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声一愣,发现自己似乎搞明白了她一个人在这里喝酒的原因。毕竟是自己商队里的成员,被魔物袭杀的话难免会感到伤感才对。
“喂,你知道吗,老娘的商队平均一年要经过四个魔物区,每次都会被魔物袭击,每次袭击都会死人。今年已经死了二十八个了,全是老娘的长期护卫队员。你们这些冒险者,一个死过的都没有!”
她突然伸手死死指着我,眼神中谴责的意味让我有些心虚。
“那、那个,我也是佣兵来着,不是冒险者。”
“是嘛?那是同道中人啊!来,喝酒!”
前一刻还在怒怼,下一刻就拍着我的肩膀倒酒。她的态度转变得太快,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还不等我反应,她仰起头又是一口烈酒入肚。
“喂我说,你别喝那么快,这种喝法会死人的……”
“是吗?死就死吧,老娘也无所谓!”
“可是我有所谓啊喂……”
“嗨我说,你知道吗?”她用力拍了拍屁股底下坐着的石头,“每次商队里死人的时候,我们都把尸体埋在附近,用一块大石头压住,这就算是葬礼啦!”
我顿时毛骨悚然,连忙起身四处张望。
“一…二三四…五…最后一块被你坐着。尼玛,这里真的有六块石头…”
我有些呆滞地看着继续自斟自饮的夜莺,“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现在就坐在埋尸体的石头上面?”
“啊,不然呢?”
“阁下的心真是大……”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六块石头,的确在石头底部的泥土上发现了新鲜的翻动痕迹。不过石头本身的确像是随便挑来的大石头,完全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我深呼吸了一下,勉强压下去了心里的恐惧感。其实在我心里,更多的还是疑问。
“为什么……不弄个十字架之类的呢?商队里工匠这么多,做这些小活计不是挺方便的?”
“哈,十字架!”她突然大笑起来,用力拍了一把身下的石头,“搞个十字架,在添上点鲜花,然后再在石头上刻上‘伟大的商队护卫某某某永垂不朽’?别笑死人了!”
夜莺的眼神突然变得极度危险,我感到有某股巨大的情绪即将从她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没用的!就算我把他们的尸体全部运到帝都去,用无尽炼狱出产的狱火精金做一块比王宫还大的墓碑,然后昭告全世界:老娘的手下英勇地战死了,也没有一个人会记得他们的名字!因为、我们、不是、他·娘·的冒险者!”
她再次用力拍了一把身子底下的石头,力气之大,让我不由得为下面躺着的哥们儿捏一把汗。
“这个见鬼的世界,整天就是冒险者冒险者冒险者!冒险者走在路边,不小心摔死了,那叫壮烈牺牲。吃东西噎死了,那叫壮烈牺牲。和小妞上床嗨过头嗨死了,那也叫他娘的壮烈牺牲!”
夜莺的声音已经接近于嘶吼,让我整个人都往后缩了一下。可当我小心翼翼地朝她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她正死死咬着嘴唇,肩膀颤抖着抽泣。
“冒险者的装备,是老娘运的。冒险者的吃喝,是老娘运的。老娘的好小伙子们死了,他们最多说一句‘又死了一个护卫,真可怜’。所以我只能把他们埋在这里,因为他们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的人,对这个世界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她的声音渐渐轻下来,搭在石头上的左手再次抬起。就在我又要可怜石头底下的仁兄时,她却轻轻把手放在了粗糙的石头上,轻柔地抚摸起来。
“呐,你知道这块石头下面埋着的是谁吗?”
“……你的护卫?”
“这么说…也没错。不过要是深入一点来讲,他是我的弟弟。”
我整个人突然怔住。对啊,这样一个见惯了生死的、无比坚强的女人,怎么可能为了几个护卫在这里买醉?只有至亲之人的离去,才能让一个人有这样的反应。
“我这个弟弟也是够傻的。你说,他好好的仓管不做,非要出来当什么护卫。好好的差事不做,非要去巡夜。明明自己一点本事都没有,非要在腰间揣把剑,在商队里忙东忙西。”
她每说一句话,都要拍一下身下的石头。每说一句话,手劲都会大一点。说到最后,根本就是在凶狠地殴打石头,就好像在殴打自己不成器的弟弟一样。
可是,她的白皙的手,已经渗出了鲜红的血丝。
等等……她对弟弟的描述,似乎有些既视感……
“你弟弟是不是腰间挂了把剑,手里拿着根火把,站在车厢顶上四处巡视?”
我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嗯?没错。”
“看上去十来岁,脸还有点嫩,但是表情非要装作很成熟?”
“你怎么知道?”
“天啊……”
我用手撑住额头,一时失语。
我早该想到的,一共死了六个人,就是六分之一的概率。护卫的年龄一般都比较大,能做夜莺这个妙龄女子弟弟的人,不用说,就是最早发现我和芙蕾尔的那个年轻护卫。
等等,我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如果……不是我和芙蕾尔非要溜进商队,他就不会发现我们。没有发现我们,也不会在我们说明身份后放松了戒心……也许,就不会被身后的夜魔割喉而死。
如果……如果,我不是一个NPC,是一个真正的圣骑士,也许就能治好他的伤口,让他逃离死亡的命运……
我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崭新的盔甲,总感觉上面依旧沾着那个年轻人颈间喷出的鲜血。
“……我明白了,那时候你在现场吧?”夜莺凑上来,像个爷们儿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别自责也别内疚哈!”
“为什么是你安慰我……”我有些尴尬,看了眼她身下坐着的那块巨石,“你…连你弟弟的遗体,都不打算带回去?”
“带回去?带回去干嘛?”她“嘁”了一声,“给队伍里那些临时雇佣的冒险者看笑话吗?”
“你是不是很讨厌冒险者?”
“讨厌?不,老娘不讨厌他们。”
夜莺一把钩住我的脖子,把嘴凑到我耳边,我险些被她嘴里喷出的酒气熏晕过去。
“老娘恨、他、们、啊!知道吗?!”
“知道知道知道知道麻烦别在我的耳边吼求你了夜莺姐!”
“哼!”她一屁股坐回大石头上,“话说啊,我感觉你…”
“…我?”
“对!你…”
“我?”
“你……”
“…我咋了……”
“和我弟弟有点像,嘿嘿。”
她傻笑一声,突然一把躺倒在大石头上,发出“呼呼”的呼吸声。
“尼玛…真喝大了我的天……”
面前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年轻御姐,照理说这时候该检测一下自己身上的雄性细胞有多活跃。可看着夜莺疲劳的睡脸,我只感觉心头沉甸甸的。
果然,这个世界已经病态到这种地步了。
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的NPC都是和那些村民一样:傻不拉几的服从冒险者们,从来不会有怨言。可看到夜莺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些非冒险者,拥有极为自立的人格。卡昂是如此,夜莺也是如此。可这个法则无比严苛的世界,必然无法给他们带来公平的人生,对冒险者的怨恨必将一天一天增长。也许有一天,就会上演“NPC逆袭玩家”这样的鬼畜事件发生。
可是在这个魔物横行的大陆,冒险者们依旧是对抗魔物的主要生力军。万一人族内讧,很可能过不了几天魔王就要统治世界了。难怪圣光会给我好处叫我消融世界规则,因为人族要是玩完,它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力量也就玩完了。
不过现在似乎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因为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山上的气温一下子骤降。在这样把夜莺晾在这里,很可能会闹出些什么病来。
可是难道把她扛回去?商队里可是还有不少冒险者护卫,万一被他们看到夜莺喝成这个样子,别说她的威望问题了,对冒险者的怨气恐怕会再次增加吧?而且可能连同对我的怨气一起?!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
“莱茵?”
我靠,完了。
【莱茵的冒险笔记】
词条32 烈酒
夜莺商队里贮存的美酒。由于夜莺规定车队在行进中不得有人饮酒,所以被一直存放在运输车里。在某个令她悲痛欲绝的晚上偷了出来,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喝了。夜莺的酒量大概是一小杯麦芽酒左右,但似乎在情绪激动的时候,酒量会提升?
“异世界酿的酒就是不一样,什么老*干茅*都弱爆了好吗?”
Ps.随着故事一点点深入,作者菌想表达的东西逐渐浮出水面,无厘头的有趣情节自然就会慢慢变少……虽然这毋庸置疑将会失去不少读者,但是作者菌想写的,一直都是有意义的东西,而不是纯粹的、脚不着地的空想。
虽然是幻想,但也不妨碍我们在其中寻找现实的一抹影子,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