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晨风将露娜的刘海和辫子从紧贴着额头和后背的位置吹得飘扬起来,清晨潮湿的空气和略低的气温唤醒了一直处于浅睡眠的露娜。
可能是因为太过悲伤和劳累的缘故,靠着大树睡在野外,并未使得她感到多么不适,甚至裹在斗篷中和衣而眠,在经过了那一晚的挣扎后,更变得舒服了很多。这种睡姿令露娜感到些许的安全,尽管此时周围的环境依旧充满危机。
晴朗的天空和好像在惬意地和她道早安一般,片片松散的白云在头顶飘过,不时遮挡了初升太阳的阳光,让露娜身处的阴影面积扩大成百上千倍,随后再消散,抬头仰望,白云已经懒散地飘到了一旁,重新让太阳的光辉普照大地。
刚刚清醒过来,露娜轻轻伸了个懒腰。四周的草木和树叶上沾满了朝露,斗篷上也略微沾了些带着草香味的泥土。在独立城邦特区,即使有不少魔物出入,自然环境也依旧比较优越。在这之前,露娜虽然没有出过城,但也明白这点。
露娜实际上很清楚,能够安全地醒来,应该是值得庆幸的。至少说明,自己没有遇到野外游荡的劫匪之类的歹徒。以后这样的日子或许还有很多,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到重新与梦婷妈妈见面的那一天。
塔纳卡的城墙已经离露娜很远了。从这个距离看去,自己印象中巨大无比的亲魔物城邦,已经几乎消失在大地的角落。
原来是这样渺小的吗?露娜不太愿意相信自己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放在大地上仅仅只是一个微笑的点罢了。
但是,这样才是事实,世界的广袤此时就摆在眼前,露娜不得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绝对真实。她摸了摸放在身边的行囊和琴箱,还好,东西一样也没少。至少到了其他的城市或者小镇,租住旅店过夜应该是不成问题。
如果实在落魄,只要琴和自己的歌喉还在,就不至于身无分文。
离这里最近的城邦,应该是比塔纳卡小一些的埃拉丹涅吧。露娜曾经听旅行商队说过那里经济很发达,但相对而言治安比较混乱。
露娜旅程中的第一个中转站应该是那里,去到那里之后,尽可能小心一些才是。
去往埃拉丹涅的路上,附近需要途径的村庄在什么位置,露娜心里差不多有个底。如果要离开塔纳卡往更远的城邦前进的话,不可能不会经过北边的谢薇尔村。
那是个很富裕的村庄。目前按照露娜身处的位置,大概在比较靠近西北的方向,连续赶路不休息的话,大概需要小半天的路程,倘若现在启程,中午之前应该能够赶到。
行囊里也装了些生活必需品,包括路上需要吃的干粮。露娜并没有带很多,考虑到如果到达人类或者魔物的聚居地可以重新采购,一次性携带太多的话会难以赶路。
冷面包干干硬硬的,嚼起来没什么味道。但是被魔法特殊处理过之后,可以保存很长时间。
「梦婷妈妈……」
干硬的口感在口中化开,让露娜想起了干燥的锯末。没有什么味道的面包屑,更让露娜愈发觉得这不过是加长了保质期的锯末。
离开塔纳卡的第一天,露娜第二次想念梦婷妈妈做的饭菜。
「什么时候能再吃到梦婷妈妈做的东西呢……明明很想念的说。」
露娜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张口咬着面包。壶里的水,因为天气的缘故,变得有些热。露娜不是很喜欢喝温水,既不能暖身子,也不能让混乱的意识冷静下来。
但是眼下没有别的选择……
距离谢威尔村还有一段路程,如果不补充体力的话,走不了那么远。在那里如果有小客栈可以供寄居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轻风吹过,早晨的气温正好适宜。露娜在大树下稍微再坐了一会儿,感觉体力恢复得差不多,方才继续起身赶路。
「什么?!」
萝茵大吃一惊。
「所以说,事情就是这样……」爱格蕾拿出纸条,不安地摇晃着纤细的尾巴,尾巴末端的心形根据她糟糕的心情变成了淡紫色,「在露娜家里发现了这个。而且……她真的没有事先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了。她又独自一个人……真的还算得上是朋友吗?」
「让我来读一下。」萝茵不由分说地拿过纸条,皱着眉头看起来。她自从得到了那把剑之后,就一直把它带在身上。此时,萝茵的身体正在因为紧张而颤抖,剑也随着摇晃发出砰砰的声音。
……
萝茵放下纸条。狠狠地将它撕成碎片。
梦婷·爱洛,露娜·梦婷。少女外貌的妈妈也好,心智不够成熟的女儿也好,都不让人省心。明明声称大家都是朋友,都在一起努力着,但是就这样不告而别是什么意思啊?
杰达娜也是……
萝茵去清扫杰达娜的居室时,发现杰达娜除了她的格拉索斯长剑之外,什么也没有带,就这样离开了塔纳卡。
露娜会不会也是这样呢?除了琴和路费以外,也是什么都没有带。真是让人担心啊……明明说了不想让朋友为自己担心,但是不告诉人家一声就擅自做出这样的事情什么的,不是更让人担心吗?
「爱格蕾,你打算怎么办?」
萝茵问爱格蕾道,焦急占了语气中的绝大部分情绪。
「这……这种事,就算萝茵问我,我也……」
「果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么……嘛,也是啊。最重要的是,咱们必须得知道露娜是去干什么了……」
「纸条上写的是梦婷离开塔纳卡出走了……至少据我所知,露娜对梦婷她是很依恋的…所以应该是……」
「我大概明白了,但是梦婷并没有提到她的去向啊?」
「露娜或许是凭着自己的印象盲目去找吧,说不定没有什么详细的打算……」
盲目去找吗。还是说走一路问一路呢。
一个想法令萝茵不禁打了个冷颤。
如果只是去找梦婷妈妈的话,这倒是没什么。但是,如果露娜是以这个为自己的借口,说给自己听之后,再将自己放逐呢?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许多人在放逐自己之前都曾经说自己有明确的目的,是要去做什么。真实到让当事人本人都无比相信,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
这样的话,反而更加令萝茵担心了。
虽然和露娜称不上是最好的朋友,和露娜相处的时间也不是最长的,但是此时爱格蕾既然选择第一个和她说露娜的事情,说明自己依旧是有能力,至少是被信任有能力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的。
可是,萝茵虽然比她们的年龄大一些,但完全不敢自诩是聪明的孩子啊。
办法什么的,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想得出来呢。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去告诉湛叶和艾妮芙她们比较合适。或者她们的父母,让大人们来想想怎么办吧。
毕竟大家都不愿意就此与梦婷和露娜两人分别,杰达娜的离开已经让很多人难过了。
或者……
萝茵皱紧眉头。没错,的确是有别的办法。
但是,她甚至不敢想象,这个后备计划是为他人准备的。明明当初想要这么做的时候,动机只是单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
作为战士,去挽回露娜吗……不太可能吧。
萝茵握紧拳头。
……
露娜感觉身体有些脱水。自己的体力虽然经过长期的舞蹈训练而有过提升,但是连续赶这样远的路依旧让身体吃不消。先前吃过的食物、喝过的水全部转化为能量和汗液被完全消耗了,顶着夏末的烈日赶路实在是让人无比难受。
斗篷早已脱了下来,现在露娜身上穿着的就只有无袖衬衫、丝质罩衫和短裙,脚上穿着的则是很不合脚的旅行靴。
这身行头已经是露娜所有的衣服中最适合穿着赶路的了。谢薇尔村已经在目力所及之处,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的话,就可以在那里休息了。
顺便采购一些接下来的路程中需要用到的食物和水,如果顺利的话,在这里过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城镇和乡村的环境差别,露娜没有亲眼见识过。但是露娜一直很憧憬乡村的生活,她对此的第一感觉就是宁静和平安。
尤其是经济条件比较发达的村庄,在那里居住,观看着风车的磨坊和成片的麦田,只是想象一下就令人心旷神怡。旅行的生活,可能的确是令人向往的,但是,露娜依旧没有忘记自己想要做什么。
不能贪图怡乐,如果不抓紧时间赶路的话,梦婷妈妈的行踪就有可能彻底消失,从此以后不论去到哪里、询问何人,都没办法找到答案了。
露娜咬牙坚持,终于走进了村落。
的确是个十分繁裕的村庄,许多村民的住宅已经建成了两层的建筑,就连装饰也十分精致。村落中的花园、小道铺设得错落有致,灌木丛修剪得十分得当,让露娜感觉到这里几乎是一个平和的小镇。
时近秋天,大片的麦田随着微风的吹拂而弯腰,已经快要收获了。没有商队经过时,村民们的生活大多都十分平静。目前为止注意到露娜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都在安稳地休息或者散步,有些老实勤奋的农夫们,还在农田中照顾作物。
环境的确十分和谐……只是露娜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经过一番仔细的观察,露娜发现,这里,一个魔物也没有。难道说这里的居民不欢迎魔物吗……
「小姑娘,有什么事吗?」一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年轻少妇放下了针线活,叫住正在四处观望的露娜,「没有见过的新面孔呢,是过路的吗?」
「啊,那个,抱歉,」露娜抑制住紧张,露出一副礼貌的笑脸,「我是过路的啦,请问这里有没有留人过夜的客栈……之类的呢?」
「客栈的话……」少妇若有所思,「有倒是有,不过这些日子谢薇尔村已经很少有外人来了。小姑娘应该感谢主神呢,如果再晚来几个月的话,说不定那家客栈就要关门了。喏,就在那边,最高的房子,很显眼吧?」
「诶诶,那么谢谢了……」露娜匆匆地鞠了个躬,道了谢。
简单的商店采购之后,露娜便匆匆赶往客栈。
气氛总觉得不太对。虽然平静,但是这种气氛之下,好像蕴藏着什么惊天的事情一样。露娜宁愿认为是自己太过敏感,不过即使如此,露娜在与人接触时,也极尽可能地将自己体内的魔力气息隐藏起来。
幸亏自己的长相还是十分接近人类。否则可能会遇到什么麻烦也说不定……
这样想着,刻有「谢薇尔客栈」的门牌已经出现在眼前。
露娜在门前呆立一阵,最终还是敲开了门。
……
「越来越冷清了啊……」名叫卓安的客栈老板点起烟斗,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前。
客栈目前已经只剩五名店员在经营了。虽然环境被整修得很好,但是冷清的氛围依旧无法驱散。当年有魔物在这里通行的时候,村中每天都很热闹,而来到客栈的魔物旅客,也个个都十分慷慨。
那时候他还年轻。美丽的魔物女孩们在客栈租住过夜,年轻的卓安自然会卖力地为她们提供客栈最好的客房和服务——与此同时,不光是收到丰厚的旅费,能够大饱眼福也是令他开心的一个因素。
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曾经让村庄的服务业一度繁荣的魔物们,却因为在村庄中连续引发的性犯罪事件而引起了大规模的混乱。村长和在村中有地位的村民们开会决定不要再允许魔物进出谢薇尔村,一经发现立刻驱逐。
虽然这个结果令人很不快,但是没有办法。
卓安吐出一口烟圈。
自那以后,村庄的环境就渐渐冷淡下来了。有些村民实在不愿意遵从这样的规定,纷纷表示不满,而有些爱上了魔物女子的年轻人,甚至干脆选择跟随魔物离开谢薇尔村,前往塔纳卡城区谋生路。
实际上人们也很不理解,塔纳卡明明只是距离谢薇尔村不到八里格的城邦,究竟是怎么把魔物与人类的共存问题处理得那么井井有条?
而且有人还听说,他们所处的独立城邦特区,有很多独立城邦,都将政体定为人类与魔物共存的体制。而且据说几百年以来从来没出过乱子。
真是不可思议……
卓安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斗,吐出一大片浓密的白色烟雾。
他看着烟雾在空中消散,带着他心里的烦恼和乐趣溶解在空气中。日子一天比一天无聊,卓安甚至开始考虑带着家产前往塔纳卡生活的话,会不会更好一些。
至少他听说塔纳卡的各家旅馆,客房常常爆满。或许有夸张的成分,但是,不得不承认在那里,许多行业都有着商业发展的广阔前景。
人类与魔物的关系怎么样,其实卓安并不在意。
他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只要有生意能够上门来的话,他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唯一可怕的是那些一心一意拥戴村庄政策的村民们,他们实际上才是阻挡他生意的屏障……
大概吧。
这样的苦恼已经伴随卓安好几年了。卓安有时会很难过,毕竟他最近甚至要开始为生计发愁了……
正这样想着,大厅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是旅客吗?好几天来第一次有新来的旅客。真是感谢诸神啊。
……
来人是个长相秀气美丽的小女孩,大概十一岁上下的样子。第一眼看去,虽然着装有些随意,但有一种令人说不出口的魅力,令卓安禁不住觉得她好可爱。
没错…金色的头发微卷,扎成简易的马尾,很适合长途跋涉。看起来这个小女孩有些来头……但是身为成年人的卓安心里又不禁涌出一丝担心,他想,这样小的年纪就出来远行,实在是让人觉得担忧。
「那个……请问,」女孩有些腼腆地开口道,「这里还有空客房吗?」
好美的声音。仅仅听着她说话,就有一种欣赏声乐的感觉。这女孩难道是旅行歌姬吗?还是吟游诗人?超凡脱俗的气质几乎超出了人类该有的形象,女性的魅力在这个年幼的少女身上,居然彰显得比成熟的贵妇还要淋漓尽致。
「当然有了,」卓安殷切地回答道,「说实话这里的生意一直以来都不好。出于某些原因……村中很少有外人前来了。不过一个旅人如果为我们在意太多的话,我们会不好意思的,总之先登记一下寄宿手续好了……」
「寄宿手续……」
「来,在这里。」卓安将表格推到她面前,「这里的表格填上个人信息,名字和入住日期。然后这里的表是目前空出来的客房清单,请选一下……对了,如果觉得不放心的话可以亲自上楼去看……」
「那个,谢谢,不用了,就这个吧?」女孩伸出手指,指着二楼中间的一间空房间。很巧,那个房间最近刚刚打扫过,是最干净的一间。
「小姑娘很会选呢,那么,我知道了,」卓安用羽毛笔在表格上记了几个子,「然后在这里把名字和日期填一下吧。当然了,如果不愿意填真名的话,只要填上能让我们不会认错人的标识就可以了。」
「谢谢……」女孩接过笔,在上面填上了「随心曲」。
「这个是……绰号?」卓安尽可能温和地问道。
「啊……」女孩看起来有些紧张,「这个是……艺名啦。」
果然是旅行歌姬了。
这么小的年纪就这样有才,看起来的确是个值得敬佩的孩子。
收过房费和押金之后,卓安带着这个自称「随心曲」的女孩上楼去参观客房。整个过程中,她都表现得很满意,没有一丝向他抱怨的意思。
「好,这是钥匙。」卓安为她打开房门,递过一把钥匙,「如果需要什么的话,只要拉铃叫我就可以了。客栈的店员,或者我会亲自来竭尽所能提供帮助的。」
「真的十分感谢,十分感谢。」女孩看起来已经放下了戒心,带着甜美活泼的笑容鞠躬道谢。
「不必,应该的。」
卓安的心几乎被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征服了。如果不是生计所迫,那么她为卓安带来的久违的心动,已经足以让他提出免费租赁客房的提议了。
不过,有一点让卓安比较在意。
桃粉色的双眼,虽然很漂亮,但是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颜色的眼睛。
至少没见过有这样双瞳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