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宽敞恢宏的大殿两侧伫立着一排排身穿华服的官员。一名老者走出，对着大殿最高处的王座说道：
“启禀陛下。前夜亚兰领急电，称已无法控制领地局势，请求帝国支援。”
大殿里一片死寂，就好像这些大臣连呼吸都不需要一样。
“哦。”王座之上，传来冷漠威严，却透露出些许稚嫩的声音，“没别的了？”
“......并无他事。”
“听起来还不错。这次只是一个男爵领。朕应该这么说吗？”
老臣抬起头，看向王座之上的那个身影。虽然尚且年幼的躯体坐在庞大的王座之上略显滑稽，但他的身上却有着他父亲含有的压迫感和威慑力。
“臣知陛下之痛，然此时暂无可用之兵，臣建议效仿之前的做法，借冒险者之手缓缓图之。”
“也没有第二种办法了。去办吧。”
“喏。”
“报陛下。”有一人走出队列，“泰平军传来捷报，经过三日苦战，已解霍家领、诺尔领之匪患。歼敌四千余，归顺者两千余。”
“好。告诉竹将军，待四领之灾已解，朕亲自为他斟酒。”
“喏。”
“常长侍，圣者教会情况如何？”
“报陛下。”一个站在王座后方不起眼角落里、声音阴柔的男人走上前，“经查，圣者教会吸纳流匪兵寇、壮大羽翼已是事实。只是最近，仆下又有了新的怀疑。”
此言一出，沉默着的大臣们开始议论起来，大殿里充满了愤怒的斥骂声。常长侍咳嗽两声，继续说道：
“除流民逃兵之外，部分心术不正之冒险者亦自甘堕落、流落为贼。但贼人再狂妄，之前也都明面上听命于协会。但最近，似乎教会与这部分冒险者......交往甚密。”
这下，大臣们压制着的声音又大了起来，无不在痛斥教会的卑劣行径，又或是责骂冒险者协会的无能。王座上沉默的少年王只是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眼底又多出了许多阴霾。
“陛下！”一个大臣站出来，“圣者教会悍然无视圣律约法，插手凡间势力，拥兵自重，当以檄文斥之！”
“斥之！”
“当斥之！”
看着群情激奋的大臣们，人王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们，随后慢悠悠地说道：
“为何不发兵讨之？”
顿时，沸腾的大臣们沉默下来，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看来诸君头脑都还清醒。此时若是发兵讨伐教会，且不论胜负与否，帝国上下只会更加混乱。教会也是明知道这一点，才敢暗中违背圣律约法。以檄文声讨又有何用？只是让他们更加谨慎罢了。”
“难道就放任......”
“帝国这两年疲敝不堪，深陷囹圄，但不论怎么说，帝国还是帝国，艾尔斯兰的每一块土地都属于帝国所有。虽匪患频发、自顾不暇，但只要全心全意稳固局势，统合贵族，休养生息，教会终究不足为惧。现在放眼大陆，再无外敌。若是此时急于内斗，起不遭天下人耻笑？”
大臣们沉默下来，低头不语。见气氛缓和，常长侍又迈出一步：
“陛下，仆下还查得，教会似乎频繁尝试与西北贵族接触。”
“你想说的是慕容领吧。不妨直接说出来。”
“是。虽然慕容伯爵依旧应对得当，未被教会蒙蔽，但恐迟则生变。慕容领日前已隐隐有西北诸贵族核心之倾向，万一有变，恐西北大乱......是否需要......试探一下？”
“......不。什么都不问，才是最大的信任。”
“慕容伯爵何等荣幸，能获陛下之赏识。”
“信任他的不是我。是皇姐。”
“仆下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仆下继续盯查教会便是。”
“诸君。”少年人王提高声音，“诸君一片赤诚，救国救民之心切，朕无不看在眼里。但越是混乱，越要步步为营。望诸君日后也恪尽职守、护帝国千秋社稷。”
“陛下圣明——”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臣等告退。”
待殿内大臣都散去，人王才从王座上下来。这把王座对于不过十二岁的他而言，的确有些巨大，以至于需要稍微一跳才能下来，属实有损帝王风度，自然不能被他人看见。
“朕要去找皇姐。”
“是。”
脱去不便于行动的朝服，人王朝后宫深处走去，常长侍则紧随在他身后。来到秘境内，常内侍自觉停步，只留人王一人朝阁楼内走去。
“皇姐！”
“陛下。”
一名不过韶华之年的女子正在阁楼内打坐。见人王至此，立刻起身。人王却不顾理解，冲上去一把抱住女子。
“皇姐可不要这么叫我。”
“好好，凯尔。今天早朝还顺利吗？”
“......说实话，不顺利。”凯尔此时才像个十二岁的男孩子，苦恼的瘪着嘴，“帝国的局势几乎没有好转，其他地方也无时无刻不在恶化......现在无论是极北之境、圣者教会还是黄金之城，几乎都是潜在的隐患。”
“其他人确定可靠吗？”
“冒险者协会和格拉夫斯的确态度坚定，但协会自身难保，格拉夫斯也不过刚修养生息。最大的威胁就是教会，他们甚至......”
“没事的。”凯瑟琳揉了揉凯尔的头，“教会暂时不需要我们去操心。”
“您真觉得那个黎塞留可靠吗？说实话，我觉得他不像好人。”
“他的确称不上好人。但他的目标却是光明磊落的，而且并不站在我们的对立面。所以大可以信任他。”
“若是教会真发生内斗，那规模......我们会不会控制不住？”
“只要不太过分，我们就不需要干涉。他们吸纳流匪，一方面其实也替我们分担了这一部分困难。要供养这些军力，他们也需要耗费积蓄。换句话说，只要还没彻底开战，那他们的行为也是在稳固大陆的局势。”
“那如果真开战了，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吗？”
“虽然我想说不需要，但如果那两人也参与其中的话，可能我们就不得不表态了。只是这两年，他们一点消息也没有。”
“唉。要是皇姐来做这个人王就好了。”凯尔往地上一躺，“我就帮着皇姐出谋划策，也不用想现在这样，天天睡不好觉。”
“傻了吧你。”凯瑟琳戳了戳凯尔的太阳穴，“祖训都忘啦？况且我现在已经是家族的守护者了，是万万做不了这个王的。”
一提到这件事，凯尔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一脸担心地问道：“皇姐最近怎么样了？”
“还好吧。起码比起两年前是好多了。若是有不要，也可以适当出手了。”
凯瑟琳闭上眼，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凯瑟琳。今日叫你来，老朽是一万个不情愿。”老人躺在床上，话语里充满了虚弱，“只是守护者之传承，断不能终于我手。家族上下，只有你有能力接受它了。”
“有件事你得知道。守护者传承，历来都不是由家族中最优秀的天才来继承。在我的兄弟姐妹们当中，我天赋并不好，只是长年清心寡欲，心境尚佳，上一任守护者才传承与我。”
“只要经过传承就能获得如此强大的力量，看似美好，其实对于像你这样的有天分的族人来说，却是最差的选择。一旦接受传承，且不说你的心境将永难平静、终生被幻象困扰，更重要的是，你将再难以寸进。如果正常修炼、走你自己的路，也许你有朝一日可以超过我。只是一旦接受了传承，你就将被钉死在这条路上......”
“你是有机会突破我的境界的。若是心怀高远，我也可以暂延余生，待到你的弟弟妹妹们稍微成长再予以传承。只是你明白，帝国没有多少时间了。”
“老祖宗，您别说了。我愿意。”
“哪怕余生再也看不到变强的希望？”
“父皇已经走了。没有这份力量，凯尔怎么办，天下又怎么办。”
“好。那老朽最后的愿望，就是在你迎来人生的终结之前，能突破我一生都未能突破的桎梏......”
......
“唉。”
凯尔的叹气声让凯瑟琳睁开了眼睛。看着他一脸的愁云，凯瑟琳心疼地揉了揉他的脸。
“你又瘦了。得好好吃饭。”
“吃了，我吃可多了。”
“我要让常公公监督你！”
“姐！我都是人王了！”
姐弟俩打闹起来，却听见钟声响起，凯尔立刻站起身，整理衣裳。
“姐，我得去见骑士长了。”
“好。一会记得吃饭！”
“嗯嗯嗯，知道啦。”
凯尔走出门去，凯瑟琳发了一会愣，然后继续盘坐起来。
这两年，她一直都待在这间阁楼里，稳固着守护者传承、对抗着永无止境的幻象。
她此时才明白，老祖宗为何总是有些阴晴不定。再温柔和蔼的人，在这种永恒的折磨下，难免都会受到影响吧。
大陆已经乱成了这个样子，她却空有一身力量、无能为力。
若是他们能协助凯尔的话......
凯瑟琳在心里叹了口气。假设终究是假设。他们二人这两年杳无音信，这才是事实。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居然会带来如此深远的悲痛吗。
可惜，她或许已经没有机会缔结这样的羁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