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悖逆疯徒

作者:布拉多尔猫 更新时间:2017/6/26 16:42:36 字数:3911

车轮不时从碎石路上碾过,发出的吱嘎声让他听得发狂。

银色的满月高挂在夜空,稀薄的云层仿佛鬼魅一般,从月影下飘荡而过。拉车的黑阉马高大强壮,步履稳健,每一步都准确无误地踩在最为坚实的地面之上,它靠着肩和腿的力量,将马车以均匀的速度,拉向远处那座想象中的繁华城镇。

「真是受够了,这噪音简直能把死人从坟墓里吵起来。」

他烦躁地拉起兜帽。布满疮疤的大手,将脏兮兮的酒瓶一把提起。

半满的酒液晃荡在劣质玻璃铸的瓶壁内,发出「咣咣」的声响。

他仰起头来,大口大口地灌着那呛鼻的深红浅褐。略带红酒香味和蜜酒甜浓气息的混合「美味」,令他变态浮躁的心绪得到了些微的缓和。

男人裹紧了斗篷,因长期的慢性病而发冷的身体毫无血色、抖若筛糠。

杂乱的胡须在脸上斑斑驳驳地生长着,好像惨白皮肤上一道道诡异的阴影。于他而言,这单委托已足够取走他的性命。

男人嘴角微弯,也好。反正,凭着自己这条要命的活计,也撑不到被疾病擢去灵魂的那一刻。

萨巴斯教团最近活动的地方,毋庸置疑,是纳芬德森林附近的小镇。那里已经有小片土地被魔化,此外,所有的居民,与外界全部失联。

那小镇的名字,和那小镇所属的教国的名字,他一概没有兴趣知道。

不过啊,有趣,真有趣,真 他 妈 的 有 趣。

他仰脖再灌一口酒,浑浊的酒液湿润了干裂的唇,漏出他止不住抽搐的嘴角,流在他那已经被黑血浸染的墨绿斗篷上,新添了一抹污迹。

碎石和沙土在车轮的行迹间翻滚,干枯的草叶被压扁在地上。男人不时回头观望,月光已为他行过的路程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银白。

啊,月光这是在嘲讽他么?他喝着泥水、吃着垃圾,在无止境的羞辱和讥笑当中,苟活至今。而经由他这双脏手得以周转的勾当,若有哪一样能算干净,那世上将不会再有食物赏赐给饥肠辘辘的拾荒者。

而偏偏在他再次执行见不得人的任务的时候,为他在城郊铺设道路。

「救济院的那帮老头子们,居然也能用得着我来帮忙。真的就像天鹅请乌鸦帮忙一样可笑……」

没有名字的男人自言自语。他那癫狂的意识,回忆着自己的名号。

「对,对。他们叫我死耗子。活猫要拿死耗子当祖宗供着。哈,哈,哈。高明,高明。」

到处都是魔力的臭味。这个世界上到处是臭味。

人类的臭味,魔物的臭味,从他记事的时候起就,鼻腔就永远充斥着臭味。生命中的臭味,就像身体投下的阴影,就连圣殿的圣坛,也像是年久失修的便池,臭不可闻。

「是吧,老伙计,」男人早已醉醺醺,迷离的眼神映着阉马埋头苦干的背影,「那些家伙真臭,臭到我的鼻子都坏掉了。啊,老伙计,要是人都像你这样该多好。没有那些多余的东西,也没有那些多余的念头。深埋头,猛使劲。深埋头,猛使劲啊。」

再灌一口酒。原已歪斜的世界,在男人眼前已经开始震颤。

啊,就像他的回忆。他的回忆到处都是震颤。身体的震颤,思想的震颤,灵魂的震颤。痛苦,又让人欲罢不能。

诱惑,诱惑,全他 妈的是诱惑。

教团教导人的话,都是放屁么?说的真是好听。

「啊,说得,真好听,真好听,真他妈的好听啊。老伙计,」男人狠狠放下酒瓶,木质的座位上,玻璃随着清脆的声响,碰撞出一道细微如银线的裂纹。

「老伙计,我再说一遍,要是人都像你这样该多好。没有多余的东西,也没有多余的念头。嗐…当然了,排除我自己在外。」

所谓的主神教团放的屁,他早就闻到那股子臭味了。

就连整天舔那些男人们胯下脏东西的魔物,还不及那些穿圣袍的肥猪们一半臭。

与其抱着一本腐粪似的书睡觉,还不如找个魔物处女陪他共度良宵。

……这种事,真是美妙极了。娼馆的明艳火光,深红被褥,浓妆艳抹的娼妇,毫无疑问是男性释放欲望的最佳选择。

但对他来说,能闻见的也就只有脂粉、唇彩和香水的恶臭。

话已至此。

如果教团说的,不是放屁——那他货箱里屯着的东西,也没道理有那种臭味。

但是,现在他鼻子里除了酒瓶里飘出的酒液清香,全是那些东西散发的恶臭。

那是只有悖逆的疯子才能闻到的,虚假和谎言的臭味。

「闻见没有,老伙计,」他举着酒瓶,浑浊恍惚的醉眼看着阉马的背影,「我问你闻见没有,老伙计,闻见那臭味了没有?好玩,真他 妈的好玩。教团!主神教团!和魔物……嗝。和魔物做生意。还不让人揭穿。要是有谁揭穿了,就等着屁股底下被火烧个洞吧。没准还能扔壁炉里去,当柴烧,给人家屋里添点亮光,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仰天大笑,因食道抽搐而没能喝下去的酒液,正顺着嘴角往下流。苍白的、布满恶心疮疤的脸上,顿时蜿蜒地爬了几条红褐的蠕虫。他的身体再度失控,抖若筛糠、手足乱颤,从座位上跌落下去,滚到肮脏的土地上。

于是,已经黑红相间的墨绿斗篷,又添了一层淡淡的土色。或许还有些草青色,但谁会在意那些呢。

老伙计倒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是第一次了,那匹老实的伙计,静静地伫立在那儿,等他爬上车来。它散乱的尾鬃不时后摆,拉出一堆干燥的屎球。

「哈哈哈哈……老伙计,老伙计,干得好…」男人已抑制不住自己发癫一样的笑声,「干得好,老伙计…干得漂亮…」

他倒也不忘再往嘴里灌一大口酒。或许是疯子的思维使然,醉意愈浓,灵思愈敏。

窸窸窣窣的声音滑过低矮的草丛,仿佛有难以察觉的脚步在随他而行。

「又是谁在那里?!」男人大声吼道,嗓音在寂静的午夜震荡起剧烈的涟漪。

少女柔软的声音在不远处平静地响起。或许早就有所准备,亦或许只是偶然相遇。

起初,他听不清那个令他烦躁无比的声音在说些什么。随着那个声音,他还能闻到一股足以令他掩鼻的恶臭。正像魔物的臭味,那种无节制淫欲的臭味。他擅自称其为淫臭。

「什么?啊,臭烘烘的小姑娘,大声点!我这个老聋子可听不见那么小的声音。」男人大口大口地灌光了酒液,毫无仪态可言。他将空酒瓶举过头顶,用力地打碎在地上。

碎玻璃碴飞溅在少女的脸上,她光滑白净的皮肤上,留下了几道细细的鲜红痕迹。那痕迹缓慢地融化,男人睁大了醉眼,方才发现,那是伤口,是伤口中流出的血液。

「哈哈哈哈哈……我明白,小姑娘,我明白得很!人受了伤,就会流血!正像人撒了谎,就会发臭!哈哈…哈哈哈……」

「那个……」

「人撒了谎,就会发臭!全是臭味!是臭味!闻见了吗?小姑娘,全是臭味!哈哈哈哈哈……」

男人发了疯似地狂笑,狂笑到不可抑制,头后仰到令人担心他会不会折断自己那细弱的脖子。

「那个……」

「哈哈哈哈…是臭味!全是臭味!哈哈哈……」

「我有话对您…」

「哈哈哈…小姑娘,闻到臭味了没有…哈哈哈……」

「我有话对您讲!!!」

少女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只有他才闻得到的气味。他的鼻子不由自主地抽动,将周遭的空气全部吸引过来。

嗯,的确是魔物的气息。但没那么浓了。

如果再和后货箱那些待送的货物比起来,几乎算得上是香味了。

他顿时止住了笑声。就好像他从出生以来就没有笑过一次。他又恢复到以往那副冷漠、平淡又神经质的表情,他用阴沉的双眼打量着面前战战兢兢的少女。

少女的皮肤白净如玉石,一双白皙的胳膊纤瘦精致,纤纤玉指绞成一团,不安地在身前晃着。她身着暴露的皮装、黑色的过膝长袜,年仅十二三岁的外表,却也能有风尘女似的魅惑。齐肩的深棕短发,令他想起之前嫖过的,活计差到极点的十六岁姑娘。

看样子,这个臭烘烘的小姑娘,说不定也是个爱勾引男人的家伙。不过不能怪她。哪个魔物不是这幅德性?

而那双眼睛,夜色中依旧能够闪闪发光的金色眸子,却让他稍稍起了点兴趣。

……

「放吧。」

「什么……?」

「我叫你有屁快放,臭烘烘的小姑娘。我没有一天的时间等你憋出那两个臭烘烘的屁来让我闻。」

「您怎么能说这种话……」

「哟。不放屁了?那,恕老疯子失陪了。」

「不,不要走…!」少女看起来有些慌张。

「那就快点把你那屁给放出来。我的老伙计都不耐烦了。」

「……您对…主神教团的骗局…有了解吧?」

「蠢货。」他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们对人们所宣传的,都是不利于魔物的虚假信息。」

「你为什么要对我扯这些没用的?」

「达莉菈大人告诉我您是一位在教国和魔界之间运输货物的黑市商人。」

「放她 妈的屁。」他再次不屑地哼出声,但语气却没有之前干脆。

「您裹着深色的斗篷,驾着马车,爱喝酒,一脸病容……」

「好了,好了,臭烘烘的小姑娘,闭上嘴,安静点。」

「但是……!」

「我让你别站着问。你站着,我坐着。尽管是个老疯子,但我好歹也有那么一点点绅士风度……来,请。」他站起身来,笨拙地行礼,硬把她往马车上拖。

「您还…没告诉我您的名字…」少女紧张地抗拒着。

「求人须先自报姓名,这点规矩不懂吗?你要不是个小姑娘,我现在就把你的门牙打掉。」他钢钩般的手指勾住少女蔽体的衣物,脸狠命地向她凑近。或许是因为嘴里喷出的臭气熏到了她,少女惊慌躲闪。无奈力气太小,完全挣不脱。

「梦…梦婷·爱洛……」少女终于服软,低下了头,「我希望…能多了解一些您的事情…这对我也有好处……」

「去他的好处。这世界对任何人都没好处。活着多不容易,但死了更不容易。小姑娘,好好地记住,别让人家看出你的软弱来。」

他几乎是在低吼。眼前这个畏畏缩缩的少女,让他烦躁得要命。他下意识地想要抓酒瓶,却恨恨地想起,自己已经将它可怜的躯壳摔碎在了地上。

「想知道更多?那你想知道什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臭么?」

「……」

「让我来告诉你,人为什么这么臭,因为人都撒了谎。」

「人撒了谎,就会变臭;而人受了伤,就会流血。这是一样的道理。别动,我让你丫别动。」

他使劲按住少女的肩膀,用脏兮兮的手指帮她擦去脸上的血迹。

「是吧,老伙计?!」他大吼一声,阉马的速度顿时快了起来。

「你要是想知道更多,」男人凑近少女的耳根,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你要是还想知道更多的话,就跟我走。我会告诉你的。把你的身体给我。」

……

最近的晚上,露娜一直处于艰难的浅睡眠。

她不怎么适应自己身体发生的改变。

她不知道这种心境是由何而来,但露娜却意外地开始认为,魔物化没有她以往想象中那样糟糕。

尽管那时不时就身体发热的现象,露娜直到现在都不太习惯。

今天,露娜再次从纷乱的梦境中惊醒。

从客厅传来的声音,幽长凄婉的哀鸣。那是哭声。

梦婷妈妈的声音。梦婷妈妈在客厅哭吗?这么晚的时间,她为什么没有睡觉……

「梦婷妈妈?」露娜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怎…怎么了,露娜宝贝?」梦婷妈妈回过头来,满脸泪痕。

现在的她,看起来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更像个无依无靠的孤独少女。

「梦婷妈妈……你怎么了…」

「没事,做噩梦了而已。」

「梦到什么……」

「没什么…梦到很久以前…在美好中湮灭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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