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露娜，要离开萨芬娜达了吗？」
安珀儿绕着露娜一圈一圈地飞着，用略带担忧的语调询问着露娜的意向。
大概是看到了露娜收拾行李的动作了吧，她看起来还没有在萨芬娜达待够，所以露娜能听出她的语气里多少有一点挽留的意思。
也是，毕竟萨芬娜达是安珀儿第一个到达的人类城镇，对于新鲜事物的好奇心，仅仅几天是完全满足不了的。
不过，萨芬娜达对露娜来说已经变成了不安的代名词，如果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话，恐怕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吧。
「是呢，」露娜用手掌拢着安珀儿的身子，让她停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边继续收拾着行囊一边说，「不过不用担心哦，咱们在人界的旅行还远远没有结束呢，接下来我们要到……」
要到哪里去呢？
萨芬娜迪吗？
露娜有点犹豫。现在的旅费足够支撑到达萨芬娜迪的路途，但是，萨芬娜迪一样是属于萨芬娜达的城镇——管辖着两座城镇的邦国还真是麻烦。
需要收拾的东西不多，大概十多分钟就做完了。
倒是在前台退掉房间时，接待员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露娜。这种眼神让露娜觉得有些慌乱，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祝旅途愉快。」
这次的接待员和露娜互不相识，她只是机械地朝露娜鞠了一躬，然后就没有理睬她。但是，露娜却觉得她在责怪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露娜慌忙地回了一礼，便赶紧走出了旅馆的大门。
「这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啦？」
「嗯……前台接待员看我的眼神好奇怪，就像我犯了什么错误，让她的生活受到什么不良影响一样。」
「诶？……我觉得，应该只是露娜的……错觉吧？」
「我也希望是呢，不过现在可管不了那么多。在这座城里多待一秒钟我都觉得有些难受，还是快点走吧！」
露娜背着行囊，稍微在各家杂货店做了一些采购，找乐器工坊把她的里拉琴稍微修整了一下，接下来，就要踏上下一段旅途了。
……
回想这几天，真是匆匆忙忙。真正悠闲的时光恐怕只是在耐嘉村中和爱丝佳他们一起收获作物的时候吧。
她还记得在全村人面前演奏乐曲时，他们脸上挂着的微笑多么真诚。
结果，到达了萨芬娜达，如此沉重的使命感却陡然加在自己的肩膀上，让她喘不过气来，但是，明明应该不关她事的。
「露娜、总觉得……你像是病了呢，脸色…脸色好差的样子。」
照常趴在露娜肩头的安珀儿，怯生生地问道。她还是不太习惯街上的环境，到了人流嘈杂的地方就容易害怕。
「才、才没那回事啦，只是稍微有些累罢了……」
露娜套着斗篷的兜帽，好像这样就能让她多一分安全感似的。但实际上这更加深了心里的孤独和封闭感，黑暗的景象和回忆在心里再次涌现出来。
「露娜……在另一个国度，我们会再见面的。」
安卡蒂丝临别前的最后一句话，始终挥之不去。她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得那么多？为什么她也能看见当时发生在自己周围的异象？那异象真的是苏醒的旧时代魔物在作祟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在脑海中早已串成了串。但是已经没有用于思考这些问题的时间，因为如果要穿过萨芬娜达的北城门，就必须穿过教团区。
露娜裹紧斗篷，让安珀儿藏在自己的头发里。
她让深色的兜帽盖在头上，尽可能用阴影遮蔽自己的眼睛。与此同时，露娜将自己的刘海全部放下，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让教团区的人们尽可能不要通过眼睛的颜色发现她是魔女。
她其实不知道如果被教团区的居民发现她是魔物的话，会被做什么，但是，心中有一种貌似与生俱来的恐惧，她惧怕教团的人，对与主神教团有关的许多事物都不由自主地敬而远之。
但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看不清路。
「哎呀！」
「嗯？」
露娜感觉到前面有一堵墙似的东西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露娜，前面……前面有人啦。」
露娜听见安珀儿趴在耳边悄悄地对自己说话，露娜尽量睁开眼睛透过发丝去看前面，才发现自己撞到的是一个身材壮硕的大汉。
「啊，抱歉抱歉！」
露娜赶忙鞠躬道歉，她很害怕因此被找麻烦。
但是，回答她的却是温柔而富有涵养的声音。
「没事，小姑娘，我才应该说抱歉，」看不清长相的高大男人柔声道，「不过今天的天气还算暖和，为什么裹得这么严实呐？」
「啊……因为，因为……不想被人认出来。」
为什么要直说啊？！
露娜很想打自己的耳光，这不等于自投罗网了吗……？
「嗯……？」男人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闷哼。露娜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正在自己身上来回游走。
紧张感一点一点地向上升，就在露娜同时感觉到体温在上升，体内的魔力气息就要掩藏不住的时候——
「看起来是和人闹矛盾了，上街的时候担心被他抓到吧？」男人伸出一只宽厚的手，隔着兜帽摸了摸露娜的头，「不过作为一位牧师，我还是希望人人都能做到以和为贵呢。我会为你们向主神祈祷的，但愿你们的矛盾也能早日消解哦。毕竟女孩子上街打扮成这幅模样，真是太不成体统了。」
「啊，谢……谢谢您……」
心脏都要提到嗓子眼的露娜终于算是松了口气。总算没有被发现是魔物，刚才的心情简直要紧张到爆炸。
露娜再次裹紧兜帽，尽可能快地从男人身边擦身而过。
而就在露娜经过他的身边时，她听到男人嘟囔了几句话。
她听不清太具体的内容，但是她可以确信自己听到了一个名字——一个自己不认识，却又意外耳熟的名字。
「柯铎德」。
……
接下来的行程，一直没有出现什么突发情况。露娜带着安珀儿一路向北，赶往附近的萨芬娜迪。
但是，从萨芬娜达到萨芬娜迪，怎么说也至少要两天的路程，在萨芬娜达居住的时候，露娜就已经问过了知情人。
而夜幕已经降临的时候，露娜和安珀儿才看到一点点灯火的痕迹。
「呐…露娜，」安珀儿小声说道，「不觉得很累嘛……从中午到现在，你都没休息过呢……」
「没什么，安珀儿，我早就习惯了哟，」露娜掀开斗篷，让安珀儿自由地飞在半空，「其实呢，如果有心享受旅行的话，我还是很喜欢的。」
不知道是因为魔力充盈，还是因为心情愉快；露娜看到安珀儿正笑着在她的身边飞行，而那翠绿的娇小身影，在夜空中发亮。
她仿佛指路明灯一般在前面飘动着，但也不过分地远离露娜。
「看哪，露娜，那边有灯火哦！」
「是是是，我早就看见了呢。」
于是，露娜将安珀儿安置在自己的肩膀上，不再让她藏在自己的斗篷和头发里。她们一起向那远处的灯火前进，成簇的橘黄火光中，映出的是一座仿佛已经陷入沉睡的村庄。
夜幕越来越黑暗，但她们离火光也越来越近。
为了不过于突兀地造访，露娜故意在距离村庄还很远的时候就吹起了尺八。
她的嘴唇靠近了中空的竹管，指尖捏着管壁上的开口。
然后，从口中迸出的气流，吹响了这支横笛。
「果然无论听多少次，露娜的音乐都这么出色呢~」
安珀儿快乐地四处飘游着，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让我想起了我家乡的音乐，虽然和露娜吹的曲子风格一点也不一样……可是，能让我回忆起快乐的事物。」
只怕是独自行在荒野里，这样吹着曲子会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会招来亡灵系的魔物吧？
还是会招来真正的亡灵呢？
「安珀儿啊……」露娜暂停了吹奏，「愿意当我的妹妹吗？」
「诶？」
「愿意当我的妹妹吗？哪怕……哪怕只有几天也好，我也想有一个可以照顾的妹妹呢……」
露娜看着眼前的安珀儿，可爱的脸庞和开朗却怕生的性格组合起来，又因为不能回家而被迫流连于这里……没有一种理由支持露娜拒绝照顾她。
而且，更进一步，为了弥补在这段旅行中渐渐淡泊的感情，渐渐失去的亲情，露娜想要重新找回那种感觉。
虽然，并没有指望安珀儿能答应就是了……
「好哦。」
「啊……？」
的确，根本没指望安珀儿会答应。但是，露娜没有想到的却是安珀儿的确答应了。她的眼睛里闪动着真诚的光芒，看起来和露娜的想法对到了一起吧。
的确……是这样呢。
乐曲，就这样继续吹奏着。
而渐渐淡下的恐惧也就这样继续被削减着。
可是，当她们终于到达了村庄的时候，美丽的幻梦却被打破了。
……
村中的守夜人是战战兢兢的浅黄色史莱姆。她好像正经受着巨大的恐怖，瞪大着半透明的双眼盯着露娜和安珀儿的造访。
她用她特有的、充满回音感的空灵嗓音发问，而露娜却听了好久才听出她的话。
「你们……是来借宿的吗……？」
「诶，是的……为什么……」
露娜原本想问的是为什么会让一只史莱姆来守夜，但得到的答案好像是针对为什么会知道她们是来借宿的。
「因、因为、因为这个时候来到村里的大多都是半夜投宿的旅人啦……」守夜人说，「初次见面，我叫伊拉姆……就住在村庄旁那条小河附近的地窖里面！如果想要投宿的话可以来我家……虽然我本人是史莱姆，但是家里并不潮湿哦！」
她说话结结巴巴，而且看上去相当急迫。她介绍着自己的同时，好像正在用眼神向她们求助一样。
「对、对不起……我们……听说了在外面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很久以前就有传闻，但是今天我们却是确确实实地遭遇到了……」
「诶？」
露娜并不是很清楚，但是姑且还是听她继续说了下去。
只要不是什么让她们去冒险的委托就好。这段本来就已经够惊险的旅程，露娜实在不愿意再往上添料了。
「具体的等到了我家再说吧……」伊拉姆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去，半液态的下身在草地上拖出一条带着水渍、还残留着特殊香味的痕迹，「在这里可能会被一些不怀好意的家伙听到……你们相信我，现在大家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我……我也很害怕的说！」
「伊拉姆小姐不要害怕啦……」安珀儿插嘴道，「我……我们是从萨芬娜达来的，姑且知道一些事情，如果需要我们帮忙的话……」
露娜在一旁叹了口气。
不是说自己自私什么的，虽然露娜对这一次叹气也感觉到了自责，但是现在疲惫和困倦的袭击实在是无法抵挡。
如果有那个条件，露娜的确很愿意帮助别人。但是，现在她刚刚经历了不可说明的恐怖，又要去面对可能再次发生意外的情况，任谁也可能会觉得受不了。
不过无论如何，不能太任性。如果要寄人篱下，必须得听人说话。
伊拉姆家的地窖的确打扫得非常干净。在进入之前，伊拉姆刻意在自己身上覆盖了一层角质，让自己生长了和人类相似的双腿。
一般的地窖是不应该有窗户的，但是露娜却在里面看到了许多挖通的通风管。在石壁上，经常会有缺口，伊拉姆解释这些缺口都通到地面，以此作为空气流通的出入口。
的确，许多史莱姆都喜欢阴暗的地方，伊拉姆看来也不例外，但这次为了接待访客，她特意在墙壁上安放了许多火把，在桌上也放置了油灯。
「请随便一些吧，寒舍本来是由粮仓改造来的，如果住得不太舒适的话还请多多谅解……」
虽然伊拉姆是这样说的，但是露娜却挑不出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卧室的床很软，而且丝毫不潮湿。地下数米的地方气温也刚刚好，客厅里有着沙发和长椅；客厅的中央用石头围起了一圈木柴，看起来应该是冬天生火取暖用的。
除了必须露天做饭之外，倒也没有什么不对。
「已经很舒适了哦……」露娜不由得感激地说，「如果真的愿意让我们借住这里，实在感激不尽。」
「是呀是呀，」这回安珀儿倒是绕着伊拉姆转圈飞，「我看着都觉得很舒服呢！」
「啊……过、过奖了过奖了啦，」伊拉姆的颜色好像从浅黄色变得稍微红了一点，「那个，不知道两位愿不愿意听听我的请求……」
「嗯嗯，请尽管说哦……」
为了弥补刚才那一声叹息，或者说得功利一点，至少为了这样的居住条件付出一点回报，露娜热情地点着头。
虽然心里依旧在恐惧着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露娜还是决定帮助她一下。
「我们的村庄中，其实一直有在饲养家畜的……」伊拉姆慢慢地说道，「当然啦……我不是把绵羊人和荷斯陶洛斯这样温柔的魔物们比作家畜，是真的动物啦……
「一直以来我们和它们都相处得很快乐，相比饲主与牲畜，其实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亲人或者朋友一样吧。但是就在前几天……」
露娜吞了一下唾沫。
真是的，每次说到这里，气氛都相当紧张。
「我们几乎所有的家畜都被开膛破肚而死……」伊拉姆悲伤地说着，「我不是在抱怨经济上的损失，那未免太没有人情味了……看到它们的尸体的时候，荷斯陶洛斯们都不顾血腥的气味，伏在它们身上大声痛哭……我能感觉得到那种情绪，如果小姑娘们有养过宠物的话……
「不不不，跑题了，很抱歉……在事发前的一天半夜我看见了一个漆黑的有着人形的东西……但是它四肢着地爬行，而且姿势非常扭曲。有过一个旅人，在离开之前曾经说过在萨芬娜达看见过那东西……」
一声**的吼叫，突然在外面响了起来——
不，没有。是露娜的幻听。但是听到这里，露娜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它把我们的家畜剖杀后，将心脏之类的重要内脏全部掏走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伊拉姆说到这里，身体已经开始融化，维持全固态的角质似乎因为低落的情绪而支撑不住。
「所以，」露娜急切地问道，「你的请求就是……」
「是的，是的，」伊拉姆表情痛苦地恳求道，「虽然我知道把两个小女孩卷进来这种事非常过分，但是……但是这里只有你们是从萨芬娜达来的，我想请求你们在这里待一段时间……至少，至少……」
「至少？」
「至少我们要杀了那个怪物……」伊拉姆无力地轻声道，「真的，不折不扣的怪物……」
……是的，露娜曾经在萨芬娜达看见过那个东西。
「伊拉姆小姐，请不要哭了……」露娜笨拙地安慰着伊拉姆，但是当她想要伸手扶住伊拉姆的时候，手却渗进了伊拉姆的身体。
「啊，抱歉……」伊拉姆见状急忙收拾好情绪，不再哭泣，「你们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露娜做了几次深呼吸。
要不要告诉她呢。
要的。
「是的，」露娜尽可能语气平静地说道，「我在萨芬娜达的时候，见过那个黑色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