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
芙蕾尔的呼唤把莱茵拉回现实。他正依靠在走廊的木栏上,出神地想着什么。
“没什么。”莱茵直起身子,脸上还有些心不在焉,“在想我是不是有点自以为是了。”
“嗯?”
“一直都在死人。”莱茵看向宅邸后院的方向,那里是正在准备的灵堂,“这仗一直打到现在,明明就一直在死人。就我身边的突击队,已经换了快一百人了。可他们死的时候,我总下意识觉得那是没办法的事情。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呢。
可是克鲁死了,紫觚死了,我突然又觉得他们本不该死,救下他们是我们的责任。又回头想想那些死在我眼皮底下的士兵,他们死的时候,我怎么就没像现在这样呢。”
他看着后院的方向,怔怔地出神,左手的食指下意识摩挲着中指上那枚碧绿的魔纹戒指。那是某个爽朗汉子的遗物,一直被他戴在手上直到今天,哪怕储物性能已经被强化到极限了还是不愿意换更高级的。
芙蕾尔看着这样出神的莱茵,红唇微启,想要说些什么话,却又说不出口。他现在并不需要安慰,因为萦绕在他身边的并不是感伤,而是某种别人难以开解的自我怀疑。
“我想我变得自以为是了。自顾自的就认为他们的死是我的责任,认为我真的是那个传说中救死扶伤光辉正义的圣骑士。”莱茵的眉毛低垂下去,“可是谁有办法呢。这是战争,谁的死都是无法避免的。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芙蕾尔没有再打算出言安慰他,而是静静靠在他的身边,等着他自己将自己从怀疑中开解出来。她能理解他的这种挣扎,却又无法真正共情。因为她是一名圣堂武士,而圣堂的信条早在十几年前就深深埋进了她的心底。
生死无常。她更能坦然面对亲近之人的离去,这是每一位圣堂武士都必须具备的素质,而她是一名无比优秀的武士。
如果有一天,就算是莱茵或者罗蒂死了,她也会咬咬牙,然后接着拿起剑,去履行自己作为武士的职责。
因为她很坚强。这一点是莱茵所无法比拟的。
虽然他总是可以用无可奈何和事不关己这样的态度去面对那些本就不该自责的事,但这种逃避恰恰证明了他心中有多在乎。芙蕾尔一直都知道莱茵的心思很细腻,比她和罗蒂这两个女孩子都要细腻很多。只是他习惯用某种方式去保护自己,装做自己毫不在乎的样子。
就算盔甲再厚,盾牌再沉,他的内心也还是有些软弱的。
但他很聪明,关键时候他自己会找到开解自己的方法。所以芙蕾尔并不担心他误入歧途,她要做的只有静静陪在他身边,并且用手里的剑和胸前里的那颗心保护他不让他再受到伤害。
相比之下,更让人担心的是罗蒂。她早就不知道躲到了哪个角落里,怎么也找不着。 她的确打心底里不关心那些与自己无关之人的死活,但如果是身边的人离去,对她而言将是沉重的打击。
无论是克鲁还是紫觚,对她而言都是有过一段美好回忆的人。可就算想要陪在她身边,她自己不出来的话,谁也找不着她。
“也不知道那丫头去哪了。”莱茵突然瓮瓮地说道,“一会可别还找不着人。还得送大叔一程呢。”
见莱茵还有力气担心罗蒂,芙蕾尔浅浅一笑,彻底放下心来。
“你去找找她吧。”芙蕾尔轻轻推了莱茵一把,“对了,阿托他们怎么样了。”
莱茵摇摇头:“情况非常差。阿托的命全靠小蓝吊着,我和马丁一点忙都帮不上。茉莉虽然没外伤,但是......总之非常麻烦。”
“你们到底遭遇什么了?”
“......”莱茵看了眼左右,“我想入侵者把蓝弧城拖下水的目的......应该是他们两个。”
“啊?怎么会?”
“虽然没看到袭击茉莉的入侵者造物,但我看到了袭击阿托的那两个。”莱茵的语气有些凝重,“怎么说呢,那就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一样。明明其中单独一个我都可以轻松对付,但如果两只一起上,阿托连还手都难。”
“......如果入侵者能做到这点的话......”
“我想是因为他们不是艾尔斯兰本土魔族,而是深渊位面的恶魔。”莱茵面色有些凝重,“深渊作为上级位面,深渊恶魔可以说在遍布无尽位面的各个角落。如果我们的敌人也来自某个上级位面,那多半早就有与深渊恶魔相关的知识。以此为基础制作专门克制他们的造物,可能不是什么问题。”
“那如果敌人也用这招对付魔王的话......”
“我想敌人应该没办法用同样的方式对付一个恶魔王子。何况魔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已经是某层深渊的王了。如果有办法克制魔王,艾尔斯兰早就沦陷了。”
“可袭击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芙蕾尔叹了口气,“难道是希望以此让人魔两族的同盟破裂?”
“就算昨天他俩真没挺过去,魔王也不会为此撕毁盟约的。掠魂者和心灵之主的传承还在,那就不可能......等等,传承?”
莱茵心中浮现出一个有些恐怖的揣测。难道敌人是盯上了掠魂者与心灵之主这两个上位恶魔的传承?如果敌人有办法利用阿托和茉莉的躯体掌握两个上位恶魔传承,那以敌人的肉体改造技术,说不定真能弄出两个不逊色于上位恶魔全盛期的造物......莱茵突然有些后怕,如果昨天自己再晚到一点,说不定就会造成可怕的后果。
“先别想那么多了,起码现在他们都还在我们手里。”芙蕾尔轻轻催促了一下莱茵,“快去找罗蒂吧。一会仪式要迟了。”
“我哪找得到她在哪......”
“她你还不知道?”芙蕾尔掩嘴一笑,“如果去找她,她多半自己就会悄悄出现了。”
“也是......”
莱茵挠挠头,迈出半步,又撤回来,搂住芙蕾尔的腰,在她额上浅浅吻了一下。
“有你在太好了。”
“我也......这么觉得。”
芙蕾尔的脸颊瞬间飞上红霞,但又马上意识到,这种亲昵的行为在当下太不适宜,于是微嗔着锤了莱茵一下。莱茵一溜烟跑得没影,轮到芙蕾尔靠在护栏边,静静想得出神。
而宅邸的另一边,会长正在安排人手布置灵堂。慕容斌的棺椁停放在大堂内,棺木内部还有一层圣灵之棺,用于保存遗体不腐。
棺盖未封,透过透明的圣灵之棺,会长看了一眼沉眠的父亲。他心中的悲恸早已平复,只留下遗恨残存在心中。他没有时间像个大男孩那样哭哭啼啼,他现在是慕容家唯一的男人,必须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职责。
灵堂的布置有些许诡异。因为就算被最大程度简化,还是能看见一些与婚庆有关的摆设。他与馨儿还没正式完婚,而时间就定在父亲的葬礼上。
这是非常诡异的安排。但却也没什么要紧的,因为这本来就是父亲的遗愿。而且这场葬礼兼婚礼也没邀请几个人。莱茵,芙蕾尔和罗蒂,这就是全部受到邀请的人。甚至蓝清沐和马丁都没收到邀请。当然,就算邀请了他们也腾不出手,否则两名重伤沉眠的魔族随时可能死于非命。
本来应该还有一个位置,是留给紫觚的。现在那个位子被空了出来。
这时,一个有些飘忽的脚步声传来。会长转头一看,脚步的主人是夜莺。她以前的脚步快而笃定,根本不是现在听上去这样。
会长在心里叹了口气。夜莺的存在再一次提醒了他紫觚已死的事实。
夜莺低着头来到会长面前,没有说话,而是张开手指,露出手心里的数枚戒指。这些璀璨的魔法戒指都有着同一个主人,而它们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这些,是商队的珍贵物资。”她用苍白的手指拈起两枚戒指,放进会长手里,“这一枚,是这次从犹威郡带来的。虽然大部分都丢失了,但最珍贵的还在这里面。这一枚,是他的私人物品。这一枚......”
夜莺细数一枚枚戒指,把它们挨个交到会长手里,直到剩下最后一枚时,她顿了顿,没有说话,也放进了会长手中。
她的手中已是空空如也。会长看着最后那枚戒指,叹了口气,说道:“他和我说起过,每次他给你送礼物被拒绝后,就会把礼物收进一枚戒指里。一年下来,都快塞满了。”
夜莺撇过头去,没有回应。会长又叹了口气,将放慢戒指的手递向她。
“还是你来保管吧。”
“我......”
“我根本打不开这些。”会长看着夜莺的眼睛,“应该说,这个世界上能使用它们的,只有他,他父亲,还有......”
夜莺咬紧牙关,摇了摇头:“我配不上。如果那时候我......我接受了他的礼物的话,也许我还有资格。”
“是说他母亲的那枚手镯吧。”会长似乎早就知道,“留给他未来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