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白尔德，怎么你们这座城今天都没什么人，难道是什么特殊的节日？”
趁着白尔德在身旁，亚德里安在闲聊之中装作无意的插嘴说道，反应自然，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毕竟身边的这位当年可就是以眼力出名的，亚德里安可不想被看出什么破绽来，与其伪装，还不如这样顺其自然。
“这当然不是，亚德里安殿下。”
白尔德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指着两侧那些阴沉沉守在民居边的商人们，叹了口气道。
“其实这件事情说起来很复杂，我就简单的为您解释一下吧。您看看这群在民居边上摆摊的，您觉得他们像是这里的原住民吗？”
“当然不像。”
以过去对这座边境之城的印象，亚德里安毫不犹豫的否定道。
“这里可是通往法师之域的最后城市，每年从这里流通出去的魔力宝石几乎占了帝国交易额度的三分之一，流通这里的商队可是数不胜数，那为法师之域供货的名额，更是千金难求，这种完全由商贸堆起来的城市，怎么可能会如现在这般破败？”
听到亚德里安的这番分析，白尔德不由得轻轻鼓掌，那张老脸上布满了笑容，颇为欣慰的说道。
“确实是如此，亚德里安殿下，在有限的情报下至少您的分析能力还是不减当年，想来老头子的那些拙见，您还是听进去了。”
说着，白尔德沉沉的叹了口气，这一刻，他仿佛是个苍老而佝偻的小老头，而不是那个战场上神出鬼没的七丘之鹰。
“可问题就在于，您的情报还是过时了。”
“过时了？”
亚德里安微眯起双眼，微微颔首。
“这座城市，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黄金之城啦……”
伴随着沉沉的叹息，几缕花白在他那打理的整齐的黑发中显得更加明显，哪怕是莉莉丝，都能清楚的感觉到这老人的衰朽。
白尔德指着那座矗立在城镇中央，鹤立鸡群的城主府，有些颤抖的道。
“请恕老朽说句不该说的话，自从七年前的那位伊丽莎白夫人死后，这座黄金之城早就是名存实亡了，只依靠着那位孱弱的继承人，没了往西那强大的团队协作，能撑到今天，唉……实属不易啊”
说完，白尔德瞥了莉莉丝一眼，旋即不由得连连叹气，暗道“罪过”。
听到他这番话，莉莉丝不由得咬住了下唇，身体微微颤抖，眼眶已是红了一片，却没吭声，神情黯然的躲在亚德里安的身后。
“至于如何，还是先看过再说吧。”
被夹在其中的亚德里安，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这种时候，即便是他，心中也不由得生出苦涩之感。
白尔德也只能无奈的摇头，分别的这七年，似乎已经磨平了这位战士的锐气，站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为主尽忠的老人罢了。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经过刚刚到话题，亚德里安师徒二人都不由得沉默了下来，莉莉丝也无心再欣赏这座曾经被称为黄金之城的地方，提起那个把她推入深渊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呢？
或许在她看来，这座由黄金堆砌的城池，与血肉无异吧。
在白尔德的带领下，三人很快的来到了这座城主府。
与周遭那真的由黄金构筑的建筑不同，这座城主府简直可以说得上是简陋了，抛开这周围的花园不谈，那些宅邸几乎就是普通的红砖白瓦，从亚德里安的角度来看，那就更是不合格了。
越过了花园，自然就是那位城主的住处。
“怎么连到防御法阵都没有，你们这位新城主，也未免太不合格了一些吧？”
“请进吧，亚德里安大人，有些简陋，请您见谅，我家主人早已等候在此了。”
白尔德也不愿再多说些什么，到了这里，他就展现出作为执事应有的素质，面带微笑而不失礼仪，腰弯的极地，为两人打开了宅邸的大门。
眼见如此，亚德里安也是叹了口气，带着莉莉丝向前走去。
映入眼帘的，是简朴无比的会客大厅，没有多余的装饰，除了那看上去还算是华丽的水晶灯外，这棕色搭配的墙色让整个房间都显得严肃而压抑。
而一位削瘦的年轻人，像是早已等候在此，眼见两人到来，不慌不忙的起身问候道。
“很荣幸见到您，尊敬的皇子殿下，巴托里家族的现任继承人向您问好。”
虽然说着客套的问候，但这位现任继承人显然没有打磨出那种油滑的处事方式，脸上依旧是那刻板而严肃的神情，给人的第一印象，恐怕就是刚则易折吧。
第三十二章
“在下名曰卡桑德拉·巴托里，是现任的巴托里家族的族长，也即帝国所指派的边境之城的城主，能够见到皇子殿下，真是在下的荣幸。”
这位名为卡桑德拉的年轻人恭敬的行礼道，即便是有着白尔德这层关系，却依旧保持着明显的君臣之隔，没有丝毫的阿谀奉承，但也没有过多的冷漠。
就好像这种刻板的行为方式，已经深入了他的骨髓之中。
“巴托里家族的继承人？”
亚德里安伸出了手，不浅不深的与这位家主大人握了握，脸上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笑容。
“真是荣幸，不必将我当做皇子殿下来对待，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介旅人罢了，在您的领地下，当然还是要入乡随俗的。”
双方见面，却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般火拼，这让白尔德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他甚至偷瞄了莉莉丝一眼，站在亚德里安身后的她，听着双方的对话却并没有反应，只是平静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说实话，在双方见面的瞬间，哪怕是在沙场上沾满鲜血的白尔德，心跳都激烈的像是要跳出胸膛了。
白尔德是见识过的，当年那个冷血，无情，甚至可以说是泯灭人性的皇子殿下，那种将头颅挂满城墙的壮举，在帝国的将领中，那也是少之又少的。
可不要这样折磨老年人啊……
就在刚才，他还不由得为卡桑德拉捏了把冷汗。
“感激不尽，想来两位一路过来也是舟车劳顿，我的管家会为二位带路，还请两位先稍作休整，届时会为二位准备好宴席。”
卡桑德拉稍整衣袖，对于亚德里安的理解，他似乎也是松了口气，眼见气氛有所缓解，他的行为也不再是那么刻意的按规矩行事，显得自然了不少。
注意到这种小变化，亚德里安倒是没有点破，他牵起了莉莉丝的手，用和善的目光看向白尔德道。
“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白尔德应声上前，微笑着为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随我来吧，皇子殿下。”
顺着漫长的螺旋阶梯缓缓上前，亚德里安这才发现，这座宅邸似乎有些出乎他想象的大，若不是有白尔德带路，这种麻烦的阶梯可能还真的会让人迷失其中。
虽然说用魔力追踪就可以了，但这种设计……
亚德里安不由得扶额，有些无奈的叹气道。
“白尔德，你是不是故意折腾我，明知道我很容易在这种宅邸里迷路。”
听闻此言，白尔德不由得苦笑起来，他摇了摇头道。
“亚德里安殿下，这可不是老朽故意折腾您，老朽也没这个胆子。可这座宅邸起先的设计就是这么复杂，我当初也花了不少时间来适应。”
“设计的这么复杂，就是为了掩盖罪行吗？”
冷不丁的，莉莉丝突然插嘴道。
她努力压低了视线，银发垂下，挡住了那双如红宝石般的眸子。
空气里仿佛都快能结出冰来，莉莉丝的旧事重提，让原本有所缓解的气氛，顿时又变得尴尬了起来。
白尔德一时间也不好回应，只是轻声叹气，带着两人继续向上，很快便来到了客房的门前。
进入房间，莉莉丝就径直走到了面对窗户的方向，坐在了床边，一言不发。这种沉默反而才最让人为难，即便不是作为当事人的白尔德，都觉得如芒在背。
“还请两位好好休息吧，房间内设有微型传送法阵，届时如果需要我的帮忙，也可以摇动床边的铃铛，宴席开始前，我会通知两位的。”
交代完一切，白尔德就像是迫不及待般连忙离开了这里，连头都没有回，快步走下了螺旋般的楼梯。
就算他的老脸脸皮再厚，提起这种沉重却又没法无视的现实，也没法继续恬着脸站在亚德里安到面前，没法站在那身为受害者到少女面前。
还是把空间留给这师徒二人吧……
随着房门关上，打破沉默的还是亚德里安。他轻咳几声，走到了坐在床边的莉莉丝面前。
“咳，咳……莉莉丝”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莉莉丝就已经猛的抱住了他，将脸深深地埋入亚德里安的胸膛，柔弱的娇躯微微的颤抖着。
“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无数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窜过，但在这种时候，亚德里安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合适的措辞。
凭什么，去让受尽痛苦的人去原谅加害者？
凭什么，去让满腔怒火的人去宽恕加害者？
既然找不到任何的理由，也不存在所谓的合理，那就让情绪发泄出来好了。
“对，对不起……师，师傅大人……”
带着哭腔的声音自胸前传来，那无力的颤抖与抽泣，都让亚德里安不由得沉沉的叹气，伸出手轻抚着那银白的长发，尽自己的努力，为莉莉丝传递去有限的温暖。
上一次感受到这种无力感，还是在那漆黑的地牢中，亚德里安抱起了浑身是血的少女，为她拔去那关节中的银钉，重新回到充满阳光的地面之上时。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莉莉丝，既然是我的弟子，那就尽管和师傅撒娇耍赖好了，不管怎样，师傅都会无条件原谅你的。”
亚德里安努力用柔和的语气说道，他这个大男人的眼眶，却也是不由得微微泛红。
这师徒二人就像是互相舔着伤口的兽，紧紧的相拥着，没有人会去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们，也不会有人能够打扰他们。
而在宅邸的书房之中，卡桑德拉正批阅着公文，透过身边那巨大的落地窗，看向城内那有些荒凉的景象，不由得沉沉的叹了口气。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两轻一重，是熟悉的敲门方式。
“请进吧，白尔德。”
“打扰了，家主大人。”
棕色的沉重房门被缓缓推开，白尔德推着餐车，缓缓的来到卡桑德拉的办公桌前。
“工作了这么久，还请歇息一会儿吧，家主大人。”
白尔德贴心的为卡桑德拉倒上了一杯红茶，放到了他的手边，那微微冒起的热气，在这深秋之时，不由得给人以温暖之感。
看着自己管家固执的递上茶杯，卡桑德拉轻声叹了口气，将桌上的文件移开，拾起茶杯，微微的品尝了一口，由着那股热流顺着喉咙缓缓向下，温暖身体。
“嗯……白尔德，你的手艺还是这么好，真的看不出来，您还是一位戎马一生的皇家骑士呢。”
卡桑德拉不由得感慨道，他似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向后靠去，但他却忘记了，自己所坐的是笔直无比的木椅，并不是柔软的沙发。
“家主大人，您还是不要取笑老朽了。”
白尔德笑着摇了摇头，他恭敬无比的站在卡桑德拉的身旁，如同是位在照顾晚辈的慈祥老者。
“白尔德，你觉得那位皇子殿下，在这个时候来，究竟是所求为何呢？”
突然间，卡桑德拉问了个似乎没什么关联的问题。
这个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但处于这种尴尬立场上的白尔德，似乎怎样去回答这个问题，都不太合适。
还真是为难老头子我啊……
白尔德想了想，似乎有生以来，自己这是苦笑的最多次的一天。
“皇子殿下此行前来……大概是要前往法师之域吧，和我们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家主大人大可放心。”
卡桑德拉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茶杯。
“白尔德您大可以不用考虑我的感受，过往的那些事情我也很清楚，那无法挽回的罪行是不折不扣的事实，我不会否认这样的事实。”
提起那过去的罪行，卡桑德拉就不由得低下了头，看着那茶杯中水面映照出的面容，轻声呢喃道。
“想来一定非常痛苦吧……”
白尔德摇了摇头，他站直了身子，那双锐利的眸子直视着卡桑德拉，沉声说道。
“据我的了解，亚德里安殿下并不是那种喜欢牵连仇恨的人，当然，如果有需要，我会开始监视他们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