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下丹药后,原本的帝国精锐们最先完成能量的初步转换,都成为了正儿八经的圣徒扈从。但对牧师们来说,这就是一场耐力赛了。这种作用于精神上的痛楚,没有任何人能帮上忙。
好在马丁给我们挑选的这一批牧师心智都不错,没有人在剧烈的痛苦下提前结束转化进程。最先一个支撑不住的,体内也确实出现了圣力,只不过量少了点。而大概五分钟之后,有一半左右的人都退出了转化状态,并且他们体内的圣力也根据坚持时长越加精纯。
看来在受试者濒临精神上的极限时,进程就会结束。也就是说最晚结束转化的人,在未来的修炼便会更加有利。于是我和芙蕾尔不由得开始关注那些还在坚持的人。
十分钟过去,身上还燃烧着火焰的只剩下十个人了。十三分钟的时候,这个数量变成了一半。
而在十八分钟的时候,倒数第二个人喘着粗气躺在了地上。这样一来,就只剩最后一个牧师还在坚持。这下不关注都不行了,我和芙蕾尔来到她身边,我认得这个女孩。她叫安洁莉卡,十九岁,平民出身,马丁的档案里并没记载更多。她似乎有一些战斗经验,本来应该是被芙蕾尔挑去的,但她的辅助神术天赋相当出色,最后就成为了圣殿的扈从。
“啊啊,好苗子被挑走了。”
“你要的话让给你啊?”
“算了,我可教不了她多少圣术。”
现在安洁莉卡不仅是我和芙蕾尔的关注点,更是全场的焦点。那些刚刚燃烧过神力的人知道那种痛楚多么强烈,所以一个个都用感叹的眼神看着她。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往前推进,这种感叹......逐渐变成了畏惧。
“这......”
我和芙蕾尔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已经二十五分钟了,她身上的火焰还在燃烧。我不由得怀疑是不是丹药出现了问题,但此时也不敢打断,生怕干扰了她的转换进程。于是我和芙蕾尔只好守着她,随时准备救援。
虽然和其他人说了可以先自由休息,但几乎所有人围在外圈看着安洁莉卡,都想看看她到底能坚持多久。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整个校场鸦雀无声,只有围观的前牧师们偶尔吞咽口水的声音。
全身的能量在经络内直接燃烧,并且痛感直接传达到大脑和精神之海,能在这种痛楚下坚持二十多分钟,这已经不是常人了。帝国精锐们就算被刀砍断肋骨估计都不会哼一声,但这种痛楚可比刀伤之流深刻多了。
二十九分钟了。她能坚持到三十分钟吗?还是继续燃烧下去?所有人几乎都在心中数着时间。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
当三十分钟的最后一秒过去,她身上的所有火焰突然一瞬间全部消失不见,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渐渐熄灭。我和芙蕾尔正打算探查她体内的情况,却见她突然睁开眼睛,身体依旧端坐地笔直,一点没有瘫软的意思。甚至在我们伸手拉她之前,她就神色自如的自己站了起来。
这一站不要紧,其他前牧师同僚们看她的眼神彻底变成了看怪物的眼神。她站起身,环视一周,然后看向我和芙蕾尔,刚刚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双眼一翻,向后仰去。
在她摔倒在地之前,芙蕾尔扶住了她,同时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没有多说什么,在宣布全体解散之后,我和芙蕾尔带着昏厥的安洁莉卡向蓝弧城教堂的位置飞驰而去。
......
......
好痛。
体内每一寸血肉都在燃烧,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痛痛痛痛————
“安洁,过来做祷告了。”
年幼的安洁莉卡揉揉惺忪的睡眼,睁开眼睛,奶声奶气地问道:
“为什么每天早上都要祷告呀?”
“傻孩子,圣光庇护着我们,所以才能像这样,一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呀。快来,坐妈妈腿上。”
安洁莉卡踮起脚尖,在妈妈温暖的大腿上坐好,然后学着妈妈的样子,双手握拳,抵住下巴,闭上双眼,对着墙上那尊小小的神龛,伴随着妈妈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们的主,愿你的国降临,愿你恒久地行走在这片大地,愿你的光辉永远普照着......”
......
好痛。
这种永远无法习惯的痛感,无时无刻不灼烧着人的每一根神经。
这就是,神的惩罚吗。
“妈妈,妈妈!妈妈你听我说话,妈妈,妈妈!”
安洁莉卡用尽全力摇晃着床上的母亲,可她的手此时却是那么无力,就连被子都没法挪动多少。听到她的呼唤,母亲还是张开了眼,艰难地移动着手臂,轻轻搭在安洁莉娜的肩上。
“妈妈在,妈妈在。安洁不怕,妈妈还在。”
“爸爸呢,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爸爸他......不知道啊。这么久都没回来,应该是......去隔壁镇子了吧。”
此时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雷鸣,窗外倾盆一般的大雨愈发沉重而密集起来。安洁莉卡上半身趴在妈妈身上,此时她的手已经感觉不出妈妈的体温有多高了,因为她自己的手掌都已经变得滚烫。母女俩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甚至要盖过窗外接连不断的雷鸣。
“......安洁。”
“......妈妈。”
“妈妈爱你。”
“......嗯。嗯?”
安洁莉卡睁开眼睛,努力抬起身子,看着呼吸一点点减弱的妈妈,表情渐渐凝固了。
“妈妈,妈妈,妈妈你醒一醒,妈......”
“砰!”
一声巨响,屋门被粗暴地打开,冷风夹杂着雨水卷进房间里,把墙壁上摇摇欲坠的神龛吹倒在地上,铁十字架与地面碰撞的声响让人耳鸣。一个壮硕的身影背靠着黑夜,一看到他,正心急如焚的安洁莉卡立刻用全部的力气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他跑去。
“爹,妈妈她......”
还不等她说完,一只粗壮的大手死死按住了她的头,另一只手中抓着的东西被粗暴地塞到了安洁莉卡的嘴里。手上的雨水抹了她一脸,而口中那又大又苦的东西让她忍不住要呕出来。
“吃下去!”
父亲凶神恶煞的喊叫让安洁莉卡吓了一跳,就在她愣神的时候,沾着雨水的大手在她的下巴软肉上一挤,口中的东西硬生生挤开嗓子眼,滚进了肚子里去。父亲的手松开,安洁莉卡捂着生疼的喉咙,不断咳嗽着。可就在这时,父亲的身体轰然倒地,身上的雨水在地上一点点晕开,就像一滩浅洼。
“爹!”
安洁莉卡扑上去,艰难地把父亲的身体翻过来。明明身上一片干的地方都没有,可父亲的体温却无比滚烫,连身上的雨水都很快变得温热。而无论安洁莉卡怎么呼唤,他那粗大的眉毛都不曾动弹过一丝,呼吸时嗓子里发出的沉闷声响,就好像铁匠铺里风箱鼓动时那般粗重沙哑。
“药,药......”
安洁莉卡慌乱地翻找着父亲衣服上的每一个口袋,可就是掰开父亲的手心,都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她此时突然意识到,父亲刚才塞进自己嘴里的是什么。
用尽力气,安洁莉卡站起身,冲进了门外深邃的黑暗里。她记得邻镇的方向,如果那里能弄到更多的药的话......
没走出去几步,暴雨就彻底淋湿了她的身体。雨水模糊了视线,她只能一边擦拭一边前进。没走出去多远,一股寒意就从皮肤开始渗入身体——不知道是药起了作用,还是寒冷的雨水暂时压制住了体内的灼烧。
在视野与意识的双重模糊之中,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小镇里弥漫着这种夺人性命的疫病,街上半个人影都看不见。然而安洁莉卡却看到了几个白色的身影逐渐靠近,那是天使来接自己了吗?会把爸爸妈妈一起接走吗?
“......诶?这时候还有人在街上?”
不对,那是人说话的声音。安洁莉卡睁大眼睛——那洁白的不是天使的羽翼,而是牧师的长袍!一股希望在她心中重新燃起,今天来到镇子上给人治病的几位牧师,队伍排了个水泄不通,正是因为抢不到治病的名额,他们一家才会这样走投无路。
可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见了牧师大人!安洁莉卡立刻涌出一股力气,在地上直挺挺地跪下,对着几位牧师用尽全力大喊道:“牧师大人,求求你们了,救救我爸爸妈妈吧!”
“是染疫者啊?”
“她看着好像只是轻症,死不了。”
“那不好意思了,小姑娘,今天的援助已经结束了。”
“可、可是我爸爸妈妈还在家里!”安洁莉卡的声音因为着急而颤抖,“他们快要死了,求求你们救救他们吧!看在圣光的份上!”
“嘛......都说了今天的援助已经结束了。如果明天早上他们还活着的话,再来找我们吧。”
“孩子,如果他们熬不过今晚,那也是圣光的旨意。”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响起,牧师们的长靴从安洁莉卡的身边踏过,溅起一小片雨水,随后逐渐远去。安洁莉卡一遍又一遍嘶喊着“求求你们”,直到被病魔和寒冷侵蚀的身体再也没有力气,才匍匐在地,蜷缩在一片泥水里。
“......”
身上的雨水似乎不再淋了。她抬起头,看到一个年轻的辅祭把自己的雨披盖在她身上,然后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样子。
“喂,臭小子,主教大人的晚宴不想去了是吧?”
“要不要我们和主教大人说一声,就说你不需要主教大人的款待啊?”
“对,对不起!”
辅祭站起身,朝着远处的几个牧师冲了过去。安洁莉卡再次低下头,在雨夜的黑暗里无声地啜泣着。
现在给一件雨披又有什么用呢。
早就已经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