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瑟瑟以鸣松,
水急急而响谷。
我恨透那空幻之声!
碎琴而琵琶别抱,
只因锤¬璨的琴音日渐萧瑟!¬
——取自苍月之君文卷
一、潮映云
云霁怎奈锁青华
蔚蓝的深海与俗尘一般,每个泡Ĭ都蕴含着一个小小的世界。
在深邃的海沟里更有人们未知的通道,通往凡人看不见的异界。
此刻,无色的水波中荡出漓漓泡Ĭ,随着潮起潮涌,飘向海岸。
潮云自海涛中诞生时,正是月冠当空,青白色的光环围绕在月亮四周,万里无云,因月之光华盛极,四周繁星尽退天边。
湛蓝的夜空与他尚在灵魂阶段所看到的深海,竟有着一抹无以名状的熟悉。差别只在于——夜空有着明月,而深海仅有黑暗。
第一眼的世界是如此壁垒分明、如此清晰冷冽,潮云当下即爱上了这海天一色的风景。
最爱的,他心里明白——是天空冷冷绽放青白华光的明月。
不过,初生的潮云并没有在海面上停留很久,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包括空气与飘荡在此空间中的元素。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有些什么与自己相同,或是全然不同的存在?
光与热代表什么?
能量充盈又有何意义?
——他知道,即使有着看起来熟悉之物,毕竟都只是假象,他刚诞生,该有的警觉与需要学习的还非常多。
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天上的冷月,沾染着水珠的双眼轻轻眨动。
于是,潮云很快地潜入海底去,开始进行为期一辈子的修行!¬
在漫长的岁月里,他总爱于夜间一轮苍月驻守远天时,浮出水面。
或许可能是凡人之间常有的一见钟情吧?不过这样的事对潮云来说,像是下辈子才会发生的一般。
学习与知识让他觉得,感情是需要日积月累的、是需要相知相熟、需要对彼此的世界曾¬体验与明了才会产生的。
倘若不是今夜的月光特别明亮、不是今夜的风更显温婉,他会明白自己自第一次见到明月便被掳掠了所有心思吗?
在月影之下,什么都变得透明而不真实!¬
如果是别的时刻、别的地点,他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幻觉吗?
或许!¬会放弃这些幻想,单方面任由一个又一个不可解地成为虚无。
一个人的一生之中,将会义无反顾地埋葬多少可能性?
而永生的精灵,在无尽的时空之中,错过的东西又将会有多少?
怅然若失的情绪瞬间弥漫了潮云的心——
如果他也能算是有心、如果他也算是懂得什么是怅然若失!¬
潮云的脑部紊乱讯息告诉他,自己正承受着危殆的可能性——他所不承认的心与爱情。
今夜,随着月之光华隐蔽于一朵移动的乌云之后,潮云的心也跟着沉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个恋情所可能产生的距离!¬
二、苍天月
月影潮音千叠曲
海潮声应是骇人的乐章,它绝非沉默的美丽旖旎,远在公路的那一边就能听见有如低空鸣雷之声。
一阵一阵,潮起潮落着一夜幻境。
七色的云朵缓缓游走在深邃恍若无疆界的夜空,行至高挂的那轮明月四周,便仿佛因不忍遮掩月光华而驻足。
有个修长的人影在月色遍照的海岸边,Ѭ着仿佛依附于波涛中泡Ĭ一般的琵琶乐声而来。
来人身穿唐装长袍,海风如乐声曲调回卷着衣摆,令那身影显得更加清癯。
他有张清秀脱俗的脸,凡人难得一见。
事实上,刚才¬过的路上,他便将一群围着营火欢乐的年轻人迷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以为深夜于海边见到了不可思议的精怪。
还差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吧?对于闲聊,时间是绝对够了。
提着一个颇大的黑檀木制手提盒,此人悠闲漫步,仿佛这是他与生俱来的风格。
一阵一阵,似与浪涛合奏的琵琶乐声,显示出演奏者非凡的音律感与无可比拟的技巧,那空幻的琵琶乐声并非人人都能听见。
四周仿佛进入了空阔的世界,时而睥睨云霄,时而俯瞰尘寰,又似澎湃唤月、还似一跃神龙。
抱着琵琶的人,则在月光之下显得熠熠生辉,如沧海宝珠。
那个人,走到百步之遥便停下脚步。
一曲终了,那始终闭着双目的弹奏人并没有放下手中的乐器,他的手搁在弦上,似乎在思考着下一个曲目。
然而,出声的不是琴声,而是他空灵的话语声音。
“是你来了,诸湘玉?”
“瞒不过你。”
被唤作诸湘玉的人,这才走向前来,轻笑道:“苍月,至今我依然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能在惊涛骇浪声之中得知我的靠近?”
“这很奇怪吗?我就是知道你来了啊!”
“很奇怪——我的步伐还不够轻吗?潮涌声仍不够震耳欲聋吗——瞧我都耳鸣了。”
听见诸湘玉这么说,被唤做苍月的人微微转过头来,秀美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说:“我听的并非是你的脚步声,乃是听你的人。声音与形骸,何尝不是虚无?执著于虚幻则看不清、听不见事实。”
“声音虚无,哪及得上苍月缥缈?”
缓缓地,苍月睁开那一对如烈火烧灼过的双眼,眼瞳里一片浅灰蓝。美丽的双瞳如今只是装饰品,看不见眼前任何现实的影像。
苍月笑着说:“你说你耳鸣了,却仍能自海涛声之中听见我的琵琶声,岂不是一样妙哉?”
“声音与形骸不都是虚无的吗?如此海涛即是琴声,琴声即是海涛。”
以同样的逻¼¬回话,诸湘玉笑了。
他看着眼前的好友,有多久没见面了呢?时间无形,竟是难以估测。
苍月有着一张恍若凝冻的月之光华般的脸,细致的五官丝毫不显岁月的痕迹,一头长长的青丝Ó¬风弄浪,回旋着不世出的迷离。
苍月身着层层叠叠的紫绢衣,身上挂着几层,丝绸绡罗,长长的裙摆则深入海潮之中随波浮沉。
诸湘玉一边走近,一边说:“是新曲吗?自己的作品吗?我第一次听到。缓调,有点凄怆色彩,却又另具深意!¬”
“好听吗?主旋律是向人类偷学来的,只是我重新编过曲子了。”
“说真的,听起来绝尘离俗得多了,不像凡人作的曲调。”
“呵!¬过奖了,诸湘玉,你是个对音律欣赏有着高标准的乐迷,能得到你的称赞真令人高兴。”
“苍月太客气了,万王都对你的琴艺陶醉不已,我怎么可能做些不自量力的挑剔?”
待诸湘玉坐在旁边的一个岩石上,苍月便优雅地从黑檀木制的手提盒子里头拿出茶具与熏香器。
浅颦微笑,苍月说:“这些年来,我也学了很多——音乐、说话的用词,想着哪一天有机会跟现代人类对话!¬”
“学现代人的说话方式吗?苍月真的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或许没有。不过,你不觉得我们的时间,就如停滞在无浪之湖中央的岩石一样单调无聊吗?只有跟随着人类晃眼一般地动,才能鲜活一些。”
苍月说完,两人都笑了一下,诸湘玉望着四周,说:“这样说也没错,但是当世虽然样样新鲜,人性可不如从前了。苍月在海边弹琴自娱,难道不怕浑人骚扰?”
“不会。人类看见我,大半吓得逃走。”
苍月低着头,那一抹微光的笑则散落在海潮间。
“所见的与心里认知的事物不同时,便否定其真实性——这是这个世界的风格,他们依赖眼睛、依赖声音,也很依赖触摸。我,早已¬习惯被人类当成幽灵鬼怪了。”
“将‘苍月之君’当成幽灵鬼怪?哪些个浑人大胆冒渎?”
苍月无声地微笑着,那笑容如绿水中缓慢优雅的波纹。
周遭的空间形成一个小小的结界,两人便在月下潮岸品茗。
“你泡的茶就是跟别人不同。”
苍月喝了一口,笑着说。
诸湘玉则回答:“平时我懒得这样规矩泡茶的,茶包水温什么的根本不管,随便喝,今夜与苍月之君对饮,马虎不得。”
“呵!¬你一向能将劣茶泡成一级品,我知道。茶包也没关系。”
“过奖了。”
又为自己与苍月倒了一杯¬。
苍月拿起茶杯¬,享受茶的芳香。他的身上充盈着月的浅青与晕黄之光环,朦胧却耀眼,就好像月亮坐在眼前对饮一般。
诸湘玉笑着说:“这样流畅的动作,丝毫看不出来你双眼无法视物。”
“现在我用的是你的视力。”
诸湘玉一愣,说:“咦?是吗?我没有发觉!¬”
“呵!¬因为我很小心,不去接触你的思考。”
“原¬来如此。”
微笑着,诸湘玉不以为意,继续品茶。
苍月又说:“不过,借用别人的视力得多练习,距离与方向不容易抓准。”
这一场不可能被凡人打扰的月下茶会,在闲聊与海涛和鸣声中进行着。
皎洁圆月,
清沁微风,
百神游于穹苍钧天,
云乐簪花梦往神游,
明月清风闲愁,
钧天梦醒寂寞。
诸湘玉随口吟诗,苍月微微一笑,说:“怎么不让我起乐伴奏?就直接唱出来了?”
“啊?无所谓,这样随性不好吗?”
苍月摇头,却笑着,望着幽暗的海岸,突然说:“想一想,以前不设结界时,似乎时常有人会闯进来?”
回应一般,诸湘玉也顺着苍月的视线望过去,回答说:“嗯,对,我还记得那些路过的人们脸上惊慌的神色,但是也有些是好客人,虽然闲聊内容总不免芜杂冗沓之病,但是,煞是有趣。”
“你说得对。”
见苍月微微点头,诸湘玉接着说:“闲聊嘛,我们又不是开赏文较劲批斗大会。虽然偶尔觉得煞风景,但是,也可能有好客人哦!”
“我们彼此都留下美好的回忆,不知道他们是否记得我们,但是,我记忆犹新,仿佛是昨日才发生的事一样。”
苍月点头同意,然后微微颐首,旋又接着说:“现在张起结界,虽然不会被打扰,也显得有些寂寞吧?”
苍月说完,两人都浅尝茶香,没有说话。过了须臾,诸湘玉才说:“没办法啊!现代人半夜出来,不是寻短就是抢劫,哪来风雅之士对月啖茶的雅兴?”
“诸湘玉,你说得就好像你遭遇过一样。”
苍月微笑,而诸湘玉暗自骂自己猪头,半晌才接着说:“咳!不提那个。比起来,以前的人惬意多啦!况且苍月,你是如此可口,我可不敢保证会遇到什么事。”
苍月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人世的变化他看得见听得见,却无法介入。
半晌,放下茶杯¬,苍月再度抱着琵琶,那无色的凝指一动,琵琶弦振出轻鸣,另一曲再起,于潮声中却显清晰。
诸湘玉不得不承认,他没有看过男人怀抱琵琶弹奏的样子,能够如此优雅好看。
在万王之殿上如轻风一般抚琴的苍月之君,曾¬风靡整个灵幻界,那绝世风华在过去与未来都未曾有人足以匹敌。
——对了,为什么后来舍弃了古筝而换琵琶呢?虽然他演奏琵琶的功力一点也不逊色于他名闻遐迩的琴瑟之艺。
多年之前,苍月便失去了双眼,但是他傲人的技艺却丝毫没有因此失色,而琴瑟也只不过是他众多技艺之中最为平µ¬的一项。
“我可以问吗?为什么想要改弹琵琶呢?”
诸湘玉终于忍不住问了。
琴声之中,苍月微微一笑,一手拨弦,一手压弦,他轻声道:“‘冰绡’已随着梦境远了。从此,我不再碰任何古筝、琴瑟了。琵琶别抱,只因旧梦无痕。”
“冰绡”是苍月钟爱的古筝之名,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苍月失去了冰绡一事,却是甚少人得知,毕竟,距离上一次万王之会已¬过了很久了!¬
这可是尘寰绝响的憾事一桩。
诸湘玉伸手理了理滑落脸颊的几绺青丝,等着好友的回答。
“这个世界!¬变了很多啊!诸湘玉,以往这是个任我们遨游的空间,而今,我们迷失在这个充满折射与倒影的年代,竟也难得再见昔日光华。”
“不!¬”
谈不上反驳,却也没有附和之意,诸湘玉说:“苍月,依然是苍月啊!虽然你我甚至是其他人,也逐渐地感染了世间烟硝,但是仍旧有许多事物是不变的。”
乐声未止,苍月的笑容却已凝冻。
“诸湘玉,我所能看见的未来越来越少了,然而却是件件巨细靡遗,不同于以往的薄雾轻烟,那些未来清楚得就像是我的思绪之网一般。”
“你一向是看得见未来的。所以!¬你看见了什么?”
“甘露之泉。”
“甘露之泉?”
一阵浪头击上诸湘玉所坐的岩石,碰巧诸湘玉刚好站了起来。
掩不住内心的惊讶,他说:“失踪已久的甘露之泉被找到了吗?据说,甘露之泉早已¬流尽了。苍月,你真的看见了那个未来?”
“!¬敖君一直都惦记着龙太子的伤,他们的战争毁天灭地,但是,他们毕竟是亲人。诸湘玉,你可以代我转达龙太子吗?很遗憾甘露之泉无法治疗我的伤!¬”
“那么,你的意思是——甘露之泉会被送到我手上?”
“!¬我不确定!¬”
苍月怀抱着那只丹霞错落着初阳一般的琵琶,立起一身颐长的身影,如飞翼一般飘摇的长发瞬间拂过他的脸。
“很高兴见到你,诸湘玉,天就快要亮了,我走了。”
“我明白了!¬”
“谢谢你带来的茶,真是好茶,我们约定下一次再于月下对饮。”
“好。”
微微一笑,苍月之君在风中消失了身影,映照一片沙滩的清冷水蓝月光逐渐远离海岸,回到天上。
见苍月已走,诸湘玉仔细咀嚼刚才的话。
“甘露之泉、龙太子!¬虽然是件麻烦的事,但是!¬我会好好注意事情发展的。”
诸湘玉的喃喃自语在海涛声中显得苍白。
虽然他有个奇妙的预感——他根本不会得到甘露之泉!¬
此刻,他独坐在潮声之中,喝着剩余的茶水。
伴着他的,只有一轮苍月光华,以及似有还无的琵琶余音。
海潮渐退,诸湘玉在海边伴着缥缈不定的月影,一直到远处东方渐露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