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所大型的垃圾中转站。
苏问雪走到正对大门的操作台上,放下蒂娜。
蒂娜望着自己的王,心中虽然疑惑,但是默默的没有做声。
不论是对是错,她绝对遵从主人的想法。
何况,她选中的王,不会错。
“蒂娜,你知道斗牛吗。”
“源自西班牙的宗教活动,有上千年的历史,现在演变成了一项与牛搏斗的竞技运动。”
宛如百科一般,蒂娜给出了自己所知道的精确答案。
“在西班牙,斗牛被视为男子汉的象征,因为人和牛的体格差距巨大,杰出的斗牛士要斗倒他的对手,勇气、智慧、技术,缺一不可。”
“今天这活,可比斗牛简单多了不是吗——起码牛还知道拐弯。”
虽然已经做了三个小时的热身运动,但此刻苏问雪还是在原地活动着手脚。
他几度被那个怪物逼上绝路,但到目前为止,这是他第一次和对手正面交锋。
老实说,无论是谁,光站在那个黑塔对面,就几乎要窒息了。
可是,现在的苏问雪,能做到。
他现在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压迫力,这种压迫感远远超出一般的领袖或者将军,就一旁蒂娜的认知而言,这种压力只能出现在两种人身上。
英雄,或是疯子。
不管哪一种,都意味着这个少年,有着逐鹿世界的潜力。
远处传来隐约的嘶吼声。
“来吧,来吧……”
凝视着自己与门中间,那深深的压缩池,苏问雪用守墓人般的语调呢喃到。
“死人和亡灵都该回到他应去的地方,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故事,为什么如此执着,那最后的一口气到底因何咽之不下——可是,既然舞台安排我们演出决斗的对手,我就应该竭尽全力,堂堂正正的把你击溃才行。”
——这样,也是对你的尊重和安息。
为了城市整洁,这家全市最大的垃圾中转站选择建造在一个城市边缘的小树林里。
见识了多次怪物惊人的破坏力之后,苏问雪从来没想过这些树木可以阻挡他一丝一毫,但实际上面对面看到怪物冲过来的时候,那种好莱坞级的震撼感还是难以言喻的。
摧枯拉朽,字面意思是“像摧折枯损的草木一般容易”,要是用来形容眼前的景状,比喻词去掉也毫无问题。
到这里,苏问雪下意识的想起一句古文:“有庞然大物者,拔山倒树而来,盖一癞蛤蟆也。”
把这位异化的骑士称之为癞蛤蟆或许不太妥帖,但是前面的形容修饰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吼啊啊啊啊啊——!”
眼下,这名初见时给人以阴冷压迫感的死神——死亡骑士,此刻以彻底化为怪物,毫不吝啬的夸耀着自己的怪力,嘶吼着,破坏着自己所能见的一切。
但是,只有目标——他的目标从来没有变过。
——蒂娜,那个女人。
他要完成他的目标,必须完成——
杀掉蒂娜·艾瑟儿!
身躯已经残破不堪,原本恐怖的黑塔现在凄惨的像一块破抹布,先前被染红的身体已经由长江洗净,与之相对的,伤口浸饱了河水,缓缓地发胀。
尽管如此——
他的背依然是那样笔直。
他狂奔着,嘶吼着,速度一秒快过一秒。
因为,这是他这一生中最后的夙愿和闪耀。
——灭杀……
转眼,怪物已到眼前,没有预热,也不可能有渲染气氛的寒暄,只是纵然一跃——
面对着降临而下的庞大黑影,苏问雪没有丝毫的怯意。
——我当然知道,这五米多你轻轻松松就可以跳过。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铁棍出现在苏问雪手中,棍子的一头顶着墙角,另一头正支在怪物腹间。
怪物在空中止住了。
空中没有支力点的人,哪怕再如何拥有怪力,也抵不过这一根铁棒。
“你,也该累了吧?”
应着苏问雪调侃的声音,怪物被重力牵引着向后落下。
“蒂娜!”
油缸的推进开关被猛然拉下。
40吨的油缸,在机器的推动下一下压到了最底端。
只是一声闷响。
沉默了一会,苏问雪吐出一口气,把铁棍从墙角拔出,一个大概有半米的蛛网坑露了出来。
“真是个……怪物!”
然后,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苏问雪就那样瘫坐在墙角上。
寂静的夜再次降临在这个小小的垃圾中转站,一点点微弱的星光这才敢从窗口悄悄溜进来,门外传来虫儿争相的鸣叫,陪伴了他们一路的秋风慰劳般的轻抚着他们的额头。
是的,一切终归宁静。
“吱————”
好像什么东西响了一下。
“吱吱吱——————”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问雪仿佛看到油缸在往上动。
当油缸被抬到地面水平以上的时候,苏问雪终于意识到,这是真的。
一只死寂的灰色眸子,从油缸和地板的缝隙中露了出来。
他带来的,是阴森恐怖。
然而,事到如今,苏问雪内心的惊慌和胆怯反而不是那么多了,而是一种“啊啊,果然又是这样吗?”的想法浮现了出来。
——根本杀不掉嘛,这个怪物。
“吼啊啊啊啊啊啊——!”
油缸被一下完全抬起,那个身影浑身是血的从压缩池中爬了出来。
一如深渊里爬出的恶魔。
他用手撑着自己,想要站立起来,可是又一下摔倒在了地上,反复了好几次才摇摇晃晃的,仿佛芦苇一样站了起来。
他迈开了双腿,非常非常慢的,几乎好几十秒才能踏出一步——但还是一步一步的接近着。
他一点一点的,来到苏问雪身前。
苏问雪摊在地上,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输了。
这么想着,苏问雪嘴角忍不住上扬。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问雪大笑了起来。
他现在瘫坐在墙角,一个手指头也抬不起来,但是他大笑,张狂的、肆无忌惮的大笑。
“哈哈哈哈啊——这世上,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事。”
自苏问雪出生以来,只这样大笑过一次。
那就是在遥远的某一天,他,在初中比赛的舞台上,输给一位少女的时候。
“没错,就是这个——这种感觉。”
这种刺激到骨髓的兴奋。
这种自己用尽所有一切的才能,也无法取得胜利——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最棒了!
笑到最后,苏问雪疯狂的咳嗽起来,好久才舒服一点。
他抬起头,看向来到了自己面前的怪物,看向那被高高举起的还有些颤抖着的右手。
——多么惊人的奇迹啊。
一个只是依靠单一指令行动的兵器,此时,却产生了指令以外的行径。
是错误吗?
是病毒吗?
这些都不重要了。
苏问雪有些恍然的看着那只黑色的,被鲜血染的破烂不堪的手……一时间,竟模糊成了一把饱饮鲜血的长剑。
这把剑,正要斩向自己的头颅。
突然,苏问雪开口了。
“你……醒着吧?”
怪物没有任何反应,苏问雪不管不顾,继续抬高声音问道:
“能告诉我吗……我到底输给了什么——是什么帮助你打败了我!?”
怪物眼珠动了一下,眸中似乎浑浊了一点。
“额……”
厚实的双唇艰涩的张开,一个低沉并且雄厚的男性中音出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
“我,要……完成……额……目标……王……恳请……回家……”
他诉说着,仿佛不知道自己大限已至。
“我的,女儿……15岁……念书……唔……在教会……我要回……去……过,日子……
“女儿……女儿……我的女儿……菲利亚……”
然后,他开始发疯似的不断地念叨着自己女儿的名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菲利亚啊啊啊——!”
血手如剑,当头斩下。
苏问雪闭上眼,等待死神的降临。
他实在是有些累了,连思考的力气几乎没了,他现在甚至只想到地下多睡一会……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苏问雪吃力的把眼睛拉开一条缝。
只见那个怪物站在那,肚子上插着一把巨大的剑,暗红的鲜血顺着银色的剑尖流下。
“王……”
颤抖的声音。
“王——吾王啊————!”
“噗”的一声,巨剑被拔出,那黑塔般的身体随之倒下。
现出的,是一位拥有一头连太阳都会嫉妒的金色长发的少女。
她提着巨剑,海蓝宝石般的眸子在黑暗和鲜血中显得那样纯粹动人。
陷入昏迷之前,苏问雪听到了那个仿佛永远没有感情一般的声音。
“久等了,吾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