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在这样的夜晚仰望过星空呢?
想来,一定和这闪烁的繁星一样,不可胜数吧?
星空是那样的浩大,哪怕是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也不过是其组成的一份子而已。即使竭尽想象也触碰不到这片天空的边际,穷尽一生也无法数尽天上的繁星。
可即便如此,人所能见的也不过是这片星空的极小一点,所能观察到的星星,其实也只是很少很少的最为闪亮的一部分。
这个世界,太让人好奇了。
可是,不管是人还是星星,都必须按照自己的轨迹行动,无数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脱离轨迹,所闻所见的也永远只是那么一点而已。
——如果,有那么一颗星星。
它的光芒比谁都要闪耀,世界上任何的所在都能仰望到它的光明;它的质量比谁都要巨大,无穷的力也无法约束它的轨迹。
所有的人都低头向它祈愿。
所有的星星都围绕它祈求光明。
如果,这样一颗星星存在的话。
是不是,终究能够窥见这个世界的秘密呢?
“呼……”
吐出口气,一阵寒气顺着脚底蔓延上来,秋天的风本来就凛冽杀人,更何况苏问雪现在只穿着一件衬衣坐在凌晨的屋顶。
他,还是头一次这样看星空。
让人着迷。
难怪自古以来那么多关于星空的故事,这无穷的世界里,确实有无比诱人的可能性。
闭上眼睛用衣袖摩擦着自己的额头。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呢?
自己也能在这片星河中分有一席之地。
“好无聊啊……这个世界。”
不仅无聊,而且寒冷。
这是当然的,没有办法散发光明,潜行在漫漫的黑暗中,如何不冷呢?
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没有办法发光的星星,可是,并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感到寒冷。
人会习惯,会被环境同化,当你的眼睛和黑暗融为一体时,黑暗届时也不再是黑暗了。
也许,那极小极小的一点点人,那些察觉到寒冷的人,才是这个世界的异常吧?
没有人会在寒冷中坐以待毙,就像传说里寻求火种的人一样。
凡人拥有火是不被天神允许的,所以必然会爆发冲突。
战争过后,胜利者将会成为王。
可是,王不是终点。
即使是太阳也有燃尽的一天,孤高的王座不会永远与寒冷绝缘。
终有一天,争辉的太阳们会砰撞到一起。
——即使一同堕入深渊。
让人疑惑。
这一份疯狂,不顾性命,究竟是为了什么?
星空静静的闪耀着,永远也不会给他的提问者答案,他所能做的,只是默默地安抚他的孩子入眠。
苏问雪的呼吸渐渐均匀了。
“呼……”
微微的鼾声中,夹杂着含糊的梦呓。
“人生再……多有趣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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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姣好的脸。
受到惊吓的苏问雪从地上一跳而起,对着眼前这个女孩揉了揉眼睛,然后才问道:
“小雅——你怎么在这里?”
“还有十分钟就早读了哦,你不如更关心关心自己的仪容好一点?”
这么说着,小雅毫不避嫌的走上来帮苏问雪打理起领带和领口,一边弄嘴里一边抱怨。
“我早上打电话给你也不接,去你家敲门也没人应,结果最后居然躺在这里呼呼大睡,未免太自在了啦——况且只穿一件衬衣很容易着凉的。”
说着,嘴里还嘟囔什么“把我的担心还给我”之类的。
“抱歉……”
苏问雪也只能说这个。
眼前这位小雅——其实全名叫聂雅,扎着棕色的单马尾,身材高挑,是苏问雪同班五年仅有的挚友。虽然成绩不是特别好,但是拥有着少女独有的那一份细心和敏感,每次都能在苏问雪低落的时候笑着鼓励他,可以说是苏问雪最信赖的人。
聂雅其实在学校里人气很高,但她总愿意和苏问雪赖在一起。
“说说吧?”
“什么?”
“你的烦心事啊。”
小雅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撇了撇嘴。
“还有九分钟,倾吐出来会舒服很多哦?”
就算一向知道小雅很敏感,并且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己,但苏问雪还是被对方敏锐的洞察力吓到了。
“这么明显吗?”
“废话,没有烦心事谁会大半夜从家里跑到学校天台上来看星星啊——先说好要是什么恋爱之间的情感纠纷还是留在肚子里吧,不然今天晚上出来看星星的八成就是我了。”
虽然被挖苦了,但苏问雪心情莫名的好了许多。
“昨天早上我出教室的时候……她来短信了……”
“女字旁的她?”
“你也认识的……”
小雅皱了皱眉。
“能让你情绪波动成这样的……难道是夜凰小姐?”
苏问雪轻轻点了头。
小雅眉头皱的更深了,她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三年前那个和苏问雪面对而立的美丽少女。
高高的站在辩论台上,那夜似的背影让人窒息。
“她消失了整整三年……害你变成这样,事到如今又回来了?”
“害……不能说害吧……其实只是我单方面的依赖和失落罢了。”
忍着什么一样,苏问雪侧过脸。
“当年突然失去了被我视为最大对手的人,多少有点……受伤……吧?”
“有点?”
小雅突然立起眉毛,双手叉腰激动地喊道:
“我真想把你平时的样子拍下来给你自己看看,整天‘无聊’‘无聊’的,做什么事都无精打采的,那个女人就那么好吗?”
“小雅,你见过疯子吗?”
“疯子?”
小雅眼睛动了动。
“就是那种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苏问雪把书包从地上提起,叹了口气。
“与其说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如说疯子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正因为他们眼中所见是唯一的,所以他们不被道德、伦理、常识这一切束缚所约束,而为了目标赌上一切。
“站在了舞台上,就要用尽自己所有的智慧、勇气、天赋、力量……用尽自己这人生路以来所有的一切去击垮对方——唯有这种为了胜利不顾一切的疯狂才能驱散无聊。
“她的才华让我叹服,她的气魄让我胆怯,她的疯狂让我恐惧——正应如此,站在她的对手席,我兴奋不已。”
对着升起的太阳,苏问雪伸了个懒腰。
“知音难寻,有一个值得全力战胜的疯子更为不易——无聊,小雅……没有对手的日子太无聊了,如果是你应该明白她对我多么重要吧?。”
两人四目相对,小雅表情僵硬了起来,随即显出了不甘心的神色。
“你当着一个女孩子的面夸另一个女孩子,是不是太失礼了!”
苏问雪一下慌张了起来。
“啊,抱歉,小雅……不管怎样,你都是我唯一的朋友。”
“朋友……”
小雅咬紧了下唇,低下了头。
“……”
“小雅?”
小雅不知为什么突然沉默了,苏问雪想走上去看看,但刚迈出一步就被小雅伸出的一只手止住了。
她的胸口有些急促的起伏着,有点微弱的声音传了出来。
“问雪,那么我就以朋友的立场给你一个忠告。”
声音虚虚实实的,好像漏气一样。
“你觉得那个女人的疯狂让你沉醉,让你快乐,让你充实……我承认这些或许是真的。可是……
“疯狂永远无法给人带来幸福。
“我一直注视着你,问雪……我注视着你……所以我知道的,你害怕的绝对不仅仅是无聊……听我说,问雪……无论是英雄还是疯子,背后都需要一个归宿,再伟大的英雄也无法在空无一人的旷野里分清方向;精神再怎样紊乱的疯子也会因为孤身一人无比痛苦。
“会出现的,一定会的……你的归宿……她会为你驱散无聊,会让你感到安心,感到幸福……哪怕,不是我……”
话说到最后已经听不清了。
苏问雪心里触动很大,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小雅,他试图说些什么,却又被小雅止住了。
“问雪,你先出去吧……我在这待会。”
苏问雪犹豫着,但最后还是照做了,留下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库……呜……啊啊……呜呜……”
苏问雪走后,小雅一点一点的,咳嗽着,哭出声来。
“苏问雪……你个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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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过得很快,好像白天本身不曾存在过一样,思来想去,大概今天也是一样的无聊。
重复无聊的日常,即使怎么回忆和昨天或者前天都没什么区别的。
踩着夕阳下长长的影,今天苏问雪也经由这条路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街道回家。
小雅的话让他一天都有些精神恍惚,他觉得那很不像小雅,可是对方那语气绝不容许他质疑。
——归宿吗?
目前最让自己感到安心的人,就是小雅。
一直陪伴着自己,走进死胡同了永远是她出现在自己身边,小雅对自己的重要性不容置疑。
可是,把她和归宿这个词放在一起偏偏有一种违和感。
今天的小雅,也表现出了自己不认识的氛围。
“唉……”
叹出一口气,所谓快乐和幸福,实在捋不清。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苏问雪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放回去了。
是考试成绩的信息,第一的名字一如既往地写着苏问雪。
即使捋不清快乐和幸福,但是负面情绪总是能直观的感受到。
——无聊。
厌恶如同蚂蚁般爬遍全身。
并不是指学习本身无聊,而是指和他写在同一张成绩榜单上的那些同学。
他们在学习,但学习并非是他们所愿,他们每天提笔在至上“刷刷”的写,上学,放学,日复一日——正和隔壁学校的学生一样,如果换一个市,大约也没什么不同。
如果放眼多少多少年之前,和眼前的这些同学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每个人都是这样遵循着千年来的轨迹旋转,生于黑暗,湮灭于黑暗。
想到这里,身上感到一阵恶寒。
苏问雪突然意识到了,所谓无聊的真面目。
那,或许就是甘于平庸的恐惧。
生于黑暗,湮灭于黑暗。
——不要。
那不是太可怜了吗?
那样的生命,究竟有没有存在过,到底谁说得清呢?
想要证明自己活着。
想要证明自己过去走过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学习到的每一点知识都是有意义的。
想要昂首挺胸的走上舞台。
苏问雪想到了四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自己就被人誉为天才,在全国各大会场上挥洒着才华,决赛的高台上,站在自己对面的永远是那个名为夜凰的少女。
作为对手的她是那样的具有魅力,她永远能一眼看到矛盾最为尖锐的地方,对于局势总是洞若观火,无论怎样的危局都处变不惊,黑水晶般的眸子里闪烁的疯狂让人迷醉。
当时的自己,把击溃她奉为人生最大的目标。
现在想来,那就算是舞台了吗?
“……”
——不。
还远远不及。
那样的舞台太小了,小到不能称之为舞台。
无论自己再怎样恣意演出,也难以在时间的长河中留下哪怕一朵小小的浪花。
那或许,根本就不算是舞台。
真正的舞台永远不属于演员,它拥有无穷的支配力,丝线拉扯着每一个表演者,无论主角还是配角都必须按照剧本的文字登场谢幕。
可纵使如此。
角色在命运中挣扎的一幕幕,才是戏剧的魅力所在,不是吗?
“呼呼呼——!”
一辆跑车从苏问雪身边驶过,把苏问雪拉回了现实,书包的重量也一下回到了肩上。
眼前还是熟悉的景色,渐渐落下的夕阳在催促着自己回家。
是啊,这就是现实。
耸了耸肩,苏问雪加快了脚步。
——今天妈妈不在家,晚饭还得自己想办法。
“扑通。”
一旁的巷子里传来了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音。
本来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不管放在昨天或者明天都无法吸引路过行人的哪怕一点点注意。
但今天苏问雪罕见的起了一点好奇心。
对,仅有的,今天,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起了一点好奇心。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牵引。
苏问雪拐向巷子里。
那黑黝黝的长廊,正是舞台的入口。
——啊。
连太阳都要嫉妒的金色长发——
宛如强权一般霸占了苏问雪的视网膜。
长发下半掩着的,是一张艺术品一般的容颜。娇小的身躯沾满鲜血,长长的银灰色风衣被鲜红侵蚀的几乎分不出本来的颜色。她半跪着,倚在墙上,胸前微弱的起伏几乎细不可分。昏黄的光从她身后树叶的缝中挥洒下来,为少女拉出长长的,泛着暗红的影。栀子花和血腥的味道弥漫了整个空间。
就像每一个故事里最后末路的英雄,那种壮烈和不屈的美。
苏问雪敢肯定,这是自己堕入地狱也难以忘怀的一幕。
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把视野挪开一毫。
全身的血流涌动,心脏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动着。
大脑仿佛失去了判断能力,双手徒然的张着,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时,苏问雪注意到,少女的肩上跳动着黑色的光。
那是仿佛连环境都能扭曲一般,蠕动的黑色。
诡异。
不仅是光,这个少女全身上下都透露着诡异。
无论怎么想,正常人都应该扭头就走,她那浑身的鲜血和恐怖的黑光就是对来者的警告。
那绝不是一般人能够干涉的世界。
可是——
无论如何,少女的美和她此时的危机是真实的。
苏问雪的胸口闷的让人发晕。
他不知道自己踏出的这一步对不对,但是,他知道和眼前这位少女擦肩而过绝对会让自己后悔终生。
这样的女孩儿,即使善妒的赫拉也无法弃之不顾吧?
苏问雪走上前去,应着他的脚步,少女的身体挣扎了两下
“呃……!”
因为他身体的动弹黑光陡然增大,少女发出了一声闷哼。
“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
尽管从苏问雪的角度看来,少女的面部只是有些微的收缩,比起说受了难以动弹的重伤,更像是一位大小姐突然被划破了手指那样。
可是,这浑身的鲜血,怎么看也不像少女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这是一目了然的。
只不过苏问雪此时有些异乎寻常的紧张,所以此说出了这种不经过头脑的话。
“走……”
掩不住的虚弱,可依然没有一丝颤抖。
“离开,快——”
——这不是你能插手的。
她仿佛在这么说。
苏问雪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以往的经验完全不能告诉他怎么回应这种情况,他所能做的只是遵从自己的本心,不断地摇头。
“‘他’来了,快走……”
虽然不知道那个“他”是谁,但想来是把少女弄成这样的元凶。
苏问雪有些慌乱,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抛下眼前的少女。
咬了咬下唇,他沉声说道:
“请相信我。”
少女愣了一下,注视着苏问雪,用一种谁也道不明的目光,她似乎在从这个少年眸子里寻找着什么。
终究,她还是摇了摇头。
鼓起勇气说出的一句话被拒绝了,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眼下,或许像告白被拒绝那样,潇洒的回头离开,才是正确的。
那样,将会一切如常。
——不要。
感觉胸口酸的发痒,心脏拼命狂跳,让人想要一把抓住它。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身体哪一个部位发出的信号指令,苏问雪一把握住了少女的手。
“请相信我!”
苏问雪双手的滚烫和少女的冰凉碰撞在一起,少女僵住了,她侧开了目光,不去直视面前这个少年的眼睛。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星星围绕着他们,调笑的看着这两人。
就在僵持中,黑光又跳动了。
“嗯……!”
随着闷哼,少女的身体收缩了一下,在空隙中,苏问雪看到了——
少女那如海蓝宝石一般的眼睛。
宛如一汪平静的湖,找不到任何情绪的光。
可是,如果说这是一潭死水,又决计没有这般清澈。
那古井无波的湖水下面,仿佛藏着什么……很深,很深……
苏问雪不知道少女的身世,也无法体会他的遭遇,但是,他起码能感受到这一刻少女的痛苦。
咬了咬牙,苏问雪拽过少女一条手臂。
“冒犯了。”
伴随着少女一声几乎听不出是惊呼的惊呼,苏问雪把少女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然后自己从少女身下钻过,用背部将她托起,最后用两手托住她的双腿,稍稍往上掂了掂。
很轻,大概只有四五十斤的样子。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
苏问雪奔跑起来。
那个三年以来总嚷着“无聊”,做什么都没有干劲的苏问雪,用自己最大的速度狂奔了起来。
风在呼啸,带走了一天的烦恼。
是的,正如每个故事传奇让人又惊又喜的开端一样。
这就是男主角和女主角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