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视角)
我应该感谢上苍,因为它让我出生在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让我度过了一个别的孩子难以拥有的童年。在这被内战之火所侵淫的国家里,能被父母同时宠爱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小时候的我肯定体会不到。
我的父亲是大军阀之一,母亲也是上流社会的千金。我从小就住在豪宅里,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佣人的侍奉。
母亲给我买了很多好看的裙子,据说上面的每一个花边都是由技艺高超的匠人一针一线细心缝制出来的。父亲经常不在家,但我知道他时刻都关注着我。他会因为我的一次拉肚子,而特地给我找一个私人的厨师,每天只为我一人准备营养搭配最均衡的三餐以及点心。
过节的时候我会收到礼物,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节日,我的桌上总能多出两个绑有漂亮蝴蝶结的盒子。而我则会向父亲和母亲献上亲吻,届时包括管家公在内的所有人都会笑得其乐融融。
我很享受这样的日子,也很喜欢这种大家都不会离我而去、所有人都能与我一起分享快乐的日子。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日子也会有结束的一天……
……
第一次接触“战争”这个词,是在我八岁的时候。父亲和叔叔们每次提及这个词汇都会变得很严肃,他们总会把我赶去一旁,让我和女侍们一起玩。所以我不喜欢那个词,不喜欢战争,因为它总是让大家都变得不开心,总是将重要的东西从我身边夺走。
是的,我讨厌战争,它让我和父亲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
而第一次理解“战争”这个词的意思,是在我十岁的时候。我所居住的郊外与炮火无缘,世界的大小对我来说就是庭院的大小,就算偶然能去朋友家里玩,那也只是从一个庭院移动到了另一个庭院而已。但对于年幼的我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直到那一年,过去的历史教师因为家里原因而辞职离去,父亲为我找了一位新的老师继续辅导我的学业……
作为上流社会的孩子,知识和教养是必不可少的——我从小被如此教育着。从一篇又一篇的课文中获得知识,从专业的老师那儿学会礼仪和技能,这就是我现在、未来,乃至一生都要做的事。
每一个老师都对我说着同样的话,用千篇一律的话来鼓励我,用如同商量好了一般的方法来督促我学习。
我知道他们都是遵循了父亲的意思,只让我接触有必要的知识,从而把我打造成一个合格的淑女。
然而那位老师不一样,作为我的历史老师,他在到来的第一天就给我展现出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世界!他偷偷的给我带来其他国家的新闻,偷偷的给我讲着历史上那些有趣的民间故事。从凄美的爱情故事到让人睡不着觉的恐怖童话,从现实的勾心斗角到鬼怪奇谭……这些都是父亲大人不想让我接触的。
我也是从他那里正式了解到了“战争”为何物。那是一个比我想象的还要严肃、残酷的词汇。
……
那位老师每隔三个月才来一次,每次在我家只住两天。他的历史课是我最为期待的时光,也是我觉得过得最快的时光。因为那真的很有趣。
有一次他给我带来了“残酷的君王剥削奴隶”的故事,这让我感到很惊讶。
我在感叹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惨无人道的故事的同时,也为自己身处于一个和平、和谐、融洽的国家而感到庆幸。和平正好啊,因为你可以有足够多的自由时间去享受那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人生。
……
老师给我展现了外面世界的美好,告诉了我高墙之外的世界是何等的丰富多彩。
于是我被吸引了,就像是被花朵吸引的蝴蝶、被绒球吸引的小猫。正值青春年华的我止不住心中的好奇,对老师所在的世界——庭院外的世界充满了期待,充满了幻想。
很快我逃出来了。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趁着佣人吹熄烛火、保安换班的时候,伴着新月一起逃离了这个给我留下十余年美好回忆的庭院。
纵使那是充满叛逆的举动,但却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心跳不已,第一次跑得那么尽兴。我至今都记得那晚的风吹在脸上是多么舒畅,那晚的月亮是多么皎洁。
庭院里的生活是幸福的、是美丽的、是令人感到安逸的,这点我无法否认。但我渴望激情、渴望更加美好的事物、渴望像童话中那般美妙的邂逅和充满奇迹的冒险!而这份对未知的憧憬,却是那座庭院所无法带给我的。
然而谁知这个世界和我所知晓的完全不一样,墙外的景色非但没有老师说的那么美好,甚至还给我留下了可怕的回忆。
在离开庭院后我所遇上的第一个人,是一个乞丐。他横躺在马路的一侧,伸直的双腿险些将我绊倒。阴森,绝望,仿佛那根本不是人类。我至今都忘不了他当时那双空洞无比的眼睛,因为那绝对是我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恐怖、最令人战栗的画面!当月光照出他半个脸颊的时候,我看到了他颧骨下的阴影。我第一次知道人能被饿成这个样子,饿得像一只鬼。
仅仅一瞬间的对视,我感受到了比我听过的鬼故事加起来还要可怕一百倍的恐惧。那时我吐了,嚼碎的晚餐从嘴巴、鼻子里倒流出来,把我的裙子弄得肮脏不堪,眼前一片漆黑。
那时的不适,我到现在都不愿意去尝试着再度回想。
接着我见到了第二、第三、第四……个人。我顿时觉得自己仿佛是离开了现世,踏入了不该涉足的彼岸,而界线就是那座庭院的高墙。
我,或许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
那一晚,我只在外面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落魄地逃了回来。
手脚无力的我一直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无论闭不闭眼,面前所浮现的都是那些即将被饿死、冻死的流浪者。他们盯着我的眼神像是在质问我为什么能穿得那么暖、吃的那么好……仿佛是被恶灵给缠上了一般。
我为此而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了好几天,就连老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都不知道。这可把伺候我的佣人们给吓坏了,他们生怕我出什么事,生怕承担我家父亲的怒火。
当我缓过神来,那已经是好几周之后的事情了。自那之后我就时不时的一个人逃出庭院,去挖掘那些“恶灵”的真相。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们明明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之下,但所拥有的待遇却差了那么多?我想知道那些若是呆在庭院里就一辈子都无法知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