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边境来信

作者:布拉多尔猫 更新时间:2017/6/28 15:20:11 字数:4705

行省总主教亲自主持礼拜可是件稀罕事,柯铎德这样暗自想着。如果换到其他主教身上,大概会统统将这些工作丢给下属的司祭、神官和修女之类。在一般的民众眼中,总主教大概是高高在上、不察民情的,比领主还要清高的存在吧。

不过这种观念可不能生搬硬套到柯铎德的身上。

当然,如果只是翻阅着主神教典照本宣科的话,这种工作谁都会。是柯铎德主动提出今天要由他亲自主持大圣堂的礼拜。

因为他要抓紧一切机会,让白纸一般对圣职者的教导照单全收的信徒们,理解并接受他的观念,而人们都知道,圣城的大圣堂是比下辖的教堂更能够感受到主神存在的地方。

柯铎德也是如此。他能够从静谧的空气中聆听到在外面听不到的声音,尽管这声音听起来怪异刺耳。这大概是主神在人心中的暗示吧。

在这里,柯铎德要在大众的心中埋下一颗尚未发芽的种子。他要在人们心中埋下爱的种子,而非洁身自好的种子。许久以来,主神教团的教义一直有所偏颇。他要借助自己如今高升到的地位,执行一项从前没有执行过的任务。

「要自信啊。」

柯铎德悄悄地对自己说。

用于礼拜的地方,是大圣堂底层的一间足以容纳数百人的礼拜大厅,哥特式的内饰、壁画与玻璃彩绘,令整间大厅都充满了无比庄严的感觉。前来礼拜的人们,在大厅静静地祈祷,柯铎德无言地站在讲台前,身旁立着两尊天使的雕像。

「接下来我就要犯下大罪了呢……」柯铎德的微笑变得苦涩起来,「果然,只有堕落之神能够谅解我。梦婷·爱洛,我眼前的场面,你看得到吗?」

他心中的感激,跟随了他十二年,丝毫未变。即使与他的爱情相比,这份感激也依旧没有黯然失色,而是满有尊严地,侍立在爱情的中央,倒不如说,他的爱情,就是建立在这十二年感恩的基础上。

他原来知道世界上还有真爱的存在。

费德莉诺,她亲爱的莉妮,负责礼拜圣歌的主持。两位持竖琴的修女坐在两旁,而她则静静地坐在钢琴前,纤细的手指按在琴键上,奏响令人敬畏的旋律。即使对那份坚毅的信仰心存疑惑,在听到乐声之后,焦躁的内心也会平静下来。

有人开始跟着琴声哼唱。渐渐地,从前到后,由少到多,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唱起了这首无名的圣歌,没有歌词,只有咏叹。

比起赞美,更像悼念。

写这首歌的人,或许也不是个虔诚的主神教徒?柯铎德翻开摆在讲台上的主神教典,暗自思虑,这大概是,在悼念着世上已经失落了的真爱吧。

……

「自创世之初,主神一直观望着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世界,是经由她的手所创造出来。我是奥拓那行省的总主教,柯铎德。」

已经念烂了的开场白。

「人类是主神的孩子。是主神所爱的孩子,」柯铎德朗声宣讲,并随之切入与其他布道者或教士完全不同的角度,「有没有人能回答我,支撑着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信念,到底是什么?」

大多数人默不作声。有人说是对主神的跟随,有人说是秉持心中的信仰,有人怯生生地说是服从主神教团的指导。

而没有一个人说出除开这三个因素以外的别的什么东西。

「我察觉到,你们中没有一个人对我说出‘爱’这个字眼。」柯铎德装模作样地翻过一页教典,「为什么没有人说,爱是支撑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高洁的信念呢?难道人们的心中已经没有了爱,或者说,已经没有了指引我们前行的光明之道吗?」

台下窃窃私语。

「我听到你们在说主神便是唯一的光明之道,」柯铎德低下头,装作正在阅读教典,「但教典曾经有原话,我相信常来礼拜的大家,听到过这样一句话:‘世界因爱而从混沌中诞生,因爱而从黑暗中浮起,万物因爱而有了生命,婴孩因爱而放声啼哭。’如果你们中间有谁有幸看过教典的抄本,肯定不会不知道这一句话。」

柯铎德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向外冒出冷汗。

在教典中,还有一句话,「主神引领着爱的方向」,紧随在后。柯铎德用断章取义以及暗示的方式,试图使人们将关注的重心从主神的身上转移到爱上。

「试想一下主神教团的劝诫。我们的教派明文禁止与魔物产生任何关联,在任何情况下,应当避免与魔物有任何形式的交往。如有必要,则须前往魔物的聚集地进行讨伐。」

还好。前来聚集礼拜的人,没有柯铎德想象的那样熟悉教典。

「是这样没错!」

似乎有些反魔物的激进派喊了起来。

柯铎德向来厌恶这种人。表面上似乎对自己的信念坚定不移、无比积极,但实际上事情出现转变的时候,他们所跟随的势力也会跟着变化。墙头草,随风倒,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柯铎德察言观色的能力在他的修道生涯中被提炼至前所未有的水平。他观察着人们的神色,有激动、有冷漠,也有一些迟疑,而唯独没有坚定。

教团的影响力已经衰弱到了这种程度吗。有机可乘。

「但是……大家有没有想过,到底是什么样子,才算是真正有必要战斗征伐呢?帝国与魔物的战争,实际上从近千年前以来就没有真正结束过。或许有短暂的休战,但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环境,也不免变得越来越乱。」

「这……」

「我知道大家心中多有存疑,」柯铎德皱紧眉头,「但大家是否遗忘了一个问题?教典中对魔物的起源,完全、完全没有提到。她们,或许曾经是以黑暗中的大敌的姿态存在于我们人类文明的彼岸。但如今,难道她们有了与人类相近的外貌,就没有与人类相近的情感吗?

「你们中如果有谁敢说自己没有见过魔物,没有与魔物交换过视线,」柯铎德高声发问,「请举起你们的手,让我看见到底有多少人,对魔物真正一无所知。」

几乎没有人举手。零零星星的几个举手的人,在观望周围没有人举手后,也将手放了下来。

「人类与魔物的关系,到了如今这个时代,难道还应该你死我活吗?倘若我们与魔物井水不犯河水,那么我们帝国的子民,至少在遥远边疆的居民,是不是也能够享受安宁的生活了呢?」

「诸位所认为的魔物,或许是没有慈悲之心的魔鬼吧。如今我有一个故事要告诉大家,那是一个充满了感动的故事。」

柯铎德将十二年前自己的见闻,原原本本地讲述了出来。他只将那个刚刚出生的女婴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述出来,那个死里逃生的孩子,有着爱人之心的少女,以及那个曾经对他冷眼相待的司祭。

在静思园的回忆,勾起了他心中久违的温情。

他将那个故事讲述了出来。他的声音充满感情,此时,他并非为了计划行事,而是真正地,要将内心隐藏了很久的感情宣泄出来。

「我们应该知道,」柯铎德的声音颤抖着,「我们应该知道,主神给予我们的教诲,绝不是战争杀伐与种族主义。我们应该学会去爱,学会爱这个世界,学会爱身边的每一条生命。」

「如果魔物大举入侵怎么办?」台下有人问道。

「教团应该秉行的是爱人之事,而不是杀戮之事。自古以来我们已经流了太多魔物的血。或许她们中有肮脏堕落者,有喜好情欲之事者,但无论如何,据我所知,我们的生命,从未受到她们的威胁。我们应该留下她们的性命,用我们的宽宏大量,以及我们的信仰之爱,维持生命之间那最深刻的羁绊。」

柯铎德用模棱两可的话回答着。他继续说道:

「主神给我们的爱,亦不同于爱洛斯的爱。相比仅仅维持与亲情与爱情之间的那道纤绳,」柯铎德感到自己的眼眶湿润了,他的声音失去了控制,「倒不如让我们尝试着给予这整个世界前所未有的大爱。我们身为真正拥有信仰的虔诚之人,应当除去我们心中一切、一切的恨,无论对于什么,都用爱来对待,无论遇到什么,要用自己的心去对待。我奉行心中真正的信仰,教团的教导,其真意,应当在此。」

……

黄昏。

柯铎德换上一袭黑袍,站在圣堂的广阔庭院中,出神地凝视着天空。

不知那个曾经将婴儿从自己怀中接过的少女,如今过得怎么样呢。

不知那个曾经差点落入死亡深渊的孩子,如今又过得怎么样呢。

如果一切平安的话,她应该十二岁了吧。正是如花似月的年纪,是不是像普通的女孩那样,喜欢交朋友、喜欢欣赏美丽的东西,又爱打扮呢。

如果一切平安的话,再好不过。动荡的事物,令人难以忍受。

柯铎德低下头,一个人在偌大的庭院中,独自回忆着自己曾经熟读的教典中的内容。

教典中有一些段落,如果秉着与魔物相近的观点去看的话,有着一些自相矛盾的地方。

主持礼拜时所宣讲的那些话,有没有对人们造成预期中的影响呢?柯铎德不知道,他只能期望自己的话可以被人们听到心里,因为教会从来不会为人们做这样的宣讲。

他们的宣讲至多只能算是煽动人们反魔物的情绪罢了,而这与主神教团「无论何时,和平始终至上」的言论又完全相反。这种反差让柯铎德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无论怎么说,今天早晨的宣讲,他所流出的眼泪是真情实感所凝成的。无论是否在莉妮的面前,无论是否在自己所爱之人的身边,哪怕仅仅只是自己孤独一人,柯铎德都始终不会忘记那天的所见所闻。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和莉妮分享今天的感受。如果是莉妮的话,肯定能够理解他的心中所想。但是现在莉妮却不在他伸手可及之处,因为她在早些时候,已经因为圣墓巡礼的安排而出了城。

希望她不会出什么事才好。

所谓圣墓巡礼,是一项基层圣职者们每五年都要进行的一项仪式。在帝国进入新世代后,在被迫划分出的亲魔物特区之外,每一个帝国行省的圣城都建立在所谓「圣墓」的近旁。圣墓巡礼,则要从圣城出发,前往圣墓,并在那里冥想、露宿三天三夜,然后班师回朝。

他看来的确是虚伪至极的一个仪式,在世界进入新的时代之后,已经不需要那些所谓的圣墓了。根据历史记载,每一片圣墓,都曾经是旧魔王时代的勇者的葬身地。

那些圣地又被称作圣墓,只有成就极大的勇者,才有资格拥有自己的圣墓,这等荣誉是普通的勇者无法得到的。

在柯铎德仍然身为修士的时候,曾经参加过圣墓巡礼。那些经过数百年精修维护的勇者之墓,至今看来依旧庄严肃穆。只是,现在去那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至少对他来说是如此,毕竟,圣墓巡礼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灵更加清洁,以及强化自己反魔物的信念罢了。

对柯铎德来说,没有任何用处。或许莉妮也是这么想的吧。

在围墙的大门外,有着直通向城门的广阔大道。洁白的大理石砖铺成的路面上,一名信使打扮的少年,正骑着黑马快速奔来。

「有您的信,柯铎德总主教大人。」

信使从包裹中取出一封有着紫色封蜡的信封,递到柯铎德手中。

「这样吗……」柯铎德端详着信上的封蜡,点头道,「我知道了,十分感谢。」

「不,如果打扰到您了,我应该道歉才是。」

信使行过礼,骑上马匹,猛拉缰绳。黑马高声嘶鸣,声震圣堂,旋即迈开四蹄,向城外飞奔而去。

信吗?会有谁在这个时候给大圣堂来信呢?

紫色的封蜡上,有着骷髅的印章。在其上,还长着两只山羊角。柯铎德在任期间收发信件无数,但从未见过有这种形状的封蜡印章。一种神秘之感从中氤氲而出,他感到这封信的来由非同寻常。

在他自己的居室中, 柯铎德换上了粗布袍,将封蜡撕开,拆出信纸,仔细地阅读。他本就有着某种特殊的预感,而当他读到这封信的第一行字时,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致帝国奥拓那行省总主教,柯铎德:」

「这是一位友人寄给您的,诚恳的希望之信,虽然我对您的请求是出自真心,但您现在无需做任何准备,在收到这封信时,只要在心中做好大概的心理准备即可。」

「我知道您在十二年前所经历的事情,有人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虽然我不能告诉您她是谁,但是有如此心情,着实不知该如何向您感恩才好。您拯救了一个无辜而纯洁的生命,您的功绩是古往今来所有圣职者都无可比拟的。」

「我想我可以做担保,您从主神的‘圣礼’之下所救下的那个孩子,如今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但是,作为一位友人,依旧不能不对您提出一些恳求。下面让我来述说一下我所请求的事情吧:」

「在今后的一段日子里,您的城中可能会有一位特殊的访客。这位访客特殊到会让几乎全帝国乃至全人类都瞩目于她。她能够掀起您所希望掀起的浪潮,但您所处的环境,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她,做出我方才描述的事情。」

「也就是说,倘若您的城中真的接待了这样一位特殊的访客,求您竭尽所能,保护她。如果在您发觉之前,她已身陷囹吾,也请您竭尽所能拯救她。您可能不知道我所说的那位访客是谁,让我来告诉您吧——她是您曾经拜托过大事的人,她是肩负与您有关的大使命的人。」

「而且,她是一位少女。她名为梦婷,以爱洛斯之名为自己冠姓,一位从幼时到如今,永恒流浪着的、自我放逐着的少女。再次恳求您,如果她真的到来的话,求您保护她,拯救她。拜托了。」

「您的一位来自境外的友人,致礼。」

读罢,柯铎德慌忙烧掉信纸,惊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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