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之力,乃是人力。”
听到从马丁的口中说出这句话,七爷爷突然挺直了背,差一点就要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手撑着桌子,那张苍老的脸表情不断变换,最后一点一点放了下去。
“……很惊讶,你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你这话可是……渎神啊。”
“我承认。”马丁点点头,“把神所赐予的力量解释为人之力,的确是实实在在地渎神。原本我也不敢相信自己这个猜想,但在积蓄了很长时间的信仰之力后,我还是成功把自己的神力变为了圣力。当然,我的圣力和真正的圣力依旧有差别。毕竟不是直接来源于圣光,在某些方面可能会有差异。但不论如何,我明白了神力与圣力的区别。”
“所谓神力,乃是广泛的、无根据的信仰。而圣力,是具体的、可辨识的信仰。这是我个人,对信仰的理解。”
广泛……可辨识……
我撑着脑袋思考着,似乎有什么想法在我意识中灵光一现,但是又很快消失了。在试图抓住这缕灵感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世界欧洲的人文主义运动。
但我最终还是没能抓住那抹灵光。我看着马丁和七爷爷,总觉得我和他们在某个地方有着本质的区别,但却又说不上来。
“你呢,莱茵。”七爷爷看向我,“他刚才的话,对我已经大有裨益了。能得到这样的解释,不枉我把信仰精华赠与他完成蜕变。我不强求你,但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所追寻到的真相,那么我愿意为之付出任何代价。”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我能感受到话语中那难以撼动的坚定。对于一个坚持着追寻信仰之道百年之久的信徒来说,的确,没有什么代价是不能为之付出的。
“我当然愿意告诉您,而且也不需要什么酬劳……如果我真的知道什么的话。”我摇了摇头,“但我必须告诉您,我的能量变化,应该是由圣光意志引起的。我自己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很抱歉。”
“啊,这样啊……”七爷爷叹了口气,“也是,马丁身上发生的,已经是这百年来无人领悟的禁忌了。看来探寻吾主真正的奥秘,我这一代是做不到了……”
“不过……”我话头一转,引起了七爷爷的注意,“也许,我能提供一些思路。”
“哦?说来听听?”
“马丁你也听着。”我咳嗽一声,脑子回想起圣光最后对我说的那些话,“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们一直坚信不疑的?”
“一直坚信不疑……”
“对吾主的信仰坚信不疑。”
“不,我说的不是那方面的东西……”我有些慌乱地摆摆手,不知该怎么解释,“不是想法,也不是感受,而是……某种……信以为真的东西,一直以来都认为是真理甚至是常识的东西。当然,我不需要知道那是什么。不管那是什么,总而言之,我们需要质疑。”
“质疑?”马丁眉头一皱。
“是的。你认为信仰之力来自人,这就是之前对信仰之力来自神明的质疑。”我点点头,脑中突然像是被拨开了一片云雾,“质疑的力量,也许正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质疑,质疑……”
我的大脑突然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下子明白了让我都难以接受的信息量。对啊,质疑,质疑,我一直在思考,这个世界、这个位面里到底缺少了什么东西,没错,那就是质疑!
为什么职介制度束缚着这个大陆上的人们?村民不认为自己应该锻炼,厨师不认为自己应该捕鱼,正是因为他们没有质疑。他们不对“为什么我成为了这个职业就无法从事别的事情”这件本身就很有问题的事产生质疑。被世界规则所束缚的每个人,都对这个世界、这个大陆这个国家的“法则”坚信不疑。贵族欺压平民,并不为此感到羞愧,因为他们认为这些理所应当,而甚至被欺压的平民不对遭到压迫这件事感到质疑,从而也就不会反抗。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这片大陆遭到世界规则桎梏的根本原因,或者说表现,就是绝大部分人都失去了质疑的力量。有了质疑,才能对已有的事物提出反对,才能改革才能创新,而失去了质疑之力的人们,就和傀儡没有什么区别,只会一味的接受、继承。
等等,为什么世界规则收束,会导致圣光被排除在尘世之外?难道说,质疑,和圣光又有着什么密不可分的联系?
“质疑啊……”七爷爷深吸了一口气,“质疑……没错,我正是因为质疑,才会决定离开教会,探寻自己的路。没法取得进步,也许是我质疑得还不够,或者不知道质疑什么。但既然这么说了,倒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了。虽然还不知道要质疑什么,但我会去看清,这到底是不是通往真相之门的钥匙。”
“正如前辈所说,质疑的力量也许的确可以成为探寻真理的最有力武器。”马丁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反正这种事情急不来。我倒是有个更切合实际的问题。”
“啥?”
“你现在的能量,姑且还是称为圣力吧。你的圣力和原本的相比,缺少了神性,对吧?”
“嗯,没错。”
“但你刚才又说,是圣光改变了你的能量性质。”马丁眯起眼睛,眉宇间有危险的暗示在流转,“圣光就是神。神把赐予你的能量里,有关神性的部分给抹除了。你不觉得……这有些诡异吗?”
我深吸一口气,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出了真正危险的东西。是啊,圣光跟我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听上去像是在反省,又好像不是。还说什么自己的战斗、和我最后一次的对话,最可疑的就是明明身为神,却把我能量中的神性给抹去了。虽然不知为何,失去了神性的这力量反而有种更神秘莫测的感觉,但如果仅仅是为了让我变强,堂堂圣光哪里需要这种手段?
还有……种子?什么种子?在我体内出现的那个黑洞,在经过圣力灌注之后,的确成为了一个能量核,不停在我体内循环着那失去神性的圣力。难道说,这就是那颗“种子”?
似乎所有事情都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我、马丁和七爷爷,正在思考着已经可以称之为渎神的事情。这次谈话,的确不能让圣堂武士们知道,不然,很可能当场跟我们翻脸。
“莱茵!你快回来!”
我刚想到圣堂武士,意识里就响起了芙蕾尔的呼唤,吓得我一下站起了身。
“怎么了?”
“剑,我的剑它……”
“芙蕾尔那里有点状况。”七爷爷突然开口,“刚刚藏剑给我传音,说是需要你去处理。你快去看看吧。”
“情况很紧急吗?”
“那倒不会。不过对于芙蕾尔来说,的确是挺急的吧,毕竟是自己的爱剑不安分。”七爷爷一抬手,解除了房间里的禁制,“反正能说的都差不多说了,如果你有什么要求……”
“哦,我还真有个想法。”我抓过放在椅子上的外套,一边穿一边急促地说道,“这个教会里,那个叫灵儿的姑娘,我希望您能看看,她是否有跟您修炼的资格。如果您愿意收弟子,那么请考虑考虑她,算是我的不情之请。”
“好,我会去看看她的。”
原本还想和马丁商量一些事情,但芙蕾尔的事对我而言才是永远的第一位。我刚要冲出去,马丁突然冷不丁在我屁股上拍了一下,趁我还没发火的时候说:
“真言术·速。加油啊小伙子,小心别撞到东西!”
我刚迈开腿,没来得及骂他,就险些撞在了前面的墙壁上。我靠,这个神术有问题吧,这样不撞墙才有鬼了!
“不用谢啊!”
我咬咬牙,芙蕾尔的呼救还在继续,我放弃了转头骂他的念头,靠着这个极难控制的神术增幅效果,一路冲回了芙蕾尔的身边。
……
……
“呃……这是……怎么回事?”
事发地点就在会长家里。原本众人应该是聚在客厅里喝茶,可现在一个个全部躲在墙边,似乎生怕被什么东西波及到。我抬眼看去,发现了同样令我心惊胆战的一幕:
芙蕾尔的古剑,正悬浮在客厅里,不仅剑锋出鞘,而且时不时左右乱挥几下。它看上去有些奇怪,毫无轨迹的胡乱摇晃也不像是有人在控制。
“莱茵!”芙蕾尔招呼着我,话说她也躲在墙边。这么说,不仅她控制不了古剑,而且自己都怕被自己的剑伤到。
我刚要朝她的方向走去,突然感到一股不妙的预感,转头看去,古剑的剑尖突然正对着我。看着这把恐怖的凶器,我不由得想起被它捅个透心凉的滋,于是便僵在了原地。
我与古剑对峙了几秒,正打算一步步挪到安全的地方来着,可它突然就毫无预兆地朝我飞刺而来!我下意识释放出护体圣力,芙蕾尔也冲了出来,抬手试图控制住突然暴走的古剑——
“……”
“……呃?”
出乎我们的意料。古剑虽然没有受到我们两人的任何影响,但也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刺入我的身体。它就在我和芙蕾尔的面前停下了。它悬停在我们中间,摇晃了两下,然后“噗”的一声,躺在了芙蕾尔的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