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还真是比企谷的风格呢,呐,我就直说喽。”电话那边的声音依旧是活泼而富有攻击性,但其中隐藏着的可能却使我如同在冰水中浸过那样,变得头脑清醒起来。雪之下是绝对不会将这些学校里的事情在面色上显露出来,更不会和被她视为仇雠的姐姐谈起的,那么消息的来源可能比消息的后果还要重要,如果不出所料,那么雪之下的精神状况十分不妙。
“雪乃她呀,尽管憎恨着家里,但毕竟还是相当有礼貌,每天都会打电话问候母亲……”
“真是她的行事方式……”
“比企谷君——你怎么这么了解她呀,好像从小一起……”
“好好,你说你说。”
“母亲听出了她的不快,准确的说,是那种说话有气无力的方式让母亲有了警觉。”
“之后?”
“当然是严厉地训斥了她。”
“呼……”我意味深长的沉默了,或是根本无言以对,别人的家事也轮不到我来插嘴,后者还有一点个人的情感掺在里面,那种带着留恋的悔恨?无法形容,如同不加糖的咖啡一样,焦灼在口中不肯就这样咽下。
“这么说,你承认了?”
“太聪明会让人讨厌。”
“雪乃自从那以后,所有行为上的瑕疵都来自于某人呢,还是说,只有某人没有这个自觉呢?”
“……”
“不过啊,姐姐还是很乐意看到这个局面的,雪乃自小没有主见,这你是知道的吧。”
“与其说没有主见,不如说因为追求优秀而放弃了自己,或者将因果倒置来的更明白一些。”
“背着小雪乃说这些,她听到会生气的哦,还是说,你打算向姐姐我投诚呢?”
“我会解决这件事情。”
“真是个理性的怪物……好吧,随你。不过,还有一件事。”
“说。”
“呐,就是这个,比企谷君,你的说话方式改变了哦,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如果真是那样,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了……就这些吧,最后,如果小雪乃一直这样下去,母亲的行动会是什么呢——”
“我明白了,多谢告知。”
电话那头出奇的沉默了一霎,然后电话被挂掉,没有多余的赘言,感到颇不是此人的风格,不过,如果以一开始的印象先入为主,也许我就是被欺骗的最深的一个,即使看透了她那副无懈可击的外在,也许对于内里想法的把控,还是出现了失误,雪之下曾经那样依赖着她,是不是反而在直觉上找到了可信的人呢?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一阵晕眩,长时间的思考让我十分疲惫,此刻又费尽心力揣度别人的心意,总感觉这不是我愿意去做的事情,但我生来擅长洞察别人的心思,却选择追逐普遍无情的人际关系,是不是……
“哥哥,早点睡吧。”
小町站在卧室柔和的灯光下,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目光望着我,那种清澈而哀伤的眼神仿佛让我看到了中秋夜月下靛青的积雪,古老的民族性一时让人有些恍惚,但只有一瞬间,那种神色就归于沉寂,是我怀疑是不是看错了什么。
我把手机还给她,轻声说,“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别担心我,什么样的日子,都已经过来了。”
“国中时候,为什么不说?”
“谁知道呢,许是想在妹妹面前扮演哥哥的形象吧。”我摸摸她的头,本能的开玩笑说“在八幡语录里,刚才的一句……”
她把手抚在我的额头上,说“得分很高。明天见,哥哥。”
随着卧室门的关闭,最后一点光亮也随之熄灭,但我的心,却渐渐闪耀起来。如果说,我所追逐的事物,在世间并不存在,那,我这个没有理想的寄生物,我这个没有行动动机的执行者,我这个纯粹的工具,也会有那么一点行动的理由吧,那就是,至少血脉相连的人在任何时刻都绝对可信,都绝对有把握为了他们而进行规划。但如果真是那样,另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就随之产生了:真物不是普遍的。
这个结论让我自己也产生了疑惑,自己唯一想要的到的事物,居然是存在着定义域和成立条件,有的时候两个解还要舍去一个的,但就算我费尽心思去论证,最后我的结果,都不会是由我来决定。
人是一株会思考的芦苇。
就如同弥赛亚,再次归来时,是否也会在水边沉吟而消遁,望着接天的苇叶,问道,我为之而死的博爱,是不是存在的呢?
上午的四节课,由比滨的目光时不时的向我坐的方向飘过来,我把书立起来,脑袋埋进书里,姑且做做徒劳的反抗,毕竟我的神经虽然算是坚硬,却绝对不能用大条来形容,这样的事情,我永远是避之不及的。
到了中午的铃声响起,我的痛苦告一段落,由比滨在这个时候往往要去找雪之下一起吃饭,尽管雪之下一副不愿意的样子,实际上颇为享受这种具有粘附性质的人际关系,不知不觉中被这种东西腐蚀的,并非只有我一个。
但出人意料的是,她没有动作,那种目光也丝毫没有移开。这个反常的举动倒让我在意起昨天雪之下离开部室后的言行起来。
我于是随着外出的人潮一起从门里溜了出去,并尽量加快了脚步,防止某人从后面追上来,但显然这个担心是多余的。我于是在教学楼里随意乱逛,一路朝着楼外走去。
在一楼的拐角处,我还没有打开室内鞋柜的时候,就被叶山截住了。
“稍微打扰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我旁若无人的打开鞋柜,一边换鞋,一边漫不经心的说“有事情,可以在班里说,特意到这里来,你觉得很重要,嗯?”
“你已经把揣测别人作为家常便饭了,这样不好。”
“雪之下的事情吧,她姐姐为了施压真是不择手段。”
“看来就是你没错。”
“是我。”
“你对她说了什么?”
“说了不会对你说的话。”
“你……”
“我说过了吧,我们的事情,都不是你那种打马虎眼的平和处世解决得了的。”
“为什么,连身边的朋友也要伤害?”
“雪之下从来没有认同过我是一个朋友,我也乐得她这种无情可以解下互相伤害的枷锁,何况,连刺痛都没有的友情,哪里来的实感?你的那些朋友,看不出你的爱护出于傲慢罢了。”
“彼此彼此。”
我换完鞋站起来,问“说完了?”
叶山压下怒气,他那俊逸的脸庞上有些潮红。
“你和以前,又不一样了,对于我来说,大概会更加厌恶你。”
“谢谢,第二次了,我会记住你的话。”
我头也不回的走向门口,心中的冰冷情感让我不由得有些吃惊,其实,即使是为了行动找个理由,也不会这样只求结果的不近人情。那么,一定还有某种我不知道的情感催促着我完成这件事情,想到这种情感蕴藏的可能性,我没来由的一阵烦躁,连午饭也不想吃了。
接过彩羽手中的手提袋,黄昏的云堆积在南方的天空中,看那厚重的样子,许是今夜要下雪吧。我望望人行道的对面,那么,今天就是帮助彩羽完成的时候了,我还是相当有面对一败涂地的准备的。
会议室里,气氛依旧一如往常,海滨综合高中的学生会成员十分放松的说说笑笑,而与之产生了明显的差距的,是我们这方人的低沉,如果再这样下去,彩羽的地位就会非常不妙,那么我又有了行事的理由,如果嫌找理由麻烦,我的行事方式又不是按照自己的好恶来进行,那么我为什么要进行这些给自己找麻烦的举动,理由还相当微妙。不过就现在来说,我的目的十分明确了。
人齐之后,会议自然而然的开始了。
“那么,我们还是来讨论一下之前的leftover problem”
“好。”对方先发出了应和的声音,这种装腔作势的说话方式和自说自话的态度,我方基本上都已经习惯了,这就是我决定解决的问题,于是我直接站了起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说道
“经费的问题迫在眉睫,已经不是什么leftover了吧”
“这些都可以进行Multi Part Negotiation,不要先否定对方的creative ideas,而要进行dialogue on the basis of equality,”玉绳的手不停挥动,仿佛一个蹩脚的演说家在努力装腔作势,“经费的问题,可以通过concentration of funds in society来进行嘛,你说呢?”他投来一个温和的微笑,但我平静的说道
“社会集资,我们的人脉在哪里?何况,就算是社会集资成功了,我们的计划,有绝对不可行的一部分,这我已经说了很多次,无论是人手还是时间,都已经不是可以解决的问题,而现在有一些还算可行的提案,基本上都交由我方处理,贵校没有任何实际上的担当,就现在来说,如果更改计划分配,裁撤掉不合时宜的计划,大概还可以让活动如期进行,否则的话,结果只有一个,那是不言而喻的。”
会场里鸦雀无声,只有惊愕的目光和张开的嘴巴,折本坐在对面,露出一副完全不认识我的样子,我身边的彩羽,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抬起头望着我。但我却感到那是一种默许或是某种其他的东西,这其实并非我想看到的,她成为学生会长属于我的一手操纵,现在又要我来实际上作为代表发言,这样,她就容易沦为只有职位的空壳,而责任却担在我的身上。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我来唱黑脸,以彩羽的小聪明,必然会打圆场,这和砍价并没有什么不同。于是我趁着无人回话,继续说:
“如果贵方不进行基本的承担,那我们决定收回合作的意愿,我们这里有着相当一部分的筹备,即使仓促的很,但是,就工作来说也完全来得及,但是,贵方没有任何企划在实行,如果一旦退出合作,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因此,计划究竟如何实行的主动权在我方,如果贵方想要话语权,请先承担合理的义务,不然,这样的合作,与单纯的依赖没有任何区别。”
“你这是威胁?”玉绳的面色变得十分不悦,手也停止了摇晃,更没有不知所谓的英文单词冒出来,我的目标实现了。
我们当然没有把握独立完成企划,这只是放出去的烟幕弹,而对方的实际承担则的确是空空如也,也就是说,如果我们选择在这个时候翻脸,对方的圣诞节计划就彻底灰飞烟灭,在这个时候,其他学校的圣诞活动基本上已经筹划完成,不会再接纳外来的合作者,更不用说允许别人来吃空额,这是釜底抽薪的方法,对方在情理上再无法接受,也必须低下头来默默合作。不过基本上这一次之后,双方就不会有什么交际,甚是算是结下了梁子,但我只管完成,所有的后果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如果不出所料,一色彩羽不会连任,那样,下一年的圣诞节,沉重的担子连同这份糟糕的人际关系,都会一同丢给下一届学生会长,反正我也不会认识了。
“是不是威胁,随你想,但是,请你立刻做出决定。”我平静的凝视着他的眼睛,心中升起一丝老道的错觉。整个会议室气氛算是跌入冰点,在平常,善于体察的我绝对不愿意在这里多呆一秒,但此时此刻,我却因为一种特殊的情绪感到无比愉快,这正是从那些夜晚的思考后得到的,带有着自戕倾向的磊落感。但当时我不知道的是,即使有这种情绪在作怪,我的行为,也远远的犀利得超出了范畴,进入不留情面的碾碎这一行列。这样的行为,与其说是一种完成任务,不如说是发泄积压已久的情绪,与当时在部室里,对着雪之下说出的话一模一样,充满着自大和傲慢,而雪之下的依靠,大概就是这种情绪的来源,只不过,当时站在会议室里的我,远远想不到这些,因为会议并没有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