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熟悉的马蹄声。令我汗毛倒竖,又令我怨愤骤生的马蹄声。
魔人骑兵。
几乎与这马蹄声响起同一时间,战场上突然在不同位置竖起了四面战旗。迎风招摇的旌旗十分引人注意,冒险者们立刻按照之前交代好的,各自朝各自的队伍聚拢过去。
而旗帜所指的方向,正是马蹄声传来的方向——也就是我这里。马蹄声越来越近,我抬头看去,一骑通体漆黑的魔人骑兵从烟尘中冲出,手中巨斧般的兵刃一闪而逝,将一个躲闪不及的士兵就地斩首。
不,斩首都是好的。那个士兵是半个头被砍了下来。我死死别过自己的头,尽量不去注意哪些红红白白的玩意儿。
不对啊,马蹄声往我这里来了啊!
我连忙一甩手中的短锤,把背上的割裂保护者取了下来。几乎就在我护住自己脑袋的同时,一道巨力从盾牌上传来,一把将我击倒在地。
还好,半边脑袋保住了。我从地上爬起来,之间那个魔人骑兵一击不得手,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被几个士兵团团围住。不过,更密集的马蹄声又从魔族军队的方向传来,人数不多的冒险者聚集在了一起,面对着袭来的魔人骑兵。
“法师,使用冰锥术!”
手执旌旗的士兵大声喊着,让包括那个近战老法师在内的几个法师都转头看着他,眼神有些微怒。
“这是会长的指示,还请各位谨遵军纪。”
听到会长的名头,这些自命不凡的冒险者脸色才好看了些。几个人同时抬手咏唱,冰蓝色的气息涌进身下的大地,湛蓝色的冰锥从远处的地里冒出来,尖端直指着魔人骑兵的方向。
原来如此,临时的拒马吗……
一个魔人骑兵在冲刺中撞上了突然从地里生出来的冰锥,随着一声巨响,魔驹披甲的身子迎上冰锥的尖端,漫天冰屑四散飞出,骑兵连人带马摔在了地上。
这一发狗吃屎攻击看上去声势浩大,可是甚至连魔驹都没能杀死。只不过失去了高速加持的骑兵就不那么致命了。然而,只有少部分魔人骑兵撞上了冰锥拒马,更多的骑兵则是稍微减速,娴熟地绕开了这些粗陋的陷阱。
“莱茵!”
由于冒险者们又聚在一起,我又看见了芙蕾尔的身影,虎鬃也在队伍之中。
“魔人和魔驹其实是两只魔物,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骑兵,你一定要小心!”
“那你们呢?”
“我们一人拖住一个,没有问题。”
……好吧,没问题就没问题。意思是我可能连那匹马都打不过,而他俩打算去一打二。
话说战斗的时候把佣兵撇在一边是怎么回事儿啊?我又不是只会在后方唱歌的吟游诗人……
“坚韧光环就拜托你了,拜你所赐,我们这支队伍的伤亡格外少呢。”
“那是因为我瞎挥霍圣力……”
我和芙蕾尔话都没说完,魔人骑兵就近在咫尺了。一群冒险者不由分说杀了上去,普通兵士则端着长枪在旁边寻找时机。
但是敌人的数量比我们只多不少,毕竟一骑魔人算是两个战力,而普通兵士又只能靠命去堆,战局一时显得有些捉急。我一边用割裂保护者护着自己的苟头,一边看到一匹失去主人的魔驹在普通士兵里大肆发狂,甚至张大嘴狠狠咬掉了一个人的手臂,蹄子下还躺着一个倒霉鬼。
不对,那是爪子啊……这玩意儿绝不是食草动物,我以圣光之名发誓。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些普通魔人士兵也围了上来。这下可好,热闹极了。要不是我刚刚那一手瞎治疗博得了普通士兵的好感,从而让自己的后背被不少人死死护住的话,估计就是死得最惨的那个。谁叫我这一身行头最显眼。
我面对的这个魔人骑兵手里拿着巨大的利刃,在高高的马背上向我发动攻击,我只能举着盾牌单方面防御,还时不时被那只魔驹踢上两下。不过周围围了好几个士兵,手里拿着长枪,抓住机会就往魔人的盔甲缝里戳两下,也算是攻击了。
就在我因为这次战斗要这么死磨下去的时候,魔族军队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野兽的咆哮。
不会吧,还来?
我有些紧张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结果出乎我的意料,在听到这声咆哮后,所有的魔人士兵都停下了攻势,一点一点地缓步后退,动作显得有序而不乱。
撤退了?
我怔怔地看着魔人们退回了遥远的军阵内,看着己方士兵开始无言地打扫战场,突然趴下了身子,用手死死捂住翻涌的胃部。
周遭的军士们正大声呼唤着医疗队,我听见身体在地上拖动的声响,鼻尖那浓郁的血腥味和恶臭味盘踞不散。我忍住不去想刚才见到的所有东西,可胃还是忍不住的抽搐。
面对生死的决然一消退,我的意志依旧这般不堪一击。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双柔荑玉手将我的上半身扶正,芙蕾尔在我的身前跪下,轻轻地拍着我的肩。
“没事的莱茵,忍一忍就过去了。”
“忍一忍?”我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也忍一忍吧,脸都白了。”
强装镇定被我揭穿,她脸上的笑容一僵,旋即长叹了一口气。
“我以为我在圣堂里的这么多年,无时无刻都准备好了踏上讨伐魔物的战场,可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芙蕾尔在我身旁坐下,用唯一干净的手背擦了擦脸上的血污。我瞥见她的肩头有一道浅伤,便凝聚出一团圣光,抬手就要覆盖上去……
“别,这点小伤我自己搞定。”她抬手推了我一把,“伤兵营才是你的去处,圣骑士大人。”
我脸色一僵,想到在夜莺商队里做全职奶妈的那几天,身体被掏空的无力感顿时涌上大脑。不去看芙蕾尔含笑的目光,我缓缓走向伤兵营……
“医疗组,担架不够!”
“重伤患再用担架,其他的扛回来!”
“教会的牧师什么时候到?!”
“不清楚,先把药水用了!把命保住才有办法治!”
刚走到营帐口,周围就已经是一片忙碌了。也许是由于军纪严明,并不算混乱,但伤者们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却让人心绷得紧紧的。
“你怎么也在?”
一走进临时搭建的营帐,我就看见虎鬃坐在最前面的木墩上。他的左臂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还在涔涔地流着血,看上去似乎伤到了什么血管。
还不等他答话,我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为什么不来找我?”
“这个……”他挠了挠头,“我状得跟头牛似得,流点血不要紧。要是我去找你,你又要少救一个人……”
“真是的,我周围都是笨蛋吗?”我没好气地嘟囔着,抬手就是一道圣疗术,“你可得了吧,小爷我爱治谁治谁!”
“天哪,刚才是谁用了治疗术?!”
“好像是门口那个穿重甲的……”
“重甲?怎么可能!?”
“别说了,快把他请进来!”
随着圣光璀璨的光芒闪过,伤兵营里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射到了我身上。
“尊敬的……您是冒险者?”
“佣兵……”
一个带着白口罩、满手还都是血的人上来和我搭话,眼神热切得我有些受不了。
“您会治疗?”
“略、略知一二……”
“那太好了,不知道您能不能来帮个忙呢?”
他的语气虽然很客气,但眼神却相当令人害怕。并不是威胁,也不是强硬,而是拒绝他的请求就会觉得良心发痛的眼神。
良心啊……我抬手就想摸自己的屁股。虽然良心是不存在的,但是被一屋子手上沾血、嘴戴口罩、手里还拿着一些钳子夹子甚至锯子的酷似杀人狂的人用这种眼神集中扫射,我还是有些撑不住。何况我来的目的也是救人……
“嗯……”
“那真是太好了,请里边走!”
他热切地伸出手,也不管一手血渍就拉过我的胳膊。我刚想说什么,却发现原来自己的手臂上,也全是一层发黑的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