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需要一个解释。”就算不是十分好强，我在该生气的时候还是不会掩饰自己的不悦的。给男生寄女生校服，而且裙子的长度令人十分不安。该不会是挑衅吧，这种状况。从教务主任的口中得知这种处分是故意的时候，我的语气就无法保持冷静了。“嘛，千同学，其实是这样……你先把拳头放下来，在这里殴打老师可会成为新闻的哦。”教务主任慢条斯理地说着，油光发亮的秃头一如既往地映出周围的景象。我停止了袭击动作，等待他的解释。“……”“……”“……”“等，等一下，我知道了，我说，你别拽着我的领子。”看来这是一件相当难以启齿的事情。一星期前，临近期末的PTA（家长协会）与任课教师见面会，讨论了关于期末测试以及学生日常操行的话题，因为是第三学期，并没有多少学业有关的内容需要讨论，大家的交流也就类似闲聊，有人聊到在校学生当中的男女交往问题，一伙中年人相视而笑，场面暧昧而猥琐。当然也有人不满，认为这样的行为是早恋，需要得到端正，但这样的异端毕竟是少数，会议的气氛和以往一样轻松融洽，并没有受这种少数意见的影响。但是那些极端分子举了一个令人不得不重视的例子。那就是一年（2）班的千夜明同学，据说许多男生都为他着迷，私下组织了所谓的应援会。教务主任在内的一干教师虽然平时就觉得千夜明的性格不够男性化，但穿着西式学生装，想要误认为女生实在太有难度。不过仔细检讨了以往的印象之后，又不得不承认，该学生的确有着足以被视作女性的容姿和作为。所以，他们一同做了一个决定，为了端正这种扭曲的男男交往现象，必须矫正该名学生有碍观瞻的着装。这就是女生校服寄到家里的原因。“等一下，就因为你们单方面的偏见，我就必须穿着这种校服上一年的学么？”“这不是单方面的偏见哦，千同学。”教导主任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看着我。不一会，他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叠材料，上边是一份问卷报告。一年（1）班的学生40人，有80%的学生知道千夜明，其中100%同意让千夜明穿着女生校服来上学。一年（2）班的学生42人，其中85.7%同意千夜明穿着女生校服来上学，另外14.3％都是女生，但是在那85.7%当中也有一部分女生，也就是说，就算在女生里也有同意这个意见的人存在。一年（3）班的学生39人，有100%的学生知道千夜明，其中76.9%同意千夜明穿着女生校服来上学，同样包括部分女生。一年（4）班到（8）班，大体上都是相同的局面，将不知道我的人除外的话，“支持率”最低的班级也超过了75%。“总而言之，大家基本上同意你穿女生校服来校上学，你也不必担心别的问题，我认为没有人会觉得你不适合女生校服。”这根本不是问题所在吧，不管长得再怎么像女生，也不应该不问及本人的意愿就作这样的处理啊！“啊，还有，从下个学期开始你使用专门的洗手间和更衣室，在涉及性别问题的场合和男生分开行动，例如游泳课和体检。”“为什么啊！”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大声吼道。“民主的投票是2/3通过哦，你看看，报告里可是超过2/3了。”“我们学校又不是众议院！还有啊，没有人问过我本人的意见吧！”“嗯，的确呢。”教务主任难得地露出了反思的表情，过了一会，他在调查报告后写下了我的名字，并在后面追加“反对票，1 ”的字样。“……就这样？”“嗯，就这样，还有什么问题么，千同学？如果尺码不合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位校服设计师，她应该可以很快帮你改好校服，春假结束之前你就可以拿到。”确定了，这个所谓的教师和成年人，脑袋坏掉了。但是真的要我去调查并收集反对这一意见的签名，仔细想想，我认为自己没有这个勇气，以往就很小心地在避开同龄人了，如今又如何去一个个打招呼？更何况，这份报告显然已经将他们的看法反映出来了，要推翻已有结论，得费多少口舌！更何况还是这种话题……想想都觉得头疼。向教育部门投诉么？或是和美雨姐联系要求她代我向校方交涉？又或者，干脆不理会所谓的“众人意见”，继续穿着高一时的男生校服来学校？仔细考虑之后，我陷入了绝望。我遭遇了教师和学生的集体暴力。再没有什么，能比指着你的鼻子说“你穿女生校服吧”这种待遇更丢人的了。更可气的是，那伙人连指着我的鼻子说出那句话，都觉得没有必要！问题已经不在我是否服从“多数意见”了，倘若我不接受那件女生校服的话，已经发生的事情和我的反应会更加契合地产生效果，我的“冰山女王”形象一样是逃不了了。重点不在我穿怎样的校服，我千夜明，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失去了某样重要的东西。学生们也就算了，但是教师……这就是所谓的教育者么？……进入公寓前门的时候我十分沮丧，开门的密码也输错了两次。走在已经习惯了的楼梯上，脚步声显得虚浮而沉重。我想，我大概是没有什么希望了吧，就好像被人否定了自己作为男性的生存价值一般的感觉，胸口不堪重负，只觉得喘不过气来。我低着头靠在楼梯旁的墙壁上，耳鸣不止，全身都懒得动弹。一时间只觉得好想让这个状况持续下去，就让我在这里消沉到风化掉吧。“咦，学长？”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朦胧间有些熟悉。我抬起头，看到一个身着附近中学校服，一脸羞涩的女生。那是住在我家隔壁的女孩子，比我小一岁。曾经和我就读于同一所中学，虽然是邻居，但她却是这两年才搬来，所以只是叫我学长。“你好，小绘。”真是难得，我居然记得她的名字，明明除了在这附近偶尔碰见打个招呼之外就没有别的交集。“咦，学长为什么拿着这个？”名为茶绘的邻家少女睁大了双眼，看向我手中的女生校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倘若是在我购物回家的时候碰见就好了，居然偏偏在带着制服的时候……此刻的相遇，真是令我无地自容。小绘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表情像是见了外星人似的：“那个，是女生校服……吧？”“啊，没错。”“那个，是高中的式样呢。”“啊，没错。”“那个，那个……”“啊，没错。”“……”小绘完全说不出话来了。我理解地笑笑，想必是用了自暴自弃的那种表情。她吓了一跳，像只胆怯的小猫一样靠过来，突然紧紧地抱住了我。“学、学长，你可不能……想不开啊。”“……不，我想你大概误会了什么。”我的表情有那么夸张么。……晚饭的内容是笋燕，原本是拿手的菜，却因为情绪低落而没发现放多了盐，咸得我和美铃直灌开水。就算是天然老实的美铃也发现我的异样了，但她向来对我的状况不太关心，只是比往常多看了我几眼，厚厚的镜片反射着灯光，看起来就像影视剧中面无表情的奸角。反正我在千家只是相当于一个专属保姆而已，这一点从美雨姐将我收养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没有指望过什么像样的关怀，我只是一只寄生于此的蟹，原本就不会期望螺壳以外的东西，对我来说，一个遮风避雨的家，就已经足够了。正在我想要去洗个澡早点睡觉的时候，手机响了。我把那件引发争吵的校服丢进衣柜里，决定不再想它。来电的是美雨姐。“如何，美铃的状况。”和以往一样，第一句话肯定是问美铃，这个妹控的大姐头。“撇开你这种探病一般的问话方式，她过得还不错。”“嗯，最近的开支状况如何，说来听听。”公事公办的语气，精干有力，不容置疑。“基本的开支***，余额***，另外……”我读着随身携带的记事，仿佛可以看到电话对面美雨姐那公式化的点头动作。“很好，很熟练嘛，总之，下个月也拜托你了，我会在几天后把钱汇到开支账户里的。”不知是否工作有些累了，总觉得美雨姐的声音有点疲惫。“好的，早点休息，美雨姐。”然而，公式化地回答的我，始终无法找到一点想要关怀亲人的感觉。就像一般的交易对象一样，过多的关心没有必要。更何况现在光是烦恼制服的事情，就消耗了我大半的精力了。有生以来难得的一次想哭一场，从阳台走回房间的时候，似乎听到客厅附近传来奇怪的声音。这个时间……不会是小偷吧？前半夜出来工作的小偷，是说敬业过度好呢，还是说缺乏职业常识好呢？总得等人家睡了再开动吧？我小心翼翼地进入走廊，将耳朵贴在客厅旁的门上。“嗯，很好，那就这样。”美铃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是在和谁打电话吧……我松了一口气，打算离开那里，但是接下来她说的一句话，令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我想和你○○，欧尼酱。”这可不是听听就算的程度啊！不管对方是怎样的人，又是欧尼酱又是○○的，你是援○少女么！原本就因为校服事件十分低落的心情，此刻更是跌落了恶劣的谷底。美铃居然背着我和美雨姐偷偷地在和男人援○……我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居然发生在我的家里。不加考虑地，我猛地打开了客厅的门。“希望你能和我解释一下，美铃。”
“……”我僵硬在那里，眼前的女孩子，不是美铃，或者说，看起来不是。容姿和年轻时的美雨姐有些相似，很显然是个美少女，只是在做的事情，有些让人费解。并不是在打电话，少女一手握着一个玩偶一样的东西（或者说是模型？），两个玩偶紧贴在一起摆出令人害羞的姿势，持续着某种妄想模式的少女带着天真的表情，吃吃地笑着。“嘛，居然被发现了呢。”少女一副刚刚才注意到我的样子，但那眼神里透出从容不迫的邪气。“……是美铃？”一瞬间，被那股惊人的魄力给镇住了。那是迄今为止仅在美雨姐身上体会过的东西，没想到此刻又出现一个年轻版的美雨……“是我啦，哥哥，或者叫欧尼酱比较好？”那邪气像一阵雾般消退了，放下玩偶，眼前的美少女笑眯眯地凑到我跟前。终于确认了，是美铃的声音。难得的春假第一天的晚上，想要晚点睡觉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在客厅一个人演独角戏的胡闹，还是令我有些费解。而且问题其实还不在这里。“那两个玩偶是你的么？”我指着被放在一旁，姿势暧昧的两个玩偶说道。“啊，哥哥，这不是玩偶，是手办啦。”“手办？”“嗯，用术语说你听不懂，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动漫的周边商品，这个是结城梨○，这个是他的妹妹美○。”突然就穿越到很令人费解的内容，这家伙脑壳坏了么，明明平时都不怎么多话的，什么事都不和我商量，大概直接找她的姐姐了吧。只是一个保姆的我，突然被雇主要求谈心，怎么想也不是好事吧。“那个，兄妹之间Ｈ，很奇怪嘛？”喂喂，你这穿越得过头了吧。仔细回想那家伙刚刚说的话，的确那两个人物是动漫里的兄妹的样子，那么像这样羞人的姿势，也是动漫的情节么？也许是读懂了我的心思，美少女的美铃“啧”了一声，把两个手办分了开来。“我就知道，哥哥对这种东西一无所知呢。”你好像知道很多，但是在外行人面前卖弄这些，完全没有意义嘛。“嘛，作为听了我的妄想的报答，我来帮你的忙吧，哥哥。”突然间就迎来这样的展开，真是令我无所适从。“报答？帮忙？你在说什么来着。”“哼哼，事件名是‘强制女生校服着装’，受害人千夜明。”美铃带着奸笑的表情看着不知何时捧在手里的小黑本子，上边好像写着“De○thNote”的字样？我没看错吧？不不，不知不觉吐槽的方向出错了。“等一下，所谓的‘事件’是什么意思，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收到女生校服的？”“真是的，哥哥的收藏品有多少，我是很清楚的哦。”我怎么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这女孩，真的是美铃？顿时产生这样的疑惑。我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柔软滑腻的感觉，刚洗过澡，微微有些湿润的皮肤，以及少女的气味……“等，等一下啦，你突然靠过来是干嘛！”还有那害羞的样子。错不了，的确是美铃，虽然害羞前一直是电波女的状态，但我还是轻松地确认了这个事实。“不知道你今天是吃了什么药，不过春假还很长，要疯的话有的是时间。”我将手放在客厅的门把上，决定把气氛好好冷却一下。“哥哥呀，逃避是没有用的哟。”那看起来很像但绝对不是正常状态的美铃得意洋洋地说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种说话语气令我全身发冷。很伤人的态度，比起平时那冷淡的招呼更加让人难受。但是我早已习惯了把这个女孩当做雇主来看待，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让我来帮你吧，哥哥，我们的名字是‘家里蹲战队’。”“我们”？“家里蹲战队”？被接二连三的疑惑击败的我，无可奈何地瞧着突然间变得既不老实也不天然，相处了六年却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的美铃。那绝对是乐在其中的表情，虽然那张突然摘下眼镜的脸总觉得有些不适应，但美铃的那种表情我还是很熟悉的。然后，以破罐破摔的态度，我笑了。有什么关系，不就是比“伪娘”、“冰山女王”和“文学少女”更糟的状况嘛。能帮的话，就来帮试试，哪怕越帮越惨，也没什么可抱怨的。生活，早已把我抛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