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了一大圈后,我灰心丧气地叹了口气,朝其他人喊道:“我这没有活的!”
“我这也没有!”
“都死透了啊……”
“诶……”
芙蕾尔在我不远处寻找着生者,眼神中和我一样有着愤怒,但更多是对死者的怜悯。她甚至试图救活一个看上去还有救的普通人,可却无济于事。
“这里甚至还有村民的尸体……”紫觚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林梓光一定是疯了!屠杀领民,按帝国律法可是大罪!”
罗蒂叹了口气:“这里偏僻得要死,而且也没人敢去举报这个无法无天的贵族。不过村子里大部分人似乎都提前离开了,只留下这些人,估计是引诱商队上钩的诱饵,结果为了避免泄露风声,也一起斩草除根了吧。”
我深吸了口气,第一次见识到这个帝国中最腐朽黑暗的一部分。不,这很可能还不是最令人失望的……
“喂!”远处的蓝清沐突然朝我们挥手,“这里!我这里有活人!”
我们精神一振,全都朝她的方向跑去。在她手指的方向,有一座小木屋,门口的地板上溅满了已经开始发黑的鲜血。我们冲进去一看,地上正跪坐着一个短发女子,怀中还抱着另外一个人。
这个女人一动不动,我们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哪怕我们全冲进来,她也没有一点反应。可当我看清黑色短发下面那有些模糊的五官时,立马惊喜地大喊出声:
“夜莺小姐!”
似乎是听见熟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女人缓缓抬起头,那张被血污沾染的脸出现在我们视线中。我们刚想庆祝,可在看到她的表情后,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
在几乎停止的空气中,我们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原因只是……看到了夜莺脸上的……那种凄惨。
嘴角没有任何弧度,脸上没有泪痕,甚至瞳孔里没有光泽。她就像是一个人偶,除了眼底最深处流露出的一抹绝望外,就再也没有任何与人类相关的地方了。
“圣光啊!”芙蕾尔看向她怀中的女子,突然捂住了嘴,“这是……”
我把目光转向那女子的脸上,赫然发现正是夜莺的贴身侍女!她的胸口上有一个碗口大的创口,血液几乎都已经流干,那张俏丽可爱的脸苍白如纸。不用确认心跳,仅仅是看着就可以知道,她已经是一具美丽的尸体了。
“……啧。”
罗蒂忍不住别过头去。当初夜莺还因为她打败活化之石给了她酬劳,一直被她惦记到今天,结果再次相见却是这种场景。
“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还是身为外人的护卫利克比较冷静,“刚才的幻象太夸张了,那些私兵反应过来后很可能杀回来。我们先带着生还者离开吧,少……爷?”
他转头看向自家少爷,却发现紫觚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夜莺看。他的眼中充斥着怜悯、可惜和悲痛。目睹了那么多商队护卫战死,他的情绪已经很不稳定,此时此刻一下就低落下去。
“夜莺……姐,先走吧,这里不安全。”
听到我这一声姐,夜莺终于有了点反应。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睡着一般的侍女,久久不肯出声。
“都带上一起走吧。”紫觚别过头去,看向门外,“你去帮个忙。”
护卫想从夜莺怀里接过侍女的尸体,可她跟座石像般纹丝不动。最后是芙蕾尔蹲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这里不适合她,我们走吧,去找个……好地方。”
夜莺依旧低着头,紧抱住侍女的手却一点点松开。芙蕾尔抱起早已冰凉的尸体,我试图去搀起夜莺。可看到她之前被压在尸体下的腹部,我才反应过来她也受了伤。
“小心!”
还没站起身,她的身体就无力地朝一旁倒去。紫觚上来帮了一把,我立马释放一个圣疗术,促使伤口飞速痊愈。
“快走吧,帕斯还在山下保护两个马车夫呢。”
我背起夜莺,芙蕾尔抱着侍女,一行人忙不迭朝山下走去。万一那些私兵回过神来,我们可不一定有把握保护住毫无战斗力的夜莺。而且这里还是人家的领地,万一叫来了援军,很可能我们也要留在这里。
离开之前,我们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那满地的尸体。大多数佣兵的身上都带着搏斗过的痕迹,致命伤也多在正面。他们不是在惊慌逃窜中被杀死,而是死在了和数倍于己的敌人战斗中。可现在,我们却只能丢下他们的遗体。
“走吧。”
我们不再回头,飞快奔下山。为了避免撞上回头的军队,我们特地从茂密的树林里下山。一阵疾走之后,山路上的两架马车终于出现在了我们眼前。等我们一上车,两个车夫立刻调转车头,从原路下山。我们现在要尽快离开林梓光的领地,不能再继续深入了。
我们打算找个地方安顿下来,避免被私兵们知道商队还有幸存者。当然,在这之前,我们需要给侍女小姐找个好地方。
……
……
“就这吧。”
我们找了个僻静的山林,旁边有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在这里停下了马车。一路上,夜莺一直一言不发,甚至完全不过问我们要带她去哪。她那漠然的神色,让我们所有人都心情沉重。
“夜姐,”我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到地方了,我们下来吧。”
这次她终于有了点反应,抱着侍女小姐的尸体缓缓走出了车厢。她也心知肚明,我们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夜姐。”芙蕾尔也尽量亲昵的称呼夜莺,“虽然不想让你伤心,但能不能告诉我,她是怎么被……”
夜莺没有反应,几秒钟后才垂下眼帘,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开口:
“我们当时正在休息。敌人冲进来的时候,谁都没有反应。她为我挡了一剑。”
她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英气勃发,沙哑得令人毛骨悚然,毫无起伏的语调犹如以死之人。芙蕾尔从她怀中接过侍女的尸体,轻轻平放在地上,然后把手心抵在尸体的额头上,用低沉的语调说道:
“那么,她也算是一名为保护主人而献身的战士了。让我用战士的礼仪,代你给她送最后一程吧。”
说吧,她的手心中冒起一缕柔和的金光,侍女身体在金光之中逐渐崩解、羽化,化作细密的金色粉末。这场面似曾相识,当初在蓝弧城外的丛林里,她也是用同样的办法送别罗宾的。
“……观瞻穹顶终焉之辉光,俯瞰苍蓝不悔之湖光,纵览四方原野之暮光。数为三,三为满盈,以此求吾主之恩泽。大陆永恒之主哟,请指引你的孩子,将其带往恒久光辉之国度。”
“再见,勇士,愿你有一份不悔的奉献。”
侍女的身体完全化为了粉末,被芙蕾尔用一个檀木盒子装好,递到了夜莺手上。
“姐,你留着吧。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啊,啊,谢谢……”
终于,夜莺的语调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她看着手心里这盒小小的金色粉末,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感谢的话。
“不过,我还是不留着她了。”
夜莺抬起头,看向蔚蓝的天际。林间有微风吹过,逐渐变得越来越强,我们的衣物都在风中猎猎作响。
“上次说要给你放假,结果我第一次食言了啊。”
她抓着檀木盒,微微倾斜,细密的金色粉末被倾倒在空中,在风的吹拂下轻盈地飞向远方。越过湖面,拂过树梢,朝着这片森林的深处不断前进,犹如一条喜悦舞动的浮龙。
“侍奉我这样的人,你压力一定很大吧。对不起,对不起……”
她喃喃自语,突然发出一声轻咦。抬手抹向自己的脸,却把那一道泪痕晕得更大。
“什么时候……唔……”
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她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颊,身体无力的跪坐在草地上。芙蕾尔也跪下身,把她微微战栗的身子搂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朝这里并不存在的对象不断道歉。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也许是侍女,也许是自己。也许是……所有人。
“……”
紫觚突然转过身,大步朝树林里走去。我看了看这里,似乎并不需要我,就追上了他。
“喂。”我拉住他的手,“怎么了。”
“……”
他阴沉着脸,沉默许久之后长叹一声,表情很认真地说道:
“每一个成员的着装都很整齐规范,护卫的装备都有精心保养。哪怕伙夫也紧握着武器战死,所有人保护的第一对象就是货车。明明面对数倍于自身的军队,却能造成几乎一比一的战损比。就连一个端茶送水的侍女,都能在出乎意料之中下意识地保护主人。还有其他东西,是我跟你说,你也无法立马明白的。”
他转过身,远远看着在草地上失声哭泣的夜莺,眼神中流露着痛切的光泽。
“同样是商队的管理人,只有我看得出来她究竟多么认真地在经营,只有我明白她究竟在这些商队成员上倾注了多少心血。也正因为如此,只要想着自己的商队有一天也遭遇同样的结局,我就不由得悲痛。”
“可你是紫罗兰商会的大少爷。”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是她,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唯一的弟弟,也早在我们认识的那天,死在了魔物的手中。”
“失去一切……么。”紫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我甚至无法想象。如果是我,我根本无法像她那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