痛苦。
是自己害死的妻儿,眼睁睁的望着她们死,聆听着惨叫却袖手旁观。甚至行凶的亡灵们从里面爬出来,他还是选择的回避不战,直到那些腐烂的身影远去才鼓起勇气迈进家门,去见证妻子和女儿的下场。
她们没有变成亡灵,可没有变成亡灵应该感到欣慰吗?
二层的楼梯口,他的妻子横躺在地上,半只胳膊都被撕掉了,满身爪痕,内脏泼洒一地。
女儿的小房间,门被撞成俩段,小小的身体被挖出个洞,用烂绳锁勒着脖子挂在窗梁上摇曳着。
俩张惊恐的面容,写满了无助和痛苦,这里仅剩仇恨与懊悔。
老教授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个凶手,和那些亡灵一样没有人性。
收拾起妻儿的尸体,从家门出来,布休忍不住拔出魔杖点燃了一场浩劫的烈火。大火烧毁了他自己的家,他们家的牧场,还有毗邻的街道和附近所有的亡灵,连一个灵魂都没有剩下,全部化作满天飞舞的星火和灰烬。
当火鹰的尾羽不再随烈焰舞动,铁面罩下多出几分潦倒。
“最终,又变成这样了……”
“人生在世,几多欢喜几多愁,总往回看何时才能走到头……”
洛丹伦的灾难并非降临在个人身上,而是整个国家、全国人民的灾难。经历过同样灾难的阿莫就比布休看的开,老教授现在喃喃的这段话就是阿莫当初劝导他时所说过的,可布休就是放不下。
想起阿莫,老教授长叹过后一切又都明亮,他掩埋了爱人与女儿的尸体,仅仅留下了唯一的可以带走的挂件,瞒着克罗米离开了时光之穴。
但他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过的,尤其是他还需要青铜龙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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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法之塔,水晶的光芒依然在悦动。
精致花纹的茶桌前,克罗米和布休面对面坐着,品味着布休收藏多年的老牌红茶。
“刚刚我在喝的时候就好奇,”克罗米轻声道:“好几个时间轴我都问你红茶哪里卖,你都笑而不答。”
“为什么?”布休随克罗米改变了话题:“有哪个我告诉你为什么不说吗?”
克罗米小耗子一样抿了口茶,摇摇头:“没有,当然也可能是我从没有问过为什么。”
“为什么不问?怕打乱未来吗?”布休教授咯咯笑起来。
“说实在话,好几次我都没有考虑‘问问你为什么’这样的问题,只是依照原来的时间流发展下去。”
“我懂,职业病。”
“大概是吧。”
克罗米漠然地点头,继续喝茶。
布休教授深思稍许,片刻之后又开口:
“这一次,是不是可以问了?”
“诶……?”
克罗米有些惊奇,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她察觉到时间正在发生改变,没有任何一个时间流中布休向她提问过这样的问题。克罗米担心如果向布休询问原本不存在于这条时间线上的问题,未来也许会发生改变,或许应该避开不谈,应该按照时间的约定发展下去。
是的,继续发展下去:喝完茶,然后道别,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再见面。
布休当然知道这头青铜龙的选择,所以在她之前抢先开口:
“如果你这样问我,我又回答了,时间流是不是就改变了?”
克罗米没有做声,轻轻点了点头。
布休摸着胡须:“但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变化,只会影响到你和我不是吗?”
克罗米又点了点头,但这一次她对这位老人产生了好奇。
“其实不论你是不是会问,未来已经被改变了,”最终,布休说道:“我们已经脱离了原始的时间流,进入了一个新的空间中。”
“我感觉到了,但是为什么?”终于,克罗米开口了。
作为时间的管理者,她不明白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被个凡人牵引到了一个新的未来。
布休教授倒是思路清晰,委婉地解释:
“改变并不仅存在物质世界,我们凡人有一种特殊的东西,叫做:感情。”
“‘感情’,是的,克拉苏斯和我聊过一些。”克罗米赞同。
“当我们的聊天超出原有的时间流范围,我对你的看法就会发生许多改变。你在我心里的印象已经和原有时间流不同了,所以未来随时都会改变,哪怕一点小的情感波动都引导我们进入一个新的时间流中,这是不可抗的。”
“哈,很有意思,的确凡人总是让人又爱又恨。”
“但这不足以改变结局,对吧?时间真是看似充满变数,却又相当顽固的存在。”
“没错,我们只是在时间的某一点岔开了一个分支空间,无法改变结局,就像多了一条交通线——你可以用飞行器去达拉然,同样传送法术也可以,在晶歌森林的法师营地获取帮助依然可以——结局是永远不会改变的,除非你毁掉了一个时间。”
克罗米兴奋的解释着,对凡人无意间的感情变化就有可能改写时间流感到惊喜。
布休只是欣慰地聆听,同时默默地望着爱人的挂坠,带着忧伤的笑容注视被永远凝固的女儿笑脸。
已经够了——忽然布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比起那些根本没机会知道真相的人,自己已经很幸福了才对。
说到没机会的人……
“克罗米女士,”忽然,布休郑重其事地站起来:“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惋惜了,所以我不会再打扰时间,但在最后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帮助他。”
“是谁?什么事?”
“我认识一位比谁都懊悔,却从没有机会回到过去的人。”
“不管怎样,他都必须得到我们的认可才可以使用时光之穴。”
“当然,不过他不需要亲自回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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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之龙竟然会询问未来发生的事,时间悄然之中被改变了。
无法预知的未来,但并不是并空出现的,也不是布休的时间旅行造成了过错。
而是在遥远的过去埋下的种子开始发芽……
达拉然高塔的另一处,黑暗的术士之塔中,一身黑袍在昏暗烛光下晃动。
很少有人能见到阿莫不悦的表情,当笑容消失的时候,这位术士总是会把自己埋藏进黑暗之中。
锵锵锵——(是我。)
“进来吧。”
简洁明朗的应门,走廊中明亮的蓝色灯光给这间如密室的房间带来片刻的明朗。
布休教授是独自前来的,先前他和克罗米说的那位一直想回到过去却从没有得到过许可的人正是阿莫。
至于为什么,原因真是再简单不过了:阿莫并不是想要见证历史,而是要改变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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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罗米同意了。”
“谢谢,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老伙计。”
“我只是做了自己能够做的事,你要好好把握。”
“这种事……能不能把握住并不在我。”
“放手去做吧,你也只是在做你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
“啊……”
“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拯救过去,而不是未来。”
“我是在拯救未来,但能拯救这一切的人不是我,原本这一切……
“原本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只是一时脑热,一时想要帮那些孩子……
“我……我只是想做一件好事,大概是这辈子做的坏事太多了吧……”
……
笑容只是一种伪装,有的时候,人必须学会伪装才能生存下去。
结果,只是痛苦的活在欺骗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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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艾琳娜:
首先我要恭喜你们!真高兴你已经长大了!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只是个刚刚认识洋娃娃的小不点。
至于妹妹的事情,不要担心,你很幸运的抓到了我的休息时间。不如趁婚礼前夕出去旅行好吗?我可以带着你和你妹妹,还有那个桃花运的臭小子一起去希尔斯布莱德散散心。如果说是我随行,相信你们的父母一定会同意的。
我明白很多事情是无法立刻就讲清楚的,但又不能憋在心里,不如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谈谈。
我会在下个周一安排马车去接你们,希望你能在此之前说服你那固执的妹妹。
那个小丫头的确很倔强,不是吗?哈哈。
不见不散,莫尼森·贝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