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图书馆是一个奇妙的地方。
这个由纸质世界堆砌而成的安谧的时空,能够让所有人都沉浸于书中。无论在外面是一无是处的笨蛋还是才华横溢的大师,一旦进到图书馆,每个人都一样乖乖地闭嘴安安静静地看书——简直就像存在魔力似的。
虽然我说不上喜欢阅读,但也并不讨厌。而且,比起这个我更喜欢图书馆简约的氛围。因此,从国中其我便养成了每天去图书馆的习惯。
进了高中,这个习惯不但没有减退,反而愈加坚定。
其实,我所处的高中有着让校长说上二十分钟也说不完的悠久历史,学校似乎从很久以前便存在在这个小镇上了。事到如今已经不知多少年过去了,无论是校舍还是学校周围的街景,都随着时间逐渐改变,如今的学校早已没有当初的模样了。
不过,也有例外。
那就是学校的图书馆。
唯有这座树型图书馆始终没有改变,简直就像是静止的事物一般。
据说,这座图书馆原本是一颗巨大的杉树,因为过于庞大,以至于当这颗杉树枯死后,树的内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间,于是,古人便利用树的残骸将其改造成图书馆,把大量的书籍放进大树。结果,本已枯死的大树奇迹般的复活了。此后,人们便定期更新图书馆的藏书量。时至今日,这颗巨杉也依旧存活着。而学校,则是在树型图书馆之后才建起来的。耗费了大量时间与金钱,最终由学校取得这座图书馆的所有权。
事情好像就是这样。学校似乎并不关心古老图书馆的确切来历,反而故意弄得像传说似的。这样做的理由无非是想拿图书馆当做招揽生源的招牌。
不过,事实上,大多数学生好像对这颗巨衫不感兴趣。尽管校方在媒体面前大力宣传,但实际见过之后便觉得没有什么,而且虽说图书馆位于校内,可是离校舍有不短的距离。因此,会不厌其烦地每天穿过运动场、游泳池、体育馆,再走过七百米的水泥路,最后抵达图书馆的学生可谓屈指可数。
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冬天的夕阳温和地照射到参天大树,在地面上投射下一个模糊的阴影。
馆内依旧很安静,与往常一样,除了我与图书馆管理员之外几乎看不到其他人。
但是,书包中的那本震动着的『妖精之书』却提醒着我,她的存在。
我升上高中一年级的那年春天,在图书馆的深处发现了一本十分有趣的书。那是本厚重的硬壳精装书,纸张为泛黄的羊皮纸,看上去非常古老,而且没有书名,但是书里的内容确实很吸引我。于是我决定借下它,带回家好好阅读。
「咦?!秋庭同学,你确定要借着本书吗?!」
虽然看上去的确是恋爱小说,但即使如此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不过……」
图书管理员千圣真希面有难色,仿佛选择题有一个很糟糕的选项,却是正确答案。
千圣真希与我同班,身为图书委员的她是个精明干练的女孩,虽然不怎么打扮,但由于天生的白皙皮肤与端正的容貌,使得千圣即使不加点缀也依旧能吸引众多男生眼球。
(素净可爱的她真的很适合这个图书馆呢!)
——我心中暗暗想道。
大约有十个教室那么大的空间里,放着八个书架,只有零星数人在此浏览图书,加上身处服务区的千圣与我也不过十个人。木制的桌椅大多空着,馆内显得空空荡荡的。只有细微地哗啦哗啦的翻书声以及馆外鸟儿的鸣叫。
一开始,我以为千圣故意放低声音说话是因为不想给其他人添麻烦,不过,我似乎搞错了。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回事。
千圣略微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低声问道:
「秋庭同学,你看得到吗?这本书的内容……」
(……唔?)
听千圣这么一说,我再次拿起那本饱经风霜的大书翻了一下,的确是以女生为主角的第一人称的少女恋爱小说没错呀!虽然语言文字方面有些古老,不像是印刷字,更像是用羽毛笔亲手写下的,不过,不管怎么说,毫无疑问我可以清晰的看到。
(千圣为什么这么问呢?)
「我看得到呀。」
「嗯,果然啊。」千圣若有所悟地托着下巴,微微点头,「我还以为小唯老师在开玩笑呢,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就是这样……唔唔。」
千圣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而我则是『怎么回事』地将书本举高,以各个角度检查是否有异样。
「嗯,既然如此,秋庭同学,这本书就拜托你了。毕业的时候还过来就行了,我会向小唯老师说明的。」
「……其实用不了这么久。」
「不,请务必这么做。」千圣带着别有深意的微笑,从容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这三年都麻烦你啰!」
(……咦?)
「听说是个可爱的女孩是呢,虽然是个妖精,要是能见到就好了。」
说完,千圣对我微微一笑,便开始填借书单了。
就在我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吱——」的一声,图书馆的木门被打开了。小唯老师从入口处走了进来。
身着黑色套装的小唯老师,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听说,担任这座图书馆的副馆长已经有十年了。基本上,我们学校学生三年一轮换,而教师则是十年一轮换,因此小唯老师算是这座学校颇有资历教师了。
「啊,小唯老师,那个本届的『宿主』已经确定了,就是他。」
千圣指着我,轻快地说道。
「哦~?!」
小唯老师迅速靠近我,眼睛眯成一条线,打量着我……
我不禁被她的古怪的气势吓到,倒退两步。
「名字呢?」
「秋庭替替。」
「唔,你,听好了,我只说明一遍哦……」
所谓『宿主』,大概就是负责照顾书中的妖精的工作。
「妖精?」
「没错。」
虽然我本能的觉得不敢相信,可是千圣与小唯老师露出非常认真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因此我也只能暂且认同。
接着,小唯老师继续说明。
我手中的书被称为『妖精之书』,基本上不会有人看得到内容,换言之,对于常人来说,这就是一本空白的书。但是,每三年它会让特定的某个人看到其内容,也就是说,只有身为『宿主』的的人才能够看得到。
「哦,可是,照顾妖精……具体该做什么呀?!」
「秋庭同学,写故事啦,只要讲故事写进这本书里就可以啦,每天都要哦!」
对于千圣的话,小唯老师也点头表示同意。
「唔……」我反射性地挠挠头,再一次将书本打开时,吓了一跳!
先前的少女小说的字迹像是被羊皮纸吸进去死的,渐渐消逝…
「哇——!」
我瞪大眼睛,快速翻阅书页,发现整本输的内容全被吞噬了!紧张兮兮的我连忙望向千圣,不过,她并不能看见这个神奇变化,只是微微歪着脑袋露出『怎么了』的眼神。
「妖精作祟了吧!」
不愧是副馆长,即使看不到也马上了解了状况。我点头回应。
「好了,现在把名字写进去,和她打个招呼吧!」
说完,小唯老师递给我一支原子笔。
『妳好,我是秋庭替替,请多指教。』
在书的第一页的正中间写下这么一行字,马上被纸张吞噬掉了,过了一会儿慢慢浮现另一行字:
『笨蛋!快写故事进来!本大人饿了!』
「……」
「哦,看你的脸就知道了……别在意!虽然有些同情你,不过,老师没办法帮你,只能希望你能习惯她的风格吧,其实她还蛮可爱的。」
小唯老师的话让我不知该以何种表情回应,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而千圣虽然没说什么,但她无奈的耸动肩膀,似乎是『拜托你啰』的意思。
「那个,我想我还是先问一下比较稳妥……如果没有好好照顾的话,会怎么样?」
「嗯,说不定吸走你的运气哦!毕竟她是妖精嘛!」
「……运气。」
「例如,让你再怎么努力也考不上大学,或者三年之内切断桃花运,再或者……」
「……」
(哭笑不得。)
「但是,表现好的话,可以找来运气哦!无论成绩都能考起中意的学校哦!」
「……哎?」
——大致情况就是如此。看来,本次『宿主』的担当就是我了。唔,反正已成定局了。虽然搞不好我是被她们联手作弄了呢?不过,又没办法解释书本的对话现象……
干脆好好干吧!
可是,问题是我根本就不会写故事,最不擅长的就是把自己的幻想写的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于是,我通过文字记录的方式询问妖精是否能抄录现有的小说时,得到了如下的回答:
『可以,但是必须保证一星期三卷文库本,五篇短篇。否则,本大人会让你每天因一秒之差错过电车而上学迟到、自动贩卖机投币后没反应、每次买到的都是不加作料的杯面……』
怎么说呢,这个妖精的作祟程度虽然不是十分剧烈,但还真的都是些让人咬牙切齿的事情啊。虽然很想去验证其真实性,但是乖乖完成固定的抄写任务才是高明的做法。因此,我每天都到空荡无人的图书馆的新书区抄录小说,图书馆的管理员们似乎都知道妖精一事,对于我犯规的抄录行为都作默认处理。
就这样,每天的抄录工作成了我的例行公事。
一般来说,我都会将这本书随身携带。因为据说身作为『宿主』这点是必须的义务,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妖精就会视作『宿主』没有好好侍奉她而开始作祟,倒霉的还是我。这点我可是验证过的,在得到书的最开始的一周我并未将书随身携带,结果遭到她猛烈地报复,数学考试五十九分、原本中奖的彩票没了不说,钱包带身份证都不翼而飞了、莫名其妙得了神经性厌食症,被送往医院……
从那以后,无论是上学还是在家我都会将这本厚重的书带在身边。不过,这要比想象中来得更麻烦。
几星期之后,即使在上课中,书包内的大书也会像『笨蛋!快过来!』似的烦躁的震动起来……
(这家伙真不分场合耶!)
但又不能置之不理,因此,我就像是取出笔记本样子,悄悄将这本吵到的大书放到大腿上打开。
我的座位是在教室最后面靠窗的位置,对于走神、开小差什么的可谓最佳的地势。当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着一大堆三角函数公式的时候,我低头在书本上写道:
『怎么了?』
文字被吸进。
随之吐出另一行字。
『陪本大人聊天吧!本大人很无聊。』
『您在开玩笑吗?现在可是上课时间啊。』
『这本大人可不管!反正你这家伙肯定不在听课吧!』
『……』
『不要把省略号写进来,笨蛋!』
『对不起。』
『话说,昨天的那本书真不错呢!今晚把剩下的文字全部抄进来,本大人很饿啦!』
『哎?剩下有六万字耶!』
对于妖精来说,故事就像是食物。肚子饿的时候,书本会像手机一样震动,并在书页书中浮现『肚子饿了』的字样,倘若无视,则会更剧烈的震动,就像是小孩子躺在地上闹别扭,即使其他人看不见书本的内容,书本的外形还是看得见。若是被人发现这本书自己会动的就糟了,为了尽量避免这种状况发生,我总是随身携带口袋本的微型小说书。每当她开始吵闹时,拿出来抄录一则。
(有备无患嘛。)
『废话少说,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吧!』
『妳啊……』
『怎么,想本大人取走你一生的桃花运吗?!』
『妳是恶魔吧。』
这本『妖精之书』有着手机简讯一般的功能,只要写上去的话,就能传给书里的妖精,而妖精也透过书本作出回应。因为是书本形式,咋一看就像是在做笔记,而且除我以外的人都看不到内容,所以可以放心的上课时间聊天。
上课时的教室很乏味,大家都注视着前方,但是前方的事物一点也不有趣。只有老师在讲台上,不断讲着些今后大多派不上用场的知识与古板的大道理。不过,即使如此我们也无法离开自己的位置,只能呆呆地望向前方,等待下课的到来。
就好比零件加工场的流水线,在这个小小的、并不宽裕的时空内,大家的地位平等,几乎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地被送向同一处出口——
(实在很乏味啊!)
仔细一想,不只是妖精觉得无聊,其实我自己也一样。
因为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为了打发时间,我经常在上课时间与书中的妖精瞎扯些有的没的。后来,只要上课,我就会拿出『妖精之书』与她聊天。
日复一日地,越聊越多。
不过,对我而言,她的性格依旧让人难以捉摸。
有时,她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有时,却像是得了绝症的病人一样,心死看开……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的身影,连声音都没有听见过,也无法得知她的名字。感觉上,她是一个非常遥远飘渺的存在。
教语文的阿拾是一位年过七十的老教师。据说教书超过一定的年限,只要站在讲台上便能对台下的状况了如指掌。这话说的一点儿没错,即便是我如此完美的伪装,也并为逃过他的法眼。
不出两星期我上课小小的乐趣,便被发现了。
也许打从一开始就暴露了,只是阿拾老师没有说而已。
那一天,上午的第二节课。
阿拾老师一边念着古文,一边慢慢踱步。在不经意间来到我的身边。此时,我与书之妖精正在关于『堂吉诃德』为什么这么长——诸如此类的无聊问题纠缠不休,因而没有注意到阿拾老师的逼近。
「秋庭替替!」
「在。」
我神经质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看向前方,准备回答问题。
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呵呵笑着……
(唔……)
阿拾老师就在我身边!
即使瘦骨嶙峋,头发花白,说话的架势依旧有教师的威严。还有那透过扁扁的眼镜投射的锐利眼神,仿佛岁月流金、时间从来没走。
「下课来我办公室一下。」
阿拾老师结束了这一场小小的骚动后又继续开始上课,慢步踱回讲台。他走路的样子有一点奇怪,像是机械一样缓慢踱步,腿部肌肉简直就是被看不见的线牵制着,非常怪异。
学生每年都会更换,教师也一样会人事调动,只要经过超过十年的岁月,学校就会变成另一番模样。不过,阿拾老师却一直留在这里,就算过了七十岁也还是不退休,只要站上讲台、只要铃声一响,体内的某个开关就被打开了似的,那气势丝毫不输给任何一位年轻的教师。
相信对阿拾老师来说,学校就是战场,是无论如何都要守护的地方吧!
下课时,我按照约定只身前往阿拾老师的办公室。
阿拾老师将门锁起,形成一个密室。
「本次的『宿主』就是你吗?!」
坐在专用藤椅上的阿拾老师开门见山的问道。
「……唔唔」
「吉娜,还好吧?」
「吉、吉娜?」
「妖精的名字。」
(原来她叫吉娜啊!)
……唔。
阿拾老师果然知道妖精的事啊,而且还知道她的名字。难道阿拾见过吉娜吗?
「这次叫你来,我有一个请求。」阿拾老师略微颤抖的手,伸进衣袋,慢慢取出一封信,交给我。
「能帮我寄这封信给她吗?!」
(寄信?!啊,就是将信抄录进去吗?!这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
「行是行啦,但我必须抄写到『妖精之书』的书页才行,这样一来,我不就看到它的内容了吗?!」
「没关系。」阿拾老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而望向窗外,「已经没关系了……」
我仔细看着手中地那封信,只有封面『吉娜收』的字样。看得出那是年代久远的信了,仿佛用力一捏便会融化。
因此,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进口袋。
……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说什么。
第二天,阿拾老师就住院了。没过几天,就死了。
病因为类风湿引起的全身性的广泛性病变。据医生说,那样的身体还能坚持上课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阿拾老师没有结婚,所有的积蓄全部捐给了图书馆,遗体也被火葬,几乎什么都没有留下。
除了这一封信。
因为当晚我忙着抄录小说,并未将信抄录给吉娜。而隔天就得知阿拾老师住院的消息,紧接着又传来了阿拾老师的死讯。因此直到参加完阿拾老师的葬礼,我才将信拆开。
那是个冬天晚上,我坐在二楼的书房的木桌前,在台灯黄黄的光晕下,我第一次用名字召唤吉娜。
『吉娜,在吗?』
『笨笨笨、笨笨蛋,你你怎么会知道本大人的名字的?』
『阿拾老师告诉我的。』
『哦,阿拾啊,那孩子还好吧?!』
(……咦?难道她还不知道吗?)
一时间我停住了笔,迟疑了一会儿,决定实话实说。
『他死了。』
『是吗……』停顿了一会儿,又慢慢浮现一行字:『……谁都不在了呢。』
『请问,吉娜与阿拾老师认识吗?!』
『那是大约六十年前的事了,他是唯一一个不是『宿主』却能看到本大人的人类。』
(我身为『宿主』,别说见妳了,连妳的声音都听不到……)
——我暗暗在心中如此想道。
『每三年一届的『宿主』都是本大人亲自选的……别、别误会哦,比起前代你还远远不够呢!咳咳,本大人想说的是,本大人并没有选择阿拾那孩子,不过他很迷恋本大人就是了!』
『会不会是妳想太多了啊!』
『混蛋,小心本大人出来揍你哦!』
(怎么回事,我居然会有那么点期待?……)
『我比较想知道妳选择『宿主』的标准。』
(我只是想知道祸起之因罢了!)
『干干干什么,非非非要说啊啊啊——』
『果然,妳喜欢我吗?』
『笨——————蛋——————!!!』
浮现出盖满两页书页的大字!时间一久我已经知道,如何在不触犯吉娜的同时开她玩笑了。
『故事啦~~这本书最初那个故事其实是我写的啦,反正写的很差就是了,很少有人会喜欢的的的……总之就是,如果不喜欢就看不见,喜欢则能看到。』
(这还真是个奇妙的法术啊,如果没看过怎么知道喜欢不喜欢呢?)
——我不禁如此想道。
因为钢笔的墨水写完了,我顺手从笔筒里拿了一支蓝色圆珠笔,继续与吉娜的对话:
『哦,那个啊,我喜欢啊,不过还没看完就被妳收会去了呗!』
『没、没错啊,只是选择『宿主』的标准而已,没必要让你看完。哼!』
(原来如此。看来标准出乎意料的单纯嘛!)
『话说回来,既然妳能够出来,为什么老是待在书里呢。』
『虽然能够对『宿主』自身的运气进行干涉,不过,要在『宿主』面前现身的话,必须是特定的日子才可以啦!』
『特定的日子?』
『嗯,到时候你就知道啦。不过,本大人也可以选择不出现哦,想要一睹本大人的美貌的话,就好好侍奉吧!哈哈……』
(超恶劣……真不知道,阿拾老师为什么会迷恋这个家伙,果然是吉娜唬人的吧!)
我揉揉太阳穴与睛明穴,继续对话。
『也就是说,在六十年前的特定日子,不是『宿主』阿拾老师见到了刚好现身的妳,从此便迷上了妳是吧?』
『没错。不过本大人可没有想到,那孩子会停留在学校这里六十年之久……』
『他有一封信交给你。』
『啊?』
『阿拾老师在死之前交给我的。要现在抄录给妳吗,目前我还没有看过。』
『不用了,嗯…………暂且先放着吧!』
『哦。』
…………
对于学生而言,学校并不是可以驻足之地,只是人暂时停留的地方。无论有什么样珍贵的回忆,都必须离开。我们可以提出抗议,也可以向大人们抱怨,甚至还可以跑到大树附近大喊大叫。但是,时间不会停下,它会以一种令人察觉不到地、惹人讨厌的速度缓慢地前进着……总有一天,学生会离开学校。
但是,只有吉娜不一样,只有她一直留在这里,简直就是学校的亡灵,永远毕不了业的学生。
或许在她眼里人类像是昙花一样,随风摇曳,转瞬即逝。
我也只是在众多『宿主』中的一个而已,三年又三年,毕业之后,会有下一任『宿主』出现。下一届毕业后,又会有下一届的『宿主』。学校对于学生来说,终究是像列车一样,只是承载你的一段旅程而已,并不是目的地。每当列车到站时,一批学生就会走出车厢,而另新的一批学生又会进入车厢。学校就是,周而复始的环状线。
就这点看来,我与吉娜的距离有着决定性,不,绝望性的差距。无法弥补的差距,只有真正的笨蛋才会尝试着飞越它,而阿拾老师就是这样一个笨蛋。原本就在列车外的他,用自己蹒跚的双脚,看不见的意志力牵制着不听使唤的肌肉,追逐着列车内的吉娜,拼命敲打着车窗,却得不到的回应,但他依旧坚持着,每三年见一次吉娜,叮嘱每一届的『宿主』好好照顾吉娜,六十年来一直不停地追逐,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对于这样的状况。吉娜只是评价了两个字:
『笨蛋!』
Q:作为学生,特定的日子屈指可数。而这之中,最重要的日子又是什么呢?!
A:毕业典礼的当天。
那是某一个高中三年级的夏天。气温高的出奇。蝉鸣声不绝于耳。
对全体学生而言,都是值得铭刻一生、流汗又流泪的日子。我与其他学生一样,站在礼堂内,在校长沉抑的讲话完毕之后,我知道自己必须和这个学校说再见了。但是,在这之前,我必须去见一个朋友,一个三年来一直活在书中的朋友要在今天出现,仅次一次。我不像阿拾老师那样天生就有看到妖精的灵视能力,当退任『宿主』之后,便再也无法触及到吉娜了。
今天,就像是图书馆的大树的某个分枝点,是不可逆转的时空拐点。
必须好好珍惜。
于是,我将书抱在胸前,四处寻找一个适合与吉娜见面的地方。偷偷地避开追闹的同学群,扯下第二颗纽扣随手扔掉,快步穿过运动场、游泳池、体育馆……
其实与吉娜见面的地方,不用想,也唯有那里了。
——图书馆。
——大杉树。
——环状线的起点与终点。
「啊,秋庭同学!」
从后面叫住我的是——千圣真希。
「唔?」
「你果然来这里了哦,就是今天吗?娜娜会出现吗?」
(娜娜?该不会就是吉娜吧!)
「应该会吧。」
「这个给你。」
千圣把一串古老的银质钥匙递到我手中,说道:
「今天图书馆闭门的哦,没这个进不去的哟!」
「谢啦!」
我接过钥匙,没等她回答就奔向图书馆的大门。踏着坚硬的水泥路奔跑,钥匙随着脚步叮玲玲作响,仿佛年代久远的下课铃声。
(好啦,我承认,我迫不及待地想和妳见面啊。可恶!)
图书馆内空无一人,平时虽然人气低迷,但终究还是有人,并没有寂寞的感觉。而今不同,服务台、木椅上、书架旁看不见任何一个身影。
「……谁都不在了。」
不知不觉说出了与吉娜一样的话。
就在这时,胸前的『妖精之书』剧烈的震动,我将书本打开放在木桌上。后退了两步,屏息等待。
书本比以外任何一次的震动都要剧烈,并放出炫目的光芒。光线逐渐加强,充斥着整个空间,几乎要在图书馆的窗口溢出似的。
我用手遮住眼睛。
——啵。我听到了物体被弹出的声音。
之后,光线逐渐减弱、暗淡、直至熄灭。
眨了眨眼睛,等到适应之后我发现,木桌上站着一个少女,脚下踩着那本大书!
她身着奇怪的服饰,以绿色为主的色调。深绿色的皮靴,草绿色印有有树叶样式的短裙,上身是玛瑙绿的坦胸露背装。双臂佩戴青白色的护臂以及大大小小的玉器。
少女白皙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红色,麦黄色的长发下,有着一双蓝宝石般的大眼睛,加上正对我报以微笑的小嘴。
「啊?啊……」
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因为太吃惊了,语言能力几乎停滞。
(她就是吉娜吗???阿拾老师,我有点儿理解你了。)
「怎么了,是不是被本大人的美貌所震撼了呢!哈哈哈……」
(这狂妄的话语……看来就是吉娜,错不了了。)
「哪会啊,只是登场比较炫目而已。冷静下来,就觉得没什么。」
「啊呀,你的手放在眉骨附近耶,本大人知道的哦,那样表示羞愧。哈哈……」
「唔、唔……」
(不要看,不要看她的眼睛……)
虽然在心中不断对自己下达指令,可是,本能上还是会望向她迷人的眼睛。简直就是犯规了嘛。
「妳这家伙,该不会对我使用了入魅之类的法术吧?!可恶,可恶啊!好吧,我承认啦——!妳很漂亮!实在太美了,美得让人窒息!!!」——我自暴自弃的喊道。
「哈哈哈。」双手环抱的吉娜露出一副满意的表情,轻巧地跳下木桌。
刚才只顾注意她的眼睛,我这才发现吉娜长着一双尖尖的耳朵。
「呃,那个,你的耳朵。」
「唔?!啊,要摸摸看吗?」吉娜将脑袋弯侧过来的同时,飘来了一阵香香的味道,从鼻腔吸入经过呼吸道再从咽喉回到舌根,能感觉到淡淡的甜味。
「可以吗?」
「嗯,今天特别服务啦!」
我咽下好几口口水,手指慢慢地触碰吉娜的耳朵。
「感觉温温的、软软的。」
「嘻嘻……」
吉娜仿佛非常舒服地样子,开心地笑着。
我真搞不懂她耶!一会儿像女王一样高高在上,一会儿像妹妹一样乖巧粘人,明明是离别却会笑着说再见!
唉,搞不好,我会步阿拾老师的后尘啊!
「那个,阿拾老师的信,我带来了!」
经过一阵暧昧的互动之后,我调整了状态,将信交给吉娜。
「哦~谢啦!」
接过,信之后,当着我的面看起来……我没有看过信,所以不知道阿拾老师在里面写了什么,不过,从吉娜微妙的表情看来,并不像遗言书。
「男生是不是无论几岁都还是笨蛋啊!」
好快,吉娜阅读的速度真的很快。三张稿纸仅用几十秒便看完了。
「写了什么啊?」
我的好奇心终于爆炸了。
「情书啦。基本上是每三年一封,已经是第二十封了哦,那孩子果然到死,还是这个样子呢。」
一瞬间,吉娜的神情落寞下来,朝天花板望了一眼后,视线再一次落回稿纸。
「哎,谁都不在了呢!」
她又再一次说了这句话。
「如今,你也要离开这里了……」吉娜毫不避讳地直视我,而我也同样回看她。
(终于到了感伤的阶段了吗?)——我不禁如此想道。
「我无法一直陪着你。」
「嗯,我明白,这个送给你吧!这是个你一定喜欢的故事。」
吉娜手中变出一本书,交到我手上。
这是第一次,吉娜不称自己为『本大人』,也是第一次送我东西,更是第一次——
「这三年辛苦你了,秋庭替替。」
叫我的名字。
跟住在书中的妖精邂逅的事情就到此告一段落了,我,已经毕业了!尽管平时成绩烂的一塌糊涂,不过我还是进入了我喜欢的学校。错不了,一定是她在暗中帮了我一把吧!
如果此时,我问她『妳在干什么』,她一定会回答:
——本大人在读小说。
后记:
这个是『短篇』的形式。感谢您的阅读。
——此方彼方IX
09.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