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吧….”林夙奚说。
“你先等等。”萧筱打断了她，“我今天只吃了早饭，跑了一天了，你能不能先让我去吃个晚饭？”
“行啊。”林夙奚大大咧咧地笑道，“我都忘了你要吃饭了。”
他们在学校附近找了家盖浇饭店，萧筱点了咖喱鸡排饭，林夙奚点了一笼生煎包。
“这里的生煎包特别好吃。”林夙奚说。
“你不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吗？”萧筱问。
林夙奚沉默了一会。
“大概这是我最后一次吃晚饭了。”林夙奚看着桌上的胡椒粉罐子，“刚刚是黄昏，又一个逢魔之时，我失去了意识。这件事情解决以后，我就该去那个世界了。”
萧筱看着她瞬间低落的情绪，决定转移话题：“逢魔之时是什么？”
“是日本阴阳道的概念，指人与非人的东西可以同时出现的时刻。昨天子夜就是一个，黄昏又是一个，这些时候，将死之人很容易被带到那边，而一些奇怪的东西也可以通过这几个时刻来到人间。”林夙奚解释说。
“你知道的还挺多。”萧筱向端来饭的服务员点头示意了一下，夸奖道。
“你信这些吗？”林夙奚夹起一个包子，又要了一碟醋，“再放几滴辣油谢谢。”
“以前不信，但是中国古代就有百鬼的传说，聊斋什么的我也看了不少。何况你不就是一个超自然的存在吗？”萧筱伸筷夹走了一个生煎包，咬了一口。鲜美的汤汁瞬间流入口中，皮很薄，肉馅又很足，微微带着焦味的脆脆的底，确实很好吃。
“我快要走啦，你很有意思，早点认识你的话…”林夙奚的话转了一个弯，“我就可以多蹭你几顿饭啦。”
萧筱装作没听见，又夹走了一个包子：“你大胆的想法到底是什么？说来听听。”
“我想，那几个女生不是陆佳伊的好朋友，而是真正欺负她的人。她们找到了她家，这让她很担心自己的现状会被她爸爸发现。随后那些女生听到广播，知道是对她们行为的警告，虽然陆佳伊对学校说了撤销处分，但那些女孩子却变本加厉。可能，我是说有可能，陆佳伊被那些女孩推搡中撞到了墙壁，后脑受伤了，她知道自己住的地方马上就要拆迁了，她的爸爸对她很好，她想要爸爸的生活变好，所以她亲自伪装了自杀的现场，并且假装与她爸爸关系变糟，假装谈恋爱，在外人面前装作父女关系不好。而她爸爸不知道这一切，只以为是女儿早恋变得叛逆。出事那天晚上，她脑部的伤发作了，她告诉她爸爸让他把自己埋在房基下，然后借此多得到钱，过上很好的生活。她一开始就没打算继续活下去，或者说，她知道自己活不下去。”林夙奚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要是这样说，这个陆佳伊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女孩。”
“是啊。”林夙奚叹气，“不仅聪明，而且深爱着她的父亲，死之前都在为她父亲着想。可是，如果她及时去医院的话，她原本是可以活下来的，她不知道她死了以后，她的父亲多么痛苦，多么孤独。其实一家人何必需要那么好的物质条件，只要生活在一起，什么困难不能慢慢挺过去呢。”
萧筱心中有所触动，半晌，他开口：“但是那些看似自杀的女孩怎么解释？”
“报复，陆佳伊没有离开，她还在这人世间。她死后怨念不散，因此她等了三年，高考结束，她诱惑那些女孩跳楼，伪造成是自杀的样子。可惜那些女孩虽然从前对她不好，也是六个家庭的孩子，她们的父母要是知道自己的孩子死了，必定非常痛苦。这么看来，陆佳伊又并不聪明，她让自己的父亲陷入悲痛中，又毁了六个家庭。”林夙奚咽下最后一口包子。
萧筱付过钱，顺手拿了一张外卖单子，推开门让林夙奚先出去。
“所以这还是冤鬼索命，但说到底也只是你那个‘大胆的想法’。没办法证明，所有当事人都死了，陆佳伊的父亲是不知道真相的。”萧筱说。
“是啊，没法证明啊。”林夙奚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其实死了一次之后，我觉得这世间无比美好。”她扭头看着跳着广场舞的大妈们。
萧筱也站定了，路灯下，随着魔性的洗脑音乐，一群大妈们跟着节奏跳着舞，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味道，还有车子开过的淡淡的汽油味。干燥的空气，用力吸入鼻腔还会有一点痛感。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她的眼睛无神，但是却好像深深留恋着这个世界。为什么她也会一起死了？
“你是无辜的，为什么你也一起死了。”萧筱不禁问。
林夙奚似乎什么被惊动了，她没有回答萧筱，而是指着远处问：“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萧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少女站在人群之中，游离人世的气息。
看见他们注意到自己，少女转身离去。
“有点眼熟。”林夙奚想了想，“在哪里见过。”
“你当然见过。”萧筱拽着她，费力地穿越人群，“在毕业照上，在三年前，她是陆佳伊啊。”
他们跟着陆佳伊一路小跑。萧筱不缺乏锻炼，但是由于刚刚吃饱，运动之后肚子还是痛了起来。幸好我已经把阑尾割掉了。萧筱心里想。
陆佳伊一路脚不沾地地飘到老城区的一栋房子前就进去了。林夙奚气也不喘，哦对了，她本来就不再会喘气了。她推了推门，“打不开。”她对萧筱说。
萧筱也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有人来了啊。”一个声音响起。
陆佳伊摔了出来，她似乎是被人丢出来的，再想进去却被无形的东西挡住了。
“就那么想去投胎吗？那你为什么当初不离开。”门内的人说。
“陆佳伊，你是不是杀了那些女孩？可是你的死和我没有关系，为什么要我一起卷入？”林夙奚来不及管门内的人究竟是谁，只管问。
“抱歉，我需要你帮我，可是你没法注意到我。三年前你对我很友善，我很感激你，我不知道除了你我该去找谁。”陆佳伊靠近林夙奚。
她的样子和三年前一样，很清瘦。林夙奚的记忆忽然复苏了，三年前，在走廊上，她遇到了一个清瘦的女孩子，她吃力地抱着一大堆书，摇摇欲坠，林夙奚给她抱走了一半，微笑道：“我知道你是我隔壁班的，我帮你拿吧。我叫林夙奚，你呢？”
女孩子腼腆地道谢，但是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想来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遭到了校园欺凌，那会林夙奚什么都不知道。她单纯地帮助了一个同学，在三年后自己却因为这事死了，陆佳伊很聪明，却也自私。
“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们？”林夙奚不明白。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陆佳伊说，“其实我一直在你身边。在我家，你明明有一瞬间感觉到了我，可是你却停下了感知
“她的推论是正确的？”萧筱问。
陆佳伊看了看萧筱，继续对林夙奚说：“基本正确。我对不起你，你其实不用死的。”
“没…关系。你看我现在不是还活着吗？”林夙奚不知道自己除了这句话还能说什么。
“活着？”门内的人笑了，“她这样子根本不叫活着，要不是我没有带走她，她早就和那些死了的人没什么两样了。”
“你爸爸很想你。”林夙奚没有理会门内的人，“你不后悔吗？你那时候如果早点去医院，就不会只留你爸爸一个人在世上。而且那些被你害死的女孩，她们的父母也会为此难过。你已经死了，但是还害人，作为鬼魂干涉人间的事情，你也不会有好结果。”
“是啊，你的愿望已了，也该走了。”门内的人说。
陆佳伊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她的身体开始发出白光，慢慢地变成了碎片，她的眼中落下了泪，林夙奚一瞬间听见了她的话：“我其实很后悔，但是那个时候我已经不能活了。告诉爸爸我也很想他。”
自杀事件的罪魁祸首已经离开了，人间的生活还在继续。在陆佳伊消失的那一瞬间，这座城市中有六个家庭慌张了起来，他们的记忆回来了，他们的孩子死了。
“死者不能回到人间，盘旋在人间不愿离去的，终究不属于这里。”门内的人似乎在叹息。
“那我呢？我现在的样子算什么？”林夙奚敲了敲门。
门内的人笑了：“你，你如果愿意，可以继续活下去，就以现在的状态。但你要帮我做事。”
“说了半天，你是谁？”萧筱问。眼前的事件实在诡异，他一时有点难以接受，但是林夙奚的存在让他有些理解了，大概在人界意外，还存在其他东西。这扇门的存在于三年前陆佳伊“自杀”的地方。
“没觉得这次你们的调查过程无比顺利吗？你们该谢谢我。”门内的人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仿佛在邀功。
萧筱皱皱眉头，这次的确很顺利，顺利的不可思议，无意中走进一家餐馆，老板娘刚好知道线索，学校的门卫热情地帮助他们，又刚好目睹三年前的校园欺凌。一切都这么巧。所有人都不设防，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他们。
“是你暗中操纵的？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做这些事？”
“我出不去，我的任务是管理人间没法管的事情，我需要人帮我完成那些鬼魂，精怪的心愿。”
“如果你要我们帮你，那么请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是谁？”萧筱又问。
“我？我是….”门开了，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站在门槛上，他的手上拴着一条红色的手链，另一端延向他身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我是，守门人。”
两天后。
“最后还是以自杀结案了啊，那些人真是冤。”林夙奚站在天桥上，手里拿着萧筱从警局拿回来的她的手机。李队他们之后查到了林夙奚没有堂姐，陈朔已经慌了起来，他不知道和他同乘一辆车的人到底是什么东西。萧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向他们编好了借口。所幸这次事件的过程中他们的记忆有些模糊，大概也是“守门人”干的。
林夙奚的“旅游”刚刚结束，回了趟家。爸妈还是那副样子，看见她回来也没有特别高兴，还问她怎么没有带回土特产。她尽量避免和父母的身体接触，因为她的体温还是冰凉。
“你答应那个守门人帮他做事干什么？靠谱吗？”萧筱问她。
林夙奚没有回答。
身边路过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女人，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
林夙奚看了他们一眼，那个男人却没有注意到他们。
“陆佳伊的爸爸将会有一个新的家庭。我一直好奇，如果陆佳伊的愿望是杀死那些欺负她的女孩子，她自己完成就行，可她却说要我帮忙，我刚开始不知道我能帮她什么。但我现在可能有点知道了。”林夙奚说，“她需要我去她家，唤起她爸爸的回忆，她希望她爸爸能过幸福的生活，虽然我并不觉得我帮到了她什么，但毫无疑问她爸爸在未来会有很好的生活。”
“她心中其实充满了爱，只是这份爱全给了她爸爸。她的怨气盘旋在大楼底下，但是当着她爸爸的面，她不会去杀那些女孩。她看见爸爸喝醉酒，还会变换出躺椅。”萧筱叹气，“有点感人。那么你呢？你为什么不归于死亡？”
林夙奚远眺着即将落下的夕阳，没有神采的眼睛里映着夕阳下河流的波纹，她温柔地笑了。
“大概，我也留恋这世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