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服篇 第一章

失去双亲，是在我十岁时候的事了。死亡理由非常干脆而现实：车祸。一辆大货车被我的父母乘坐的巴士追尾，车上运载的钢筋刺穿了坐在前排座位上的我的父母的胸膛。稍微有点可以称得上像个悲剧的背景是，那一天他们俩是为了庆祝结婚纪念日而携手出行，而碍事的我则被寄放在父亲的儿时好友的家里。而另外一个悲剧性的细节是，开着那辆大货车的正是我父亲的儿时好友，而且他不幸地也死于那起车祸。就这样，那一日与我一同坐在桌前吃饭的两个女孩，成为我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亲人。这种GAL式的背景故事是怎么回事？那么，就让我爆上一点现实的料吧。……总是会梦到那一日的场景。有些事情总是会让人印象深刻，即便死去多年的父母的样貌都记得不太清楚了，但是那一日，第一次见到那家人的状况，却总是成为我的梦境。世界上真是有些女孩子可以称为高贵的，虽然母亲早已不在世间，但那个比我大了九岁，身材高挑的女子，给人的印象是：知礼且矜持。那种待人接物的方式，与出身良好的大小姐毫无二致，真不敢想象她的父亲仅仅是一名收入微薄的卡车司机。看到她，我确实相信世上有些东西是与后天环境没有关系的，那份高贵，或许就是她的灵魂的颜色。然而，我错了。长至双肩的乌黑长发，带着古典气息的美人望着我的双眼，手里还拿着电话。“也许会有点残忍，你想知道么？”“什么事？”那时的我无知、单纯，满脑子就想着拯救世界的空谈，逮着一个人就开始不停地说，倾听方面则一点耐心没有。可以说是那种自我意识过剩，渴望表现的男孩子必经的阶段吧。“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弟弟了。”那个女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仿佛她刚才接到的电话，传达的不过是一个类似“今天天气真好”的信息。“为什么？”虽然我挺喜欢这位大小姐般的姐姐，更何况还是个如画的美人，但是对方的话里有话，即使是笨拙的我也听得出来。“没什么，我想你过一段时间自然会知道。”于是我从当天的电视和报纸上得到了父母和那位叔叔的死讯。作为特大事故，那起事件被作为公路法修正的参考内容，许多大学教授也常常在电视上谈起。但对于我而言，过去的世界，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从那天起就结束了。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对于一个10岁的孩子而言，父母去世的感受，其实一点都不悲伤。曾经承受的单方面的爱，就如同上天的雨露，即使失去了那份雨露，真正难受的，只是自己该如何生存下去。而那些施与爱的人，却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轮廓，成为回忆的一部分。但是，失落、恐惧、无法安心，好像胸口被挖空了一样的难受，这就是失去温暖的小巢，独自面对天空的雏鸟的感觉么。家中的亲戚都十分讨厌我，10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又吵闹，而且死了父母居然连哭泣都不会，看到我的时候，他们的脸色都很差，唯恐我说出一些软弱的话来，让他们难下台阶。也是，谁也不会期待像那时的我一样的孩子，能够成长成出色的成人。所以那个姐姐所说的话，成为了现实。就这样，我失去了父母，得到了一个大我九岁的姐姐和一个小我三岁的妹妹。……嘀嘀嘀……全世界的闹钟，可以有无数种铃声，但最见效的就数这种。分明是噪音的这种暴力，是最简单的起床命令。已经是春天了，大清早就能见到阳光，我穿上西装式的校服，从今日起要面对的是，长达十几天的春假。打好领带，打开卧室的门，走廊上可以看到浅浅的水渍。妹妹每天早上都很早起来，但是精神状态却还停留在睡眠时。已经不止说过一次了，但她总是记不住，好在除了忘记带换洗衣服，包着浴巾光脚在走廊上走过之外，她还没有犯过更大的乌龙。“早上好，美铃。”打开浴室的外门，依稀可以看到妹妹的身姿，隔着磨砂玻璃淡淡地映现的粉色轮廓，看起来健康而美丽，与我在时尚杂志上看到的那种美女比起来，发育的情况稍微少了一些的样子，不过毕竟还是孩子。“嗯，哥哥，早上好。”淋浴的哗哗声几乎盖过了模糊小声的招呼，我洗漱过后，梳好头发扎成马尾，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妹妹已经是十四岁的女孩子了，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也许很久之后这会变成平凡而淡漠的回忆吧，这样的早晨。我的名字是千夜明，妹妹的名字是千美铃，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因为在一起生活了超过六年的时间，彼此都已经习惯了，除了“兄妹”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收养我的是美铃的姐姐，千美雨，在街坊间也是话题人物的美丽女子，比我年长九岁，目前还是单身。兴许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性格给人带来强烈的距离感吧，我很少看到姐姐的身旁出现男人。姐姐的工作很忙，主要是旅行社的路线和目的地考察，以及业务联系一类的工作，总是在不同的地方跑来跑去。一个月只有一两天在家，我和妹妹就依靠她定期寄回的钱来维持生活，虽然并不贫穷，但十七岁的我也算是已经很熟悉理家需知的事情了。“那么，我先走了。”换好衣服的妹妹穿着可爱的中学生制服走了出来，但是脸上戴着的眼镜却很煞风景，厚厚的镜片让人一眼望去就有头晕的感觉，到底有多少度啊。因为平时大多数的花费都在饮食和日用品上，妹妹没有化妆的习惯，一副素雅的知性少女模样。“早饭用过再走吧，时间还有剩。”我看了一眼手表，这个时间的确是没必要勉强自己饿肚子。“嗯……”顺从地坐在桌旁，妹妹的表情有些勉强的样子，莫非是洗澡时发现小腹的形状有些讨厌么。“好好吃早餐，不然身体的发育会赶不上哦。”如果是美雨姐在的话，肯定会这样展开话题，偶尔心情好还会扯到胸衣尺码和内裤款式一类的话题，但是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未婚女性，我听起来觉得怪怪的。她就是那种在外人面前温文尔雅，但是遇到妹妹的事情就变身中年大叔模式的老流氓一样的女人。一开始，我也被骗得够呛。不过习惯了之后，就会觉得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都有一张面具，除了他自己之外，他还有“希望别人看到的自己”，把后者戴在脸上，用谎言和场面话包装之后，一个人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也许，我也有这样的一面吧，不过我自己是没有什么感觉。我简单地用过早饭，看了看随身携带的笔记，今天需要购买的东西是糖、晒衣架和晚饭的材料，预算是75元。妹妹穿着毛线袜，背着书包，一阵风般的从我身旁跑过，一样东西掉在我的脚边，发出啪的一声。我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捡起那东西。是一本笔记本，封面写着“Story”的文字。“美铃，你掉东西了。”我叫住她，不过接下来她的反应令我吃了一惊。“你看了么？”隔着厚厚的镜片，她的表情变得认真而富有魄力，一瞬间产生了要把我吞下去一样的感觉，和平时那个老实天然的女孩判若两人。“我没有看，这种本子你放在书包里比较好，弄丢了会很麻烦吧？”“嗯。”她低着头，像在思考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别的话。“我出门了。”公式化地道别之后，两抹马尾辫很快消失在我的视野里。真是，又忘了随手关门。我一边收拾饭桌，一边轻轻地摇了摇头。……迎来结业式的碧河学园还是一样的气氛，懒散、冷清，缺乏紧迫感。明明是升学名校却刻意培养这种学风，许多家长也常表示不解，但是无论是紧张地天天背书做题考试的那种学校，还是像这样60％的学生都能直升大学为进路安排的学园，其实一开始都已经有了比较固定的进路培养思路，而且碧河的学力培养水平远远超过了那些应试学校，这也是社会公认的现实。只不过待在这种软趴趴地读书的环境里，的确会让人产生不务正业的错觉。校长有气无力的发言结束后，大家有气无力地鼓掌，迎来春假的少年们应该有更强的玩乐心才对，不过由于平常就没有怎么压抑，此刻大家与平时没有什么差别，小声地讨论着假期的计划。“哟，夜明sama！”教务主任一宣布解散，我就听到了某个令人厌烦的声音。即使在叽叽喳喳开始闹腾的人群里，他那讨人嫌的声音还是那样有魄力。“柏村，我不是说过别叫我什么sama的么，还有那个sama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柏村彗是我的同班同学，持有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喜好，还总是和班上的男生交头接耳。虽然我对他们没什么兴趣，不过这家伙的脾气不坏，总是主动和我打招呼。回家的方向很近，所以我们很自然地走在一起。“最近你都在看书，不怎么搭理人啊，夜明sama。”因为书比人有趣……我由衷地这样认为。而且书挺便宜的，比朋友省钱多了。但是场面话显然不能这么说。“嗯，最近对这个比较感兴趣。”我试着作出平凡的发言，想必和一般的学生差不多吧？“头脑真好哪，那些满是字的书我可看不进去。”所以你的期末成绩差点要留校补习了吧，高中生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大概是注意到了我带刺的目光，柏村自嘲地一笑：“嘛，也正是这样，才是夜明sama的萌点啊。”“萌点……那是什么意思？”“呃，嗯，夜明sama知道最近大家给你起的新外号么？”一如以往，一提到和他兴趣相关的名词，柏村就遮遮掩掩不肯解释。不过我也早已习惯了他这个样子，能够和不合群的我在一起聊天，我已经很满足了。上一次据说他所在的同好团体给我起了一个“冰山”的外号。冰山是从冰川或极地冰盖临海一端破裂落入海中漂浮的大块淡水冰，但是用来作外号，显然是有某种隐藏的含义的吧。我对周围的人冷冰冰的态度，看来不可避免地影响了他们的看法。不知道这是委婉的示好，还是一种挑衅。“这一次又是什么？”柏村的脸都红了，我开始想这会不会是十分羞人的外号，但他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文学少女’哦。”就算是我，也看过那本小说，虽然并非可以称为经典的内容，但却不可否认是拥有强烈魅力的作品。不过此刻重点不是这里。“等一下，柏村，这个外号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是‘少女’啊。”“哈啊……”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柏村面露难色地说道：“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一直没法融入班级这个团体啊，夜明sama，都过了一整年的时间，你居然还没有发现么。”“发现什么？”一整年都没有发现，不会在大家眼里，我也是像美铃那样的感觉吧。“大家都认为你是‘伪娘’哦，夜明sama，而且还是女王属性！”“……”虽然不是很懂，但仅凭字面上也能理解了，这是变着法子说我像个女孩子吧。如果仅仅是笑话的话……我一如既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总而言之就是作出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的表情。……如果仅仅是笑话就好了呢。去了趟超市，买好笔记上的各种东西。回到家里，学校寄来的第二学年的校服也到了，这样我就是二年级学生了吧……然而拆开包装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那不是一个笑话。无论衬衫还是下着，毫无疑问都是女式。双腿无力地坐在床上，突如其来的意外事态，其内容，我似乎无法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