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
男人的名字叫做林庭，他用微弱的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妻子。
现在已是深夜，蜡烛的光芒十分微弱，可以说是几乎处在一吹即灭的边缘，男人双手拄着脑袋，在自己的妻子看不到的位置，他留下了平生第三次眼泪。
第一次是自己母亲去世的时候，第二次则是自己被自己的父亲赶出林家的时候。
“您今天久途才归，早些休息才是。”看着自己的夫君，女人不免有些担心，但自己夫君的忧伤，或许女人能明白，但却无法与其分担。
“所有家……都拒绝了我……”
夫君哽咽的声音，暴露了他的感情，他花了三个月拜访其他家族，但却无一回应。
“这群人，难道就不管大唐……”“不，现在不是大唐，而是是大齐了……”
林庭打断了女子的话，在激动之处，还愤怒的砸在桌子上：
“陈州几十万的百姓，竟然被当作食粮！简直是灭绝人性！”林庭想要喝点酒，但家里并没有这种东西：“况且，因为战火，有妖怪趁此机会作乱，但其他家族却置之不理，只是担心自己！”
“但是，夫君，如果真是这个样子的话，那您……”
女子的心中多少有些害怕，她深知自己夫君的性格，更知道他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但她却并不希望自己的夫君说出这个答案。
“不，不行，陈州的黄巢军，有明显的妖气，而且是相当强烈的妖气。”林庭猛然站起，表情十分严峻：“我还是要去，即使是自己一个人，我也必须阻止他们！”
“夫君，大唐已经……已经不行了，我们没有必要……”“玉兰！”
林庭喝住了自己的妻子：
“不要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大唐还没有结束！至少……现在还没有结束！”
“是……”
但即使是林庭自己，可能也明白，大唐已是强弩之末了吧。
“夫君……”
玉兰递出了一张红手帕。
“给你，擦擦眼泪。”
但林庭却果断地推开了玉兰。
“不，这不应该是给我擦眼泪的，而是等我回来后，为我擦汗的。”
所以，现在即使哭得再厉害，也没有关系吧。
“玉兰……”
林庭抱住了自己的妻子，但即使她就在自己的怀中，他也看不清她的面庞。
“请你……守护好这个家……”眼泪完全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但现在双方都在感受着彼此的温度：“让你这个普通家庭的弱女子担此重任，我很自私吧？我觉得我真是……配不上你。”
“请不要这样说，夫君。能遇到您，是小女子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玉兰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女人，她只想做一个能够在背后支撑自己夫君的妻子。
“所以，夫君，至少，在今晚……”
即使这将是他们共处的最后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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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后，黄巢军被剿灭了，大唐也恢复了正统。
但是，林庭却依然没有消息。
“……”
“……”
一位长髯老者，站在女子的面前，虽然说不上是仙风道骨，但也可以说是受尽了岁月的沧桑吧，从这满是褶皱的脸上，也可以看出老者年轻时的几分神色。
而他面前的女子则是另一种表现方式了，可谓是如花似玉，明艳动人了，但唯独让人惋惜的是，女子一脸愁容，甚至能从脸上看到明显地泪痕。
“父亲大人……实在抱歉……”
女人跪在老者的面前，把头死死地顶在地面上，但老者并没有一丝怜悯，甚至连表情都没有改变，只是冷眼看着女人，眼神就像是死了一样。
“玉兰。”老者轻启嘴唇，语气中不带有一丝感情：“林家有七子，皆为吾之骨肉，但如今，长子却早逝了，而且是在战火中，逝去了生命。”
“……”
玉兰的身体在地上蜷缩了一下，夫君的父亲所散发出的气氛让她觉得可怕。
“老夫几年没有与大儿子相见，如今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再会？”
老人干笑一声，但表情却依旧没变，跪在地上的这个女人，甚至让他感到恶心，而且，他恶心的不是这个女人，而是这个女人身为“林家长子的妻子”的身份。
“庭儿甚至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老者掀开了自己大儿子的棺材：
“不知好歹的蠢夫！”
老者一巴掌拍碎了棺材。
“父亲大人，这可是庭……这可是您儿子的棺材啊！”
女人紧紧抱住了老人的腿，但老者却并不理会，仿佛自己儿子的死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冲击。
“面对这个空空如也的棺材，又如何让我惋惜？”
老者这一下子更加生气了，最后一点耐心也被消磨殆尽。
“林家七个孩子，如今长子惨死他乡！”
“但是，您的儿子是为了剿灭妖怪才牺牲的……”
“比起那些东西，难道不是保留香火才更加重要吗？现在这个样子，你让七大家族如何看待我们林家？让我们在七大家族中的地位又如何保住？”
“但是，父亲大人！这次林庭他……”
“够了！”
老者并不想听女人的解释，无论如何，自己的儿子们都不会回来，无论如何，林家所剩下的这个烂摊子，想要收拾都很难了。但是——
“你才是够了！”
女人的呵斥让老者颇感意外，女子紧握手中的红色手帕，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
“夫君为了已经落没的江山社稷失去了性命，这才是作为除魔师应该做的事情，这是他的决定，作为妻子，我尊重夫君的决定，我是林庭的妻子，而不是林家的女人！当初就是您因为反对他与我成亲，才将他赶出林家，并没有照顾他的感情，如今却又说他丢了林家的脸？为国为民，我不知道究竟是谁才是给林家丢脸的那个人！”
“臭女人！把嘴给我闭上！”
林庭的其他六个弟弟就坐在老者的身后，见一个外人如此放肆，其中一人冲上前去，对着玉兰就是一巴掌。
“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这里是林家，七大家族！敢在这里大放厥词的人，全天下都没有几个！”
“……”
玉兰不再言语，她应该早就清楚的，当夫君战死的那一天，自己在这个家里本就不高的地位，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好了，二哥，大哥已经不在，也算是个可怜的女人吧。”另一名弟弟
可怜？哼，从他的眼神中，没有看到一丝可怜的眼神，伪善比罪恶更让人感到恶心。
“哼，如果她没有大哥的孩子的话……”
他们竟然还知道夫君的孩子？
等等，孩子？
玉兰的身体突然震颤了一下，孩子对她来说，可以说是现在最敏感的词了。
（六个人……）
玉兰从其他六个夫君的弟弟眼中，看到的是令人感到厌恶的欲望，还有一种恶意。
（必须尽早离开这里。）
低声的呢喃，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玉兰慢慢的离去了，独自一人。
* * * *
至今都不会忘记——
“夫君……夫君……”
独坐月下，玉兰已是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离开？我就……我就不行吗？难道比起我，您更爱的是天下苍生吗？”
咕嘟，倒满一盅酒，一口喝下。玉兰望着那小小的酒盅，索性直接将其丢掉地上，酒蛊在地上碎裂，发出“啪”的一声。
“抱歉，孩子……家里的积蓄，已经被妈妈……买酒了哦。”
院子的板凳上躺着一个熟睡的孩子。
夫君走后，自己一个人生下了他，但自己却给了他一个悲惨的生活。
“呜……”
玉兰直接拿起酒瓶，把脸抬到最高，让杯子里的酒洗刷自己的面孔，不管那些酒有没有进到自己的嘴里，即使是在鼻子里，在眼睛里，甚至流到耳朵里，都无所谓，因为喝酒的原因并不是想让自己醉过去——
“已经一年多了，为什么……无论如何，我都是忘不掉您……哼哼，哈哈哈哈哈——”
哭着哭着，玉兰笑了。
“夫君，夫君，您看到了吗？这件衣服，是我新买的哦，好看吗？您一定会说好看的吧？您说过的，无论我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夫君，我知道了，您让我守护好这个家的意思，我明白，我竟然才明白，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妻子呢。啊，没有了呢……”
酒杯随即扔掉，与酒蛊一样碎成碎片，但玉兰没走两步，也倒在了地上。
“夫君，夫君……”
嘴里不断念叨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夫君，但自己只是一介女流之辈，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不会做。
“夫君的东西……”
双腿已经发软了，但玉兰还是用爬的回到了屋子里，双手将整个书架搬倒，摞得很高的竹简和纸张书籍全都散到了地上，这一年来，它们依然是一尘不染，玉兰将其打理得完美无缺。
“这些……这些都是……都是夫君的……”
玉兰疯了一样，不断胡乱抓着地上的那些东西，双眼模糊的她，只管一股脑的将东西全都装到箱子里。
“这都是夫君给我留下的财富，是我的……不属于任何人的！”
满满一箱子的重量已经足以压倒一个弱女子，但玉兰还是将其背了起来。
她勉强迈开自己沉重的双腿，走向自己的孩子：
“孩子……我们……去见你的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