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再怎么渴望乡村的平静生活,露娜也不能总是停步不前。与耐嘉村的人们相处得很好,人们也总是说如果要继续启程的话绝对会欢迎她回来。
但是,露娜要走的这段旅程,无论怎么说,恐怕一定是一段单程旅行,不会再回到曾经造访过的地方了。露娜对路途上的居民来说只是过客,而那些居民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过客而已。
过客相识,却还是抱有如此深的友情,露娜虽然能理解自己和对方的这种感情,但依旧难以释怀。她发现自己很难接受这种感受,因为生来厌恶分离的她面对这种时刻总是感觉难分难舍。
现在还是阳光明媚的早晨。丰收后,愉快和轻松的气氛弥漫在整座村庄中。农人们的生活简单而幸福,在这种水源充足的平原,他们勤恳播种、耕田,经营果园,愿望就只是在秋日收获之时得到丰厚的回报。
独立城邦特区的气候一直以来都非常怡人,就算是秋天也是如此,经过了从春到秋的生长,作物积累了丰富的营养,无论是远销城镇还是留在自家,以它们为食材料理出的定是美味的佳肴。
……
露娜将爱丝佳做给自己的帆布行囊打开,满怀感激地清点着里面的东西。里面有着崭新的、装满水的水壶和杯子;沉甸甸的面包甜饼等干粮,保质期很长吃起来也相当可口;更有毛巾、梳子、手帕等等可以随时保证个人卫生的必需品。
甚至比她从塔纳卡出发时随身携带的物资还要齐全,而且有很大一部分,是爱丝佳和伊闵罗两人送给她的。
「大家……对我这么好,让我感觉有些……」
露娜结结巴巴地说着,面对一大早都在村庄北门送行的村民,她着实不知如何措辞。
「没关系的,小露娜,作为好客的耐嘉村的一分子,我们其实还是更希望你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居住呢,」爱丝佳微笑着说,「尽管和露娜相识只有短短的三天时间,不过还是希望露娜在继续着旅途的时候,能够回想起在这里度过的时光,说不定还会想回来看看呢。」
「这,这个……」
露娜有些难为情地露出了笑容。她知道,当她找到梦婷妈妈——只是这个目标都还不知道要多少时间才能达到——之后,她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因为,她想永远和自己最亲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总是犹豫的她,至少这一次不会再犹豫了。
「这个……当我有了能回来的机会以后,绝对会考虑的,」露娜挠了挠头,「我非常喜欢这里啦,所以有机会一定要回来看看。对了,在这以外,我还非常感谢爱丝佳和伊闵罗对我这三天以来照顾,还有全村人们的关照,虽然没能给出什么回报,但是真的非常感谢!」
这时候,半人马娅苏媞小姐从人群中缓缓踱了出来。而祖努先生则跟在她的后面,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露娜,」娅苏媞微微颔首道,她那姿态甚至在普通的乡村服饰之下都显得颇有贵族气质,「很感谢你昨天为人们演奏那样动听的音乐。虽然我们手里拿不出什么非常好的礼物,但是姑且请你接受……」
「啊,不不不,其实倒不如说能够为大家演奏音乐其实是我的荣幸……」
露娜正慌忙地想要解释,但祖努已经将手中拿着的东西递到了露娜手里,露娜感受到手上传来某样细长的物体的触感。
露娜拆开包着那东西的白布,才发现那是一支横笛样的乐器。只是,它有着分节的结构,上端有着六个孔。
「这是我们能拿出手的最好的送别礼了,」祖努真诚地介绍道,「和普通的横笛吹奏方法很类似,但是这种材料叫做竹子——用它做出的乐器的音色,很特别。如果你用感情和技巧一同吹响它,你能听到的将是和你眼前所见的广阔原野一样的悠远空灵的声音。它的名字叫做尺八,从雾之大陆传给东瀛,再由东瀛传给我们。如果你在旅途中想念家乡,或者想要去到更加遥远的地方,尽管吹响它吧,它的声音会将你带往远方。」
「……这个……要多少钱?」
「收下吧,露娜。我是不会告诉你它卖多少钱的,因为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露娜用这支尺八,竟将一首西洋民谣表现得富有东方风情。在村人第二次的掌声中,露娜挥了挥手,重新踏上了旅途。
……
上午的时候,露娜继续沿着耐嘉村的人们为她指的道路前进。据他们所说,耐嘉村的北方有着更加美丽的景色,而且沿着他们平日里售卖农作物的路线前进,在经过几个可以借宿的小村庄后,她最终到达的会是中部城邦「萨芬娜达」——
这是独立城邦特区中被堪称圣域的邦国。之所以称它为圣域,是因为萨芬娜达不仅是特区中规模最为庞大的城邦,同时也是露娜所知的政区中唯一允许主神信仰与魔物文化并存的城邦。
而且与其他城邦不同,这个城邦管理着两座巨大的城镇。据说,它们的规模,塔纳卡要与之相比乃是小巫见大巫。梦婷妈妈曾经提过关于它的一些细节——它的守军有前圣军团成员,主神教区的治安甚至不及魔物城区,同时有着冷酷排外与热情好客两面特性……
总之,萨芬娜达,是一个相当有特点的邦国。之前露娜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在黑暗中盲目行进的道路,居然会间接通往独立城邦特区的标志性地域,之前露娜踏上旅途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
虽然在告别了耐嘉村的村民们之后,露娜暂且又踏上了独自一人的旅路,但是,这时候她的孤独感却已经没有离开萝茵时那样强烈了。
虽然依旧在想念着萝茵,但是,现在的她,并不像那天那样恐惧。如果说那时候她切实是在黑暗中行走,那么今天,她就切实是在光明中行走。
正如还没有到来的黑暗,今天的白昼依旧阳光明媚。再次从森林的边缘走过,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面,已经稍微枯黄的树叶却没有死亡的感觉,相反在依旧被绿色占了大半部分的森林中,平添了黄金般的光彩。
露娜哼着小曲。之前她还没有想过,自己在旅途中会过得这样开心。
虽说时间对露娜来说一直是过得很慢的,不过,这种时间静静流逝的感觉并不同于在心灵煎熬中勉强撑过的那样。
更像是在家中安心享用下午茶时的那种闲适,尽管只是在不停地向前走而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可做,可是欣赏景色之余,不思考任何其他事情,只是将身心都沉浸在这个令人陶醉的过程中,就会觉得十分特别。
在希望感受脚下草丛的柔软的愿望中,露娜脱下了自己的靴子,将它们提在手上。
背着里拉琴和行囊,腰带上挂着尺八,露娜背着自己旅行中必须用到的东西,赤脚踩在脚下的青草上。这些草还没有因为秋天的到来而干枯,柔软的草叶仿佛在对脚底按摩一样,带来舒适的触感。
而且直接与大地相接触,使得露娜心中多了一种强烈的安心感。这种安心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就算旅途一直继续下去,一直找不到朋友和家人, 一直都不能看到梦婷妈妈,她也依旧可以将旅途进行下去,抱持着希望,享受着这个过程,将自己置身于这美丽的景色中,继续着旅行。
这样的过程才能叫做旅行……
之后,林中小路即将到达尽头,森林的出口出现在露娜的眼前。被长久的林中昏暗占据视野之后,在森林尽头之外看到的事物,充满着光明,也将露娜的心俘虏了。
露娜踏出森林,并且十分、十分地确定,没有任何一个渴望幸福的少女会拒绝欣赏这样的景色。
花,大片的野花占据了露娜的视野。没有一种花是露娜曾经见过的,也没有一种香气是露娜曾经闻过的。森林中固然有着依然开放的野花,但是好像这里的百花丛,好像到了秋天就会百花齐放似的,在一片浅金色中灿烂地微笑。
而与之相对地,花下的叶子,则呈现出非同一般的形状和茂盛。这些花,花杆矮小的也能覆到小腿,高大的则比向日葵还要更高。它们迎着阳光展示自己的美丽,与蓝天相称的金色如同真金一般闪闪发亮,近乎点燃露娜的视野,她的少女心被淹没在这遍野可见的花海。
而正如童话中所说——森林与花的尽头是王子与公主相爱的城堡——在这片辽阔的花海尽头,一座大理石筑的、纯白如玉的高塔,耸立在山丘的另一端。
因为距离太远,露娜看不到全貌。但是其迸发出神圣的、纯洁的气息,则令露娜可以确认那就是独立城邦中的圣域萨芬娜达——如果不是首府萨芬娜达,那至少会是萨芬娜迪。
如同陶醉一般,露娜在花海中停下脚步。身后茂密的森林、眼前金白与紫红的花海,视野尽头宏伟圣洁的高塔。童话之景,映着少女的梦想,在经历了艰难之后,哪怕不得成功,目睹这副绝世惊人的景色,也能算是获得了些许微薄的回报。
几乎与之同时,露娜拿起随身携带的尺八。太阳升到一天当中最高的地方,露娜将尺八横在嘴边,嘴唇靠近竹孔,即兴吹响。
视线在美景之地游走,心在梦想之海遨游,而现实中的自己则在欣赏着由自己创作与演奏的曲子,独自一人在外时,最美妙的享受莫过于此。即使已经到了午餐的时间,露娜也丝毫不觉得饥饿;好像这里的风景和她正在演奏的满有东方风的乐曲,已经能够填饱她的肚子。
……不过,无论如何,营养和能量也是不能不补充的。
一曲意犹未尽的演奏之后,露娜听到自己的肚子在叫。暂且不提这声音打破了原有的气氛,就连这声音本身也让露娜觉得这片花海受到了玷污。
即使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露娜也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烫——就像是身边有人在看着她,并且笑话她一样,让露娜为此觉得难堪万分……
露娜打开行囊,赌气一般地拿起干甜饼。就着干净的水,露娜找了一个稍微有空隙的地方,一边享受着花的香气,一边吃着简单的午饭。
「那个……」
……?
有什么人在说话吗?
露娜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水,一口喝干。
然后,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声音。
只有风声,的确是只有风声吧?在花丛的包围下,传到耳朵里的只有花瓣和叶子之间的摩擦,以及气流吹过的声音……
「那个……」
……?!
那个奇怪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露娜连忙四处回顾,每一个能从这里看到的地方都不漏掉。正当露娜打算回头望向背后的时候……
「那个……能不能分我一点儿?」
一个身量娇小、只有巴掌大的女孩子,扎着天蓝色的半马尾,身穿同样翠绿的、仿佛是用树叶修剪而成的衣服,正呼啦呼啦地扇动着背后蝴蝶一样的翅膀。她正很不稳当地站在一朵一人高的白花下,落脚点正在那花杆底的叶子上,害怕似地用双手抓着花杆。
「咿呀……?」
露娜被她吓了一跳,手里吃了一小半的甜饼差点被丢出去。
待她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妖…妖精?」
试探性地,露娜问着那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女孩。
「是……是的……而且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
她结结巴巴地回答着,好像怕露娜会打她一样,露娜一有动作,她就缩一下身子,「我……我很饿……吃的,能不能分我一点……」
「不用那么怕我啦,」露娜放下心来,「喏,想吃多少就拿多少吧!」
露娜把甜饼上自己没有咬的那一端转过来,递向小妖精,让她自己掰下一块。妖精的食量自然很小,露娜看到她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落渣地从甜饼上掰下小块,还和小动物似地闻了闻味道,才开始小口小口地吃。
好、好可爱……
露娜摇摇头,不要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唔,呣唔……」
小妖精看样子很快就吃饱了。
「好吃吗?」露娜眯起眼睛,笑着问她。
「谢、谢谢……很好吃……」
话说,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妖精属的魔物呢。据说她们居住在景色全然不同的妖精之国,而去往妖精之国的办法,也几乎没人知道……
「那个,请问你的名字是……?」露娜小声问道。
「啊……我……我叫…」小妖精突然间慌了起来,脚下一下子没踩稳,飞上了半空中,「我…我叫安珀儿……是来自妖精之国的小仙女……」
原来是小仙女啊。怪不得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会这样纯洁……
「果然是来自妖精之国啊……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我……我也不知道啊……虽然很多小仙女围成圈跳舞的话,就可以生成两界来往的光环,但是我只不过是在小吊床上睡了一觉,结果醒来以后就在这附近了……姐姐,能不能给我喝点水……?」
「哦对……吃完那个以后会很渴的,」露娜拿出一个小号的杯子,倒满了水递给她,「给,喝吧。」
安珀儿的力气很小,可能捧不住杯子——露娜拿着杯子缓缓递到安珀儿面前,让安珀儿扶着杯子,小口地喝着水。
看起来自从她来到这里都没怎么吃过东西和喝过水……
「安珀儿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我……我听到了很动听的音乐啦,所以才被吸引过来的……」
露娜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样嘛……我可以把这当成夸奖吗?」
安珀儿鼓了股脸颊,示意自己想说话。
「其实,我一直都想搞清楚怎么回到妖精之国,」安珀儿担忧地说,「但是我莫名其妙就被送到了这片花丛里,到现在差不多有一天一夜了……」
正说着话的时候,露娜眼前突然有不同的、奇异的景色一闪而过。
为数众多的小妖精成群地在空中玩耍,明亮的草原和山地上点缀着村落和城堡,甚至在高空中存在着漂浮的宫殿,童话般美丽的小镇中,充斥着少女的欢笑声和翅膀扇动的呼啦声……
然后,露娜被拉回了现实。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才想要回到妖精之国……姐姐有在听吗?」
「啊……抱歉,刚才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走神了……」
「啊咧?」
「没没没,没什么……」
「唔……总觉得气氛有点怪呢……」
露娜温和地笑了笑,朝安珀儿伸出手。
「嗯唔?」
「可以……离我稍微近一点吗?」
安珀儿缩了缩身子,但是最后还是稍微大胆地落在了露娜的手心里。
「呐,我有个点子哦。」
「姐姐有什么点子呐?」
「我想让安珀儿陪我一起旅行,陪我一起找我最爱的亲人,在这途中,我们也可以四处打听妖精去妖精之国的办法……」
「诶?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呐?」
「因为……」
露娜稍微凑近站在自己手心的安珀儿。
「因为,安珀儿这么可爱,我想和安珀儿做朋友啊~」
「啊,诶……那个……」安珀儿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这个……好,好吧……那,我们就做朋友……」
「我叫露娜·梦婷,」露娜擅自说了下去,「今后的旅途也请多多关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