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给你站岗吗，维莉德大人？」格伦捏着一柄长矛，勾起一边嘴角看着维莉德。
「免了。你们在训练场训练或者在佣兵塔里休息，都没问题，或者去领主那里讨杯酒喝我也不拦你们，」维莉德挥了挥手，「当然，也可以和我一起去救济院，只是我怕你们会吓到那些已经有心理创伤的孩子。」
「我说啊，团长，我们的长相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我们可没说我们要全副武装和手持两把战士大刀，然后闯进里面去啊。」
「长相不可怕，」维莉德耸耸肩，「但是你们要知道，有过心理创伤或者受过刺激的人们，心理是特别敏感的。你们……身上有种让人敬而远之的气质，虽然难以明说，不过我的确可以感觉出来。那样的话，她们肯定也能够感觉出来。」
「等等，好像有人来了。」
在由中心住宅区通向领主城堡的大道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大概是个女性，却穿着男人的短衣和马裤。她正快步朝他们寄居的佣兵塔走来，似乎着急地在向他们挥着手。
「有事要来找我们吗？」乔西问道。
「多半不会是好事，」格伦托着下巴，「不过姑且听听她说什么。」
「我想大概是和昨天的案件有关系吧，」维莉德整了整刚换好的便装的衣领，「领主有事想要询问我们，或者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去做。」
那个报信的女子在更接近他们的时候小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愈发焦急，终于在距离他们大约十步远的时候再次放慢了脚步。
「请问诸位是为领主服务的影锋会的成员吗？」她问道，谈吐在礼貌中好像带着一丝刻板，「我是新晋的领主贴身护卫阿琳诺·库瑟，领主让我过来传令说有一事相求。」
格伦听罢说：「你看吧，我就说不是什么好事。」
「不，请继续。」维莉德做了个嘘的手势，继续听着。
「被判处死刑的人口贩卖案主犯，」阿琳诺指了指身后的领主城堡，「按照原本判决的结果，应该在今天早晨于行刑台处以斩首。然而出了一些意外……就在昨天晚上，我们的老刽子手华德内离奇地死去了，直到今天凌晨才被人发现遗体。现在为止，这件事的真相还在全力调查，今天请求你们的事情是，协助我们调查清楚这起案件，以及选出一名不怕刀口沾染不反抗之人的血的成员，替他行刑。」
所有人面面相觑。
「不太可能吧？」雅尔诺泽小声问道。
华德内的武艺和警惕程度，他们也是有目共睹的。如果有人袭击他，倘若不会被他轻松杀死，应该也会搞出非常大的动静才对。
维莉德闭上眼思考着。刽子手的突然暴毙，居然没有引起骚动？难道说是有巫术师在搞鬼，还是有人在暗中下毒呢。
「我希望现在问一个问题，」乔西开口道，「华德内的遗体上，有没有明显的外伤？如果没有的话，是否有中毒的迹象？」
「我不清楚，消息目前被极力封锁，我知道的只不过是以上我告诉你们的而已。」
听闻阿琳诺所说，维莉德抱起双臂。对即将着手协助调查的影锋会来说，刻意保密没有意义。这样的话，大概可以确定整个事件的确令人困惑，而且阿琳娜也的确只知道这么多。但是，维莉德却看到乔西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再说。
「维莉德团长今天有安排。她要去救济院探望那些昨天被救下的姑娘，」格伦向阿琳诺笨拙地鞠了一躬说，「今天就请让我们剩下的一行人跟随你去见领主吧。」
「这样吗……」阿琳诺有些为难地看了维莉德一眼。
「没关系，包括新加入的雅尔诺泽在内，我们影锋会的每一名兄弟都和我本人一样值得信任，」维莉德解释道，「而且，对他们来说，我不过也只是一介野丫头罢了，聪明不到哪里去。如果要主持破案之类的工作，乔西和格伦再擅长不过。而且，虽然只是佣兵团，我们一直以来都以骑士的信条要求自己。」
「放心，美丽的阿琳诺小姐，」乔西带着一种古怪的腔调说道，「我们是可以胜任这项工作的。」
长相中性而普通的阿琳诺，看起来有些不悦。
「很抱歉，」阿琳诺直视着乔西的眼睛，「我对此言不会有什么反应，我一直没有拿自己当女性看待……」
正说着话的时候，维莉德注意到，街上的行人开始多了起来。太阳已经开始升高，再这样显眼地在街上待下去恐怕不太好，必须提醒他们了。
「好了，不要浪费时间了，」维莉德对他们点点头，「如果愿意接受这项工作的话，现在应该就可以出发了吧？时间不早，我现在也应该启程了。」
……
对维莉德来说，任何地方的清晨，都是值得用眼用心去欣赏的。无论发生过多么令人困扰的事情，也不会打扰她欣赏清晨的风景。
因为清晨代表了新的一天的开始，也代表了黑暗的结束。虽然下一次黑暗迟早都会到来，但是抓住机会，享受这样一次令人惬意的光明，不失为一件好事。她希望救济院那些曾经受到过伤害的女孩，也能够放平心态欣赏每一天的日出和清晨，因为世上无论发生什么，太阳每天总是会按时升起的。
救济院大多设立在中央住宅区的外围，与治安相对混乱的城镇外圈隔开一段距离，为了力求显眼，在灰褐相间的木石结构建筑之间，唯独使用纯白的大理石建造，并加装了尖尖的屋顶，和教团最经典的标志——十字架。
每一所救济院都很大。它有能够容纳上百人居住的规模，以及精致的外部装饰。上面雕刻着的天使浮雕，以及象征和平的各式符号，在清晨的阳光之下，光影交错，美丽而神圣。
维莉德立在门前。
她在门口，听到了谈话声、哭泣声和祈祷声。
是啊。毕竟，东海崖也是信奉主神教团的政区。修女们，大概在为那些受到伤害的人们祈祷祝福吧。暂且不论教团的教义是否真的是和平主义，只是凭着那些真心信奉着爱的信徒们，对他人展现的温柔，就足以让维莉德的内心感到一股隐隐约约的温暖。
敲门。
「请问是谁呢？」一个柔和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领主麾下佣兵团，影锋会的团长维莉德·伊洛。我前来探望昨天从犯罪者手中获救的孩子们。」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大门打开了。从里面出现的，是一位面容慈祥、身着洁白长袍和头巾的老嬷嬷。她是这所救济院的院长，维莉德曾经与她搭过几句话，从中获知，她在这里照顾无家可归者，少说也有几十年。
「莎莱嬷嬷，早上好。」维莉德点头致意道，「好久没有见到您了。」
「我也是，」莎莱嬷嬷露出从容的微笑，「每次看到你这样有活力的小姑娘，就总是想起我年轻的时候呢。」
「谢谢您，嬷嬷。不过，那些孩子呢？今天我想见见她们，虽然没有什么可以送给她们的礼物，但是我想亲自安慰安慰她们。」
「当然可以。这里是会客区，留居区在这边。」莎莱嬷嬷躬身，做出请的手势，随即带路。
留居区有着宽阔的大厅和一条条长廊，每一间房间都足以容纳十个人居住。被救下的女孩大约有五十人，她们分别住在五个分间内。她们中年龄最大的也不过十八岁而已，而大多数人年龄在十四岁到十六岁左右。
就算在东海崖，十六岁也只是刚刚成年的年龄。
……
「姐姐，你就是那个把我们救出来的人吗……」
留着一头红色长发的小女孩，看起来甚至不到十岁。她身上还有尚未愈合的伤痕，虽然并不严重，为了透气而没有包扎，但这样的伤，对如此柔嫩的肌肤来说也难以承受。
维莉德叹了口气，在床前半跪下来。有这个女孩是醒着的，房间中其她人，正因为过度的疲劳而在沉沉地睡着。
「是呢……你叫什么名字呢？家住哪里？」
「我叫……赛薇娅拉。我的家……在北边的青湖城。我们大多数人都是从那里来的……」
维莉德抚摸着赛薇娅拉的头发。
「安心吧，伤害你们的人，今天就会死掉的……他们要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死……死掉……吗……」
「嗯。他们被领主判处了死刑，也就是说，他们要用死来偿还对你们犯下的罪行……总之，你现在不必再为可能会受到伤害而担心了哦。」
「但是，他们……他们会死……」
赛薇娅拉的神情，却意外地有些沮丧。
「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呢，赛薇娅拉……」
「我不希望他们死掉……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们以后不能再这样做，然后释放他们呢。他们……明明没有让我们死掉……」
「……」
「那些东西，我不明白，而且虽然那些人也的确很可怕，但是……一个原本活着的人，让他就这样死掉什么的，我不喜欢……」
维莉德摸了摸赛薇娅拉的头，并不发一语。
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呢……但是，这样的善良，或许是错误的。无谓缘由地原谅别人，如此往复……
不。无谓缘由地原谅吗……
那，自己心里又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如此憎恨过去的自己，憎恨某一个曾经熟悉的人呢。
「人们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总要付出代价的。等你长大了，就会懂了。至于何时派人送你们回家，领主已经在安排了。」
维莉德这样说着，抱住了赛薇娅拉娇小的身躯。
……
这些女孩们，如果没有在睡觉的话，大多都只是神情呆滞地在床上坐着。维莉德一个接一个房间地探视，但她们对她的来访，反应并不大。
偶尔有那样几个女孩，稍微热情地感谢了维莉德对她们的帮助，但稍后又会进入一种迷离的状态，就像刚刚受到极大的惊吓，难以回神一样。
会留下终身的心理阴影吧。
就像是维莉德心中，遥远而悠久的那一片阴霾，永远都不会散去，驱赶着她不断前进、不断前进，然后，再忘记当初出发的理由。
就是这样可怕的东西。
「你就是维莉德吗……」金色短发的女孩微笑着说，「我还以为是个很可怕的人，但没想到居然会这样温柔。」
「是吗，我自己倒是没有这样觉得……」维莉德坐在房间中的随意摆放的一把木椅上，「想回家吗？回到青湖城去？」
「其实，如果要我讲实话的话，」金发女孩摇了摇头，「并不怎么想回去。虽然这里是个陌生的地方，虽然差点就要被卖去用身体满足人的欲望，但是，不管怎样，总比回到那里去饿死要好得多。」
「这话是……」
「我的父母欠债太多。正是他们把我卖给那些人贩子的……我并没有怎么反抗。因为之前早已对生活绝望了……」
女孩重新躺回床上，仰视着天花板。
「所以，大概就这样妄想着，在那个遥远的、陌生的地方，应该会有我的容身之地吧。虽然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但对我来说，灰杨城真的比青湖城好很多很多。」
「这样啊……或许真的是这样呢。」维莉德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你恨他们么？」
「那些人吗？」女孩回过头来，「或许有人会说，把十四岁的少女拐卖到陌生的地方，实在太不人道，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这已经很人道了。倒不如说，这样或许比较好。」
意料之中的回答。如果受害者的人数多达某个程度，出现这样的人，也就不再奇怪了。
但正是因为这样，才更会令人感到心痛啊。
「维莉德小姐，」金发女孩诚恳地说，「如果领主在安排送我们回家的工作的话，请托人告诉他，依芮黛尔想要留在这里。」
……
血溅了乔西一身。身着囚服的人，头颅滚进篮子里，而身体则扑倒在地，神经性地抽动着。
这是最后一个被行刑的人。之前所有的死刑犯，都是由乔西执剑行刑。他精于此道，双手大剑在他的手上能够挥舞得像匕首一般轻巧。他拎起人贩子的头颅，展示给行刑台下的群众们看。
行刑台下观看行刑的群众高声嘶喊、大声咒骂，甚至也有欢呼的人，乔西听不清他们在欢呼什么，但他知道一点——其中肯定有人也想靠这种营生大赚一笔，谁知他们是在为获救的少女欢呼，还是在为自己的道路上少了一块绊脚石而欢呼呢？
尸体很快被抬走，而乔西则收起剑。由领主埃拉格侯爵亲自在行刑台上宣布：行刑已告结束。
「这种人活该被堕落之神丢进永恒的黑暗里，」年轻的领主不屑地说道，「无论如何，身为同类的人是不可能被当做商品而买卖的。」
「但是，话虽如此，」乔西将巨剑递还给侍卫，「世界上依旧有着很多人在做同样的事。」
「对于相距甚远的事情，我或许无能为力，」领主坚定地说，「但是只要灰杨城还是我所为之奉献的家乡，我就不会允许这种事在这里发生。」
「是的，尊敬的领主大人，」乔西礼貌地鞠了一躬，「那么接下来，我们的工作就确定了吧？」
「是的。接下来也请拜托你们多多帮助了，」领主点头致意，「为老华德内默哀。」
「同哀。」
「他虽然以大斧行刑，为刽子手，但他也曾是我父亲麾下尽忠的骑士。如今他殒命于此，我，埃拉格侯爵赌上名誉，绝不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附议。」所有接手调查的影锋会成员齐声道。
「诸位，这位是同样请求参与我们的调查的人员。」随着领主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个长发男人从暗处走了出来，「虽然我们对他很不放心，但是他自称与你们的团长维莉德有紧密的关系，而且有着与魔物接触的诸多经验。考虑到这次的案件可能是魔物所为，特别允许他参与或许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侯爵大人，您就这样信任他吗？」乔西盯视着这个神情古怪的男人，毫不避讳地大声问道，「是不是局外人暂且不提，如果这个陌生人对我们的调查图谋不轨呢？」
「暂且无妨。他声称，申请参与这次调查，也是为了能够有一个与维莉德交谈的机会。他有重要的事要告诉维莉德。退一步说，就算是假话，等到维莉德从救济院回来，一样会知晓。」
「……还是很不放心。但是，既然都已经如此，」乔西警惕地向那个男人伸出手，「乔西·安巴榭，影锋会调查组代表人，请多指教。」
男人同样伸出手，与乔西重重地握了手。他的神情古怪异常，眼神阴沉黯淡，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又好像在寻找什么。他女人般的长发披在背后，令人有一种不整洁的感觉。
同样地，当他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乔西能够听到他的声音无比地低沉、沙哑，仿佛声带曾经受过伤。
「达特明·罗斯，对魔物作战专家，请多指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