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冠堡垒,数不清的亡灵围堵在阿提耶夫结界覆盖的鲜血大厅外。
它们疯狂的嘶吼抓挠着,就是一群饥饿的野兽,渴求里面的血肉。阿提耶夫并不打算将清灵送给那些无脑的傀儡,因为给他们的已经够多了——那俩位倒霉的侦察兵没能逃脱魔爪——已经沦为食尸鬼嘴下的白骨。
但亡灵撕扯着哨兵凄惨的尸骸,依旧得不到满足,它们还要更多。
所以当一具鲜活血肉突然出现在这群恶鬼的视线中,亡灵们如蜂群涌动起来,兴奋地嚎叫。
但是,它们没有得到,反被血肉吞噬……
(我打——~!)
金色的双节长棍放射耀眼光芒,将腐烂的存在从视线中抹消。
风雪犹入无人之境,一路碾压而至,在他身后还跟着打算搭把手的凯。不过凯并没有帮到什么忙,只是加快脚步在风雪身后跑着。
原本这俩人是来找塞的,但是当大军集结的时候,风雪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和凯脱离队伍返回上层大厅,于是就见到了联军的侦察兵被撕得粉碎的一幕。但撕碎了侦察兵,亡灵依然不肯离开就证明里面还有活人,于是风雪和凯就杀进来了。
当清理掉血色大厅外的喽啰,半透明的黑色结界出现时,风雪那不好的预感灵验了。
被重创的天道无力的跪在地上,胜券在握的阿提耶夫满足的将剑举过头顶。
已经结束了。
“天道先生——!”
……
-
‘你要做一辈子傻瓜,还是只当一个装傻来寻求救赎与快乐的智者?’
——在某一天,天道这样对风雪提问。
风雪知道自己不是傻瓜,可也不是智者,所以他没有回答。
但其实,风雪理解天道所提出的问题,他知道所有拥有的力量是不会因为是否愿意继承家族而改变,它们永远都是身体的一部分。而拥有这些力量的自己,在面对危机情况时又应该做些什么?还要假装软弱吗?
蝶曾为拯救风雪希望付出生命,可那时二人还不过是刚刚见过没几次的陌路人。
那么,风雪是真的傻瓜;还是要继续装傻?
……不,都不要!
曾经也许一直在逃避,但是现在——从遇见蝶开——那个热血的怪女孩真的让风雪避无可避了。
真的是……无需逃避了。
风雪也曾拥有过,也曾珍惜过——曾经的那一切——让风雪感觉到自己真实存在过。不论往昔如何,也不论今后会怎样,遇到了塞、奥娜雅、还有蝶的风雪感到无比幸福,他发现不做傻瓜也会快乐,他希望一直这样下去。
所以……
【还有遗言吗?精灵。】阿提耶夫大剑已经挥落:【我想你不需要,因为你很快就会……】
咔锵——!
“这种东西!你还是留给自己吧!”
【什……?!】
明明设置了结界,阿提耶夫的剑却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挡住了。
阿提耶夫感到震惊,他的军队和结界竟然被一个貌不惊人的男孩轻松破除,那看似毫无特色的双节长棍还挡住了符文大剑。也许这个孩子比天道更厉害?阿提耶夫充满期待的将剑收了回去,怪异的咧开嘴笑了。
风雪趁机和凯将吐血在地的天道扛起来,撤到里阿提耶夫稍远的地方。
阿提耶夫自然不会让他们就这么跑掉,就在风雪和凯打算撤退时,破裂的结界重新闭合。
【年轻人,不打算痛快的打一场吗?】阿提耶夫怪笑。
风雪不愉快的回了一句:“我才没时间和你打架!不想难堪就放了我们!”
【哦?你觉得可以让我难堪?】
如同胜券在握的发言让阿提耶夫觉得很不可思议。
生前阿提耶夫是暴风城最强大的骑士之一,死后更是巫妖王所剩无几的优秀死亡骑士,他不觉得一个奇怪的孩子可以战胜他。
“如果你坚持要试试的话,我也没办法拒绝。”
【我很想试试。】
原本无光的大剑被暗红色的光芒充斥,阿提耶夫死灰的双眼迸溅出冰蓝的气息死死瞪着风雪。
咯哒咯哒——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大厅深处传来,阿提耶夫生前的战马“疾风”披挂白骨蹄踏鲜血飞跃到他身边。
作为一名死亡骑士,阿提耶夫拥有的力量远比天道清灵看见的多得多,他即将全力以赴。
如此一来,风雪还可以逃避吗?当然不能。
风雪示意凯带着天道远离,好无顾忌的对付这个看起来不得了的死亡骑士。
-
当凯拖着天道走出足够远的距离,战斗开始了。
风雪是一个认真起来不论面对何种对手都会以百分之百的力量进攻的人,一开局就拿出杀手锏,将元气凝聚在一起让身体散射金光。当时在索拉查盆地时,正是汇聚元气的一掌将巫妖打的支离破碎,连灵魂都被消灭了。
现在,风雪又一次被元气掀起的飓风包围,他将全部的力量都凝聚在一处,如子弹一般正中阿提耶夫。
金光散射,大地轰鸣,闪的凯都睁不开眼睛,只感到整座大厅都在摇动。
结束了吗?阿提耶夫也会灰飞烟灭吗?
当光和尘埃散尽之后,阿提耶夫竟安然无恙的骑在自己的战马上,不过脸上充满了震惊。
风雪充满杀伤力的一击被‘疾风’所携带的一副巨大盾牌挡住了,这副盾牌曾无数次见证过想要取其主人性命的攻击,当然这一次也不例外。然而,在这一次的攻击之后,被皇家骑士团誉为‘折戟壁垒’的坚盾终于碎裂了。
【好……很好!!】面对恐怖的攻击,阿提耶夫倍感兴奋:【终于遇到一个能让我尽兴的对手!】
“呃……”一击不成,风雪感觉棘手了:“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但是,你拥有如此力量,斗志为何却不如那精灵?】
已经勒紧马缰挥起大剑的阿提耶夫轻蔑的瞟了一眼不知是生是死的天道清灵。
和天道比起来,风雪总是一副被动的表情,一点战意都看不到。
作为一名战士,失去战斗的意愿无疑就是失去了生命,阿提耶夫不明白为何这样的小鬼还能发挥出如此恐怖的力量。但他殊不知,武学中所谓“修生养性”有一条名为“静心”的教条,武者不论在何时都能保持让人揣摩不透的安定。
风雪是个典范,不到危机时刻他永远都是一脸傻憨,一副邋遢的样子。
也许,阿提耶夫就是输在了这张“傻脸”上,他终究还是大意了。
……
【拿命来——!!】
疾风突然加速,血光四射的大剑瞄准风雪下颈横切过来,却没能命中。
按理说,如此快速的死角攻击一般的战士都是无法回避的,只有格挡才有可能生存,否则不是被斩首就是被腰斩。但风雪怎么就避开了?阿提耶夫惊奇地回望,发现风雪是从剑下翻滚出去的,这种奇怪的躲闪方式可是从未见过。
认为只是是侥幸,阿提耶夫快马加鞭,再次挥舞大剑发动冲锋。
但这一次,风雪竟然选择了正面迎接。
只见风雪展开双臂,在面前划出一道太极,然后猛然向前一跃!
“给我——破——!!”
【什——么?!!】
阿提耶夫眼前突然出现一条蛟龙,张开大口将他整个吞没。
这是一记腿术,如龙似蟒的气场将风雪托上半空,利箭一般直击敌人胸膛。
轰——【呃——!】
有力的一击生生将阿提耶夫踹下了马,还让他在空中飞出好一段距离。
当健壮的死亡骑士摔落地面,已无光芒的“光明使者胸甲”竟然也被粉碎了。
【不……咳咳——!不可能——!!】
阿提耶夫大口大口的喷吐半凝固状态的黑血,嘶吼着爬起来。
作为死亡骑士,他感觉不到痛苦,只感到一阵屈辱。
他应该是无敌的,因为他已经是巫妖王最后的死亡骑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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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阿提耶夫剥去身上的残破胸甲,抓起剑再次袭来。
这一次,阿提耶夫人马分离,疾风从另一个方向配合主人袭击风雪。
风雪没有一丝的紧张,就在阿提耶夫接近的时候,他突然诡异的挪动脚步,用肉眼几乎看不到的速度在阿提耶夫的胸前点了几下。突然之间,阿提耶夫就不动了,趁这个机会风雪倒钩一脚将准备践踏自己的疾风下颚击碎。
但是,疾风是一个亡灵,即便下颚被打碎依然能战斗,所以风雪不得不掏出武器。
“我打——!!”
一声惊雷的裂响,疾风的头骨被金色的长棍敲了下来,瞬间散做一摊白骨。
刚好这时,阿提耶夫被解除定身一般恢复了之前的动作,一刀劈了个空。
惊奇之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战马就在这片刻之间阵亡了。
【这怎么可能?!】
“先生,我劝你还是放下憎恨安息为妙。”
突然,风雪换了一个应敌姿势。
如果先前他是一头公牛横冲直撞,现在则可以说是伺机待发的白虎。
连续失败的阿提耶夫开始狂暴,将死亡骑士的残酷战斗技能全部释放出来,大厅内突然刮起嚎啕的北风,将原本鲜红的厅堂冻结成冰蓝。
在这北风的掩护下,阿提耶夫抡起剑再一次与风雪发生搏击,这一次的剑刃如同冰刀般锋利,哪怕是被擦到都会皮开肉绽。在寒风之中,风雪感到步伐有些艰难了,一定是霜冻的力量降低了他的移动速度。
但风雪依然镇定自若,用诡异的步伐精准闪避每一次攻击,寻找着反击的空当。
明明这个奇怪的男孩已经被北风冻结,为什么还会打不中?阿提耶夫瞬间就崩溃了。在他的眼中,风雪根本就没有移动过,只是靠脚尖或脚跟改变些许的方位,竟然就能闪避掉致命的攻击,这简直就是不可能。
为什么风雪的伎俩无法被摸透?难道他和天道清灵不一样吗?
【不可能!!】
突然之间,阿提耶夫狂乱了,临终时的记忆碎片冲入脑海。
【你这个……!!】
天谴之门前,他就是这样在狂乱中崩溃,临终之时耳边只有被遗忘者的奸笑声。
【为什么明明胜利在望!却不能向前进发?!】
巫妖王被重创,但大家却比那魔鬼率先倒下,阿提耶夫的心中只有恨。
莉雅在混乱中被亡灵撕碎,弗塔根大人高呼撤退却被淹没在毒雾之中,那些信任他的人和追随他的人也纷纷被背叛和出卖。
【不——!都给我去死啊啊啊——!】
“有机可乘!!”
突然,就在阿提耶夫狂暴的跃起时,风雪转守为攻。
风雪脚踏寒风突刺向前,将雷光一样迅速的拳击倾泻在阿提耶夫没有护甲保护的躯体上。
这种超速度的攻击常人是看不到的,所以即便凯就在一旁,他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瞧见阿提耶夫被打的悬停在半空,最后被一拳打飞了出去。
然后,就再也没站起来……
-
望着僵躺在自己黑血之中的阿提耶夫,风雪松了口气。
他朝已经呆掉的凯挥挥手,一路小跑过来,看起来一丁点儿伤害都没受到。
但天道已经不行了,灰暗的脸上满是血迹,全身上下无一完好,微微睁开的双眼一点光芒都没有。
当风雪来到,天道艰难的挪动了一下脑袋,希望再瞧瞧这个孩子。
“丁……”
“天道先生!”
风雪感到不妙,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天道抬起修长纤细却坚实的大手,颤抖着摸了摸风雪的头。
然后,他笑了,欣慰的泪水涌出那黯淡的眼轮。
“我们……总算能……安心了……”
“别这样!天道先生!你还有好多事要做呢!不是吗?!”
风雪紧紧握住他的手,希望他能坚持住。
但天道太虚弱了,也或许是他觉得重担可以放下了,终于可以休息了,渐渐瘫软下去。
“天道先生!”
“喂!先生!坚持一下!”
“天道先生——!!”
不论风雪和凯如何呼唤,天道都没有苏醒。
就这样,他一只手紧紧压在胸口,安静的躺在凯的怀中。
那黑暗的皮铠之下,风雪年幼时的相片一刻都没离开过,因为这是他义父和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也是仅有的夙愿。为了这看似渺茫的愿望,他欠下女儿和妻子太多太多,甚至到这最后,他都比亲近蝶更亲近风雪。
风雪是天道清灵义父的亲生子,是武家真正的传人,却沦落他乡落魄流浪,而天道却占据了太多原本风雪应该占的位置。
天道自觉亏欠风雪,他宁愿放弃自己的家庭来寻找他,结果真的连自己的骨肉都放弃了。
蝶……天道在混沌中迷茫,他真的有放弃蝶的念头吗?
(爸爸~!)
突然,意识模糊的天道脑海中响起蝶那风铃般甜美的声音。
再一次,已经做不出任何动作的天道眼角流出一行泪水。
最后的最后,果然更想见一见蝶,再听一次女儿的声音啊……
已经多久没有听到那让人怜爱的声音了?天道不记得,至少从天谴之门后就没有听到过了。他的记忆中,每一次见面女儿都会将必不可少的愤怒和斥责倾泻到自己的身上,最近更是在多莉雅纳墓前根本不容天道开口。
多么想再听女儿叫自己一声爸爸啊,可天道也知道这奢侈的愿望之所以不能实现,都是因为自己种下的恶果。
(如果您已经醒悟,就请珍惜吧。)
就在天道的灵魂远去之际,他突然听到一个清爽的声音。
渐渐地,他睁开眼睛,发现身处一片空白之中,面前是一位看不太清楚长相的身着洁白牧衣的青年人。
(天道小姐又何尝不想有一个爸爸?因为她已经失去了妈妈。)
青年面带微笑的望着清灵,声音似乎是从清灵的脑海中发出的。
是幻觉吗?这如白纸的世界——一定是吧。
(你是谁?)天道在大脑中这样问道。
青年收敛了笑容,换做认真:(一个准备救你性命的人。)
(救我?为什么?)
天道迷茫的站在青年面前,希望知道他的身份。
年轻人只是安静的、友好的展露着笑容,在天道胸前画了一个圈。
小小的一个圈,仿佛圈住了天道的内心,将它拉了出来。
一瞬间,这个世界有了色彩。
(今生之苦,前世之缘——人生就是如此轮回。)
(倘若下一世不希望继续轮回未了结,就应该在这一生将它解开……)
当世界出现色彩,青年渐渐地消失了。
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天道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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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爽的风拂过庭院的竹林吹入敞开的拉门,门廊上的风铃震动着轻鸣,一阵阵的清新,一阵阵的宁静。
建在暴风城的天道家道场老宅在春风的抚慰下格外平静。天道的心情也随着轻风平静下来,他走出会客厅,在走廊的木地板上坐下,眺望碧蓝的天空。
偶尔这样静下来,脱离世俗也不错啊。
吱呀——
忽然,道场的地板发出踩踏声。
有谁在吗?天道迅速回头张望,瞬间就惊住了。
一副黝黑结实的身躯站在天道的背后,他只穿着一条练功裤和一件白背心,肌肉好似铠甲一般遍布全身。
“义父?!”
“哈哈哈!清灵啊,听说你遇到麻烦了?”
豪爽的笑容布满粗犷的脸,这位‘义父’是个很粗犷的东方面孔。
但天道不明白为什么他的义父会在这里,明明在很早很早以前义父就战死在太阳之井了。
“义父,为什么……”
“什么都别说。来,先过俩招吧。”
-
呵——!(碰——)
哈——!(啪——)
道场的宁谧被搏击声打破,天道就像儿时一样和他的义父交手切磋。
当然,天道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做这些事,但这是他很小的时候与义父交流的一种方式。
简单的修行生活中,一切的心境都会被写在肢体间,在一举一动中流露出来。
“清灵!力度不够啊!防御也很空虚!”
“抱歉,义父,我……”
突然,天道停下来了。
他充满歉意的苦笑一下:“我想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哦?是担心风雪吗?”义父问。
天道似是而非的点点头,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却不想,他的义父爽快地大笑出来:
“哈哈!你又来了!这张扑克脸下的心情到头来自己都没发现吗?”
“此话……怎么讲?”天道费解。
义父走上前来,有力的大手落在他相比之下略显单薄肩头,就像从前一样充满震撼感。
“现在,我那愚钝的儿子都比你强太多了啊。”义父祥和的目光注视天道的眼睛:“你已经是一名父亲了,清灵。你有自己的家庭,不论它已经是什么模样,你都有责任将它扶持起来,将它变得更好、更大。”
“义父……我……义父……!呜……”
不知怎的,清灵竟然——
哭了……
-
此时此刻,在冰冠堡垒上层大厅的联军前沿阵地中,天道的躯体静静地躺在这里。
为其救治的并非医师,而是一位神父,是嚎风峡湾时选择留下来帮助镇西要塞的凌星。
“天道先生是心病,”凌星坐在天道身前,对身旁的人说:“是他自己不愿意活过来,而并非伤重。”
旁人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点头。
凌星对这样的反应表示不满,却又没办法。
他苦恼的站起来,无奈的向那个人请求:
“天道小姐,你要帮我这个忙。”
“不论如何,他都是你父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