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
没想到,心脏再一次跳动的感觉,居然是如此的痛苦。
我原本以为,这是身体因为突然变回了正常人而有所不适应,但是几秒钟后我才发现自己猜错了,并且错得很离谱。
因为最初的心悸已经演变成了挤压全身神经的刺痛。
遍布身体每一寸的血管简直就像要爆裂开一样。
我的双手死死地抓着胸口,指甲都深深陷进了肉里,但是这样并不能缓解我的痛苦,因为被划开的皮肤和血肉很快就愈合了,刚要流出来的血全都被堵了回去。
突然间,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倒地的声音,而且还是从住所的门后面传来的。
我这才发觉到,稚羽骂我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
虽然意识逐渐模糊,但我依然能感觉到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四周的急促脚步声,那“踏踏”的整齐步调是靴子敲击通道的水泥地面才会发出的声响。
随后几道强光在我眼前晃动起来,我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被灯光照得通亮的通道里已经挤满了身穿红黑色制服的人影。
“1号观测对象生命体征出现异常,去请示上层派医疗组下来,同时要求抽调一部分大门的压制部队,要是他暴走的话凭我们也控制不了……”
“队长,2号个体在房间里昏倒了,这门是锁着的。”
“那就破门!注意要保证女孩的生命安全。”
女孩……是说稚羽吗……为什么她也……
意识无法再维持下去了,因为我感觉自己的血管正在融化,躯干以外的血液都倒流回了心脏。大脑也开始缺氧……
昏迷之前,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正领着担架赶来的白衣人影,身旁也响起了“呲呲”的金属切割噪音,之后我便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
……
灰色的天空,黑色的沙地,又是这幅令人生厌的单调景象。
曾经身为外勤的我,已经对眼前的景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为这正是我以前工作的时候每天都要面对的,聚落外面的地表世界。
眼前,黑色长发的女孩正面对着我微笑,可惜我却看不清她的样子。
但是我知道,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们曾经在一起生活,并肩战斗在最危险的战场上……她不喜欢我用全名称呼她,所以我总是叫她鸢——
记忆的潮水再次向我涌来,在我即将拥女孩入怀的时候,冲散了我仅存的回忆,强行把我扯进时间的洪流。
这一次,出现在我视线中的是一个年纪三十多岁,浅灰色紧身职场装外面披了一件白大褂的成熟女性。
我终于想起来,这是5年前我第一次从深眠装置中苏醒的记忆,而这个女人则是负责将我唤醒的人。
女人的眼睛是深邃的蓝紫色,只要见过一次就再也无法忘记,而我则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她对我说出的第一句话——
欢迎来到被永生诅咒的世界。
……
“纯血人类,是这个世代的人类用来称呼自身的名字……”
蓝紫眸的女人如是说道,但是接着她却又说我并不属于纯血人类的一员,而是将会成为归来者——自黄泉归来之人。
那时的我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之后也再没有机会当面问她了。因为在我苏醒后的第三天,聚落的通告板上便贴出了她被发现死于自己房间的消息——
死因是自杀。
而直到她死后,我才从其他人那里得知她的名字叫塞莉蒂娅。因为自杀前留下过遗嘱的缘故,我被要求领走了她的遗物,一封信和接近四个大书架的日记本。
信是留给我的,内容大致是很抱歉不能陪我完成苏醒后的复健,以及指导我融入新社会等的客套说辞。
日记我最后只留下了一本,其他的全都送去了锅炉房当生火燃料。
这本看起来相当崭新的日记本只用了两页,上面的日期是我刚醒来那一天,日记的内容上反常的没有记录当天的琐事,而是写了一些她没来得及向我说明的,有关于这个世界的情报——
大约1300年前,地表在一场原因不明的大灾害中毁灭,自然界所有生命在一夜之间彻底灭绝。而我苏醒的地方,是一处修建于大灾害前,总计安置了一万个深眠装置的地底庇护所。
庇护所的程序被设置为灾难结束千年后,一旦地表达到最基本生存条件便分批次唤醒深眠装置中的人类。而第一批结束休眠的人们,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之后,也逐渐接受了现状,并开始着手修复生态圈的计划。
虽然地表的生命彻底绝迹,但是凭借末日前人类已经掌握的技术,花费数十年的时间重建一部分生态系统并不困难。
然而诡异的是,不管接下来研究人员尝试何种方法,都无法再培育出新的生命。不管是动物、植物,还是离体培养的人体组织细胞,都会很快的退化死亡,无法在外界环境下存活。
这一变故远远超出了科学所能解释的范畴。因此人们大胆地猜想:大灾害抹杀的并不仅仅是整颗行星的生命,还有生命诞生的可能性。
虽然制造生命的道路被彻底堵死,但好在深眠装置中的人类已经产生了有利的进化,那就是近乎无限的生命。
人体细胞寿命的极限被解除,活性在原有基础上提高了数倍。理论上,只要有足够的养料供应,细胞便不会再因为衰老而凋亡。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防护壁内部爆发了第一次大规模的暴乱。人都是自私的,谁都想永远地活下去,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没有谁会愿意为了陌生人而主动牺牲自己,这便是一切混乱的根源。
在相继死去两千多人之后,暴乱最终被镇压,但是人们也失去了深眠装置以外的大部分庇护所设施。
幸存下来的人大部分选择了继续休眠,也有一部分人离开了庇护所,前往这附近最近的一座地表城市废墟——伊甸遗迹去开拓新的居住地。但是,之后的无数次观测结果都显示,在纯血人类苏醒的这200年以来,那里从未有任何生命活动过的痕迹。
……
记忆幻境中回放的并非我后来阅读日记的景象,而是当时的塞莉蒂娅正在写日记的场景,我的思维虚影此时就站在她的座椅旁边,看着她写完最后一行字。
正当我好奇自己为什么会想象出这一幕的时候,坐在书桌前的塞莉蒂娅诡异地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她的嘴唇慢慢动了起来,竟然是在和我说话!
煌,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
“给我清醒过来啊——”
腹部的剧痛让我瞬间醒了过来,然而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样东西,却是一副朝我脸上袭来的枪托。
条件反射的我立马翻身躲过了这一击,但也因此从病床上摔了下来。
“啊咧,原来你已经醒啦——诶,那边穿黑制服的小伙子你过来,枪还给你。”
眼前个子娇小——不,应该说是袖珍的白大褂女性将手里的突击步枪交还给了一旁的士兵。至于为何要用女性这个词,那是因为我现在才看到对方胸卡的年龄一栏上清楚地写着27岁。
随身携带的身份卡上一般上只会标注姓名、所属部门和职位,而眼前这位还特地加上了年龄。看来并不单纯是对自己的外貌有所不满,而是强烈到足以形成怨念的程度了。
纯血人类的进化是朝着细胞不老不死的方向前进的。在这颗行星无法诞生新生命的这一大前提下,细胞对自身的复制无法实现,加上细胞不会自然死亡,所以通过细胞数量的增减和衰老来改变身高样貌的可能性不再成立。
这也就意味着,从纯血人类从深眠装置中苏醒的那一刻起,样貌便永久地固定了。
塞莉蒂娅是其中的典型例子,最初见面时她的样子看起来最多35岁,但后来我才发现,她在聚落的工作日志中居然有着连续200年无休的全勤记录!其日记本数量之多也间接证明了这一点。
除了惊叹她居然在聚落里生活了这么久以外,我也得出了另一个结论,那就是说以心理年龄作为标准的话,塞莉蒂娅至少有230岁高龄了。
联想到这一点之后,此刻的我才稍微地理解,为什么塞莉蒂娅会说这是一个被永生诅咒的世界了。
看着眼前这个身材各方面都只有小学生水平的女性。我突然间警惕了起来,这并非因为她的身边正站着三名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而是这个女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某种“味道”,和我见过的任何活人都不一样。非要形容的话,那是一种将死之人或死尸身上所特有的死气。
刚才在记忆幻象里见到塞莉蒂娅时,她身上就有一股同样的气味。
如果眼前这个女人不是地表上那些怪物假扮的东西,那么就表示她活不了多久了。
而同样令我不解的还有这个房间里的陈设,围绕着我的许多仪器都是我曾在聚落公开文献中看到过的,旧世代抢救病患的医院急救室里才会有的东西。
要知道纯血人类并不会生病,外伤的话只要包扎止血就行了,毕竟细菌早就灭绝了所以不用担心被感染,伤口也会很快愈合的。而由于外部因素导致的严重损伤,只要不是立刻致死或者身体部位的缺失,都可以凭借细胞自身强大的自愈能力逐渐康复。
因此这些耗电量很大的维生设备也就没有了使用价值,甚至说不应该再出现在聚落里才对。
而刚才我昏迷之后应该就被这帮人带到了这里,那么和我在一起的稚羽呢?
想到这些的我悄悄拔掉了左手上的输液针头,紧紧地攥在手里。
“和我一起的那个女孩,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注视着一直站在我身旁的白大褂女性,眼中蒙上了一层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