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人会想像,倘若生活在飞鸟才能居住的云端,站在比任何人都要的顶点,俯视着身下的山巅、大海、雪原,那会是多么令人感慨而心驰神往之事。
一只手,便能够触及到星辰。
脚下,便是万里河山江海。
不知道,这已经成为多少人的梦想,亦不知道,又有多少未来者,渴望着这触及不到的天空。
没有翅膀的生命,总渴望着飞翔。
即便是诸神,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巍峨壮观的白金塔,便是他们欲望的结晶。从碧蓝之海滨屹立,直耸入另一个世界的穹顶,贯穿天地,纵观八荒。
而今,已经没有人记得,神话时代的诸神们,为了筹建这座如若传说般的巨塔花费了何等的努力与心血,那些早已经褪色的故事,早就藏匿在枯干发黄的书页后,被人遗忘。
魔界的人们只明白,那座巨塔,是魔神皇的居所,是至强之人的王座。这似是早已经约定俗成之事,驱使着不知道多少人不惜一切地向着魔神都进发,趋之若鹜。
鲜血与白骨在白金塔之下铸成比任何岩石与钢铁都更坚固的地基,多少个王国在这座巨塔之下兴起又衰落,而今又有多少英雄的史诗,还在吟游诗人的口中传唱?
就算狮子家,不过也只是这过往云烟中不起眼的一缕。
这件事,龙狩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红发的骑士孤身坐在白金塔那宽阔的穹顶之上,一个人眺望着远方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云端,还有大地。
在这座巨塔之上,半个魔界的大地,都已经尽收眼底。
风光无限好。
只是高处不胜寒。
白金塔的穹顶早就已经是任何风暴,任何云朵都触及不到的彼岸,只有头顶无穷的光辉,相伴呼啸的冰冷长风,吹过他的长发,如若绽放的烈焰。
倘若,一个人常在这样的天空俯视大地。
那么他的视野也必然超过常人。
龙狩不是不能够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的人都渴望着这里,渴望着魔神都,渴望着白金塔。在第一眼望见白金塔上的风景时,他便能理解。
可是,也正是在那一瞬间,他突然也明白。
无论是野心家,还是大英雄,纵横天下,无人能敌的大家族也好,名垂青史,横扫八荒的大帝国也罢。
千古以来,有多人曾经踏上过这里,曾经将魔神都握在手心。
但即便是那样,也不曾有人,能够真正地得到一切。
他们始终,无法在这片长空中,留下任何痕迹,到末了,也不过化作这座通天巨塔上,一块再渺小不过的城砖,为那份欲望与野心的结晶,再添加一份高度。
狮子家如何?狮子家的荣耀又如何?在白金塔前,这篇长空前,都显得渺小而可笑。
龙狩一直都明白。
只是,他从来不在意。
成为被所有人敬仰,寄托以希望的龙狩。
成为狮子家至高荣耀的象征。
成为魔神皇永世的守护者。
即便这些都只是狮子家给予他的宿命,没有一件事,是他所选择,从出生开始,带着猎龙之枪出生的男孩,就已经被划定了命运的轨迹,永远与这座白金之塔绑定。
这是他的囚笼,束缚住他的自由。
同样,他也从不在意。
反抗,逃离,这些小孩子们才会挂在嘴边的词,在他的字典里,从未存在。
而这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在这座囚笼里,他并不孤独。在第一次见到了那位他要守护的皇时,他便下定决心,绝不离开这里。
“龙狩?你在哪里?”
长风中,红发的骑士仿佛听见了这声稚嫩的呼唤,于是从穹顶上站起,跃下,来到白金塔顶,那座向外突出的阳台边。
“陛下,外面风很大。请回房间里。”
“嗯。”
在阳台上,有一只白色的精灵,正用期盼的眼睛望着他。
魔神皇是何人?
她长什么样子?
那位站在整个魔界之颠的王者,会是怎么样一位恐怖的存在?
狰狞,丑陋,强大,暴虐,残忍,易怒。也许这一切人类的传说里用来形容魔王的词语也说不尽人们对于那位王的想象。龙狩一开始,也是如此惴惴不安。
但当那位红发的男孩第一次望见王座之上,那位被所有人跪拜着,却连扶手都够不到的小女孩时,却愣在当场,久久无法言语,连骑士的礼仪都忘记。
洁白的发,洁白的华服,洁白的肌肤。
还有那双虽然稚嫩,却如魔神都外那片碧蓝的海一般的眼睛。
那是男孩,与女孩的第一次对视。
在所有人都跪拜着的大厅中,只有男孩还呆呆地站着,只有他们的视线,同时合在一处。
女孩似乎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望见龙狩那痴痴地眼神,捂着嘴笑了起来。
一笑便倾心。
那一瞬间,龙狩就感觉到,那份沉重的宿命,也已经无所谓了。
直到他被身边的父亲按下,被呵斥着大不敬时,他才想起来,这个小女孩,居然就是整个魔界敬仰着的魔神皇。
直到再长大一些,他才明白:所谓魔界的皇者,不过也只是被这座塔囚禁的一只小鸟罢了。
他蹲下,温柔地牵起他的女皇的小手,优雅地与她一同踏进白金塔里那间小小的寝宫中,让她坐在那张白金所制,缀满宝石的纱床边。
这间小小的寝宫中的一切都华贵精致,宝石,挂画,浮雕,每一件都是名垂青史的艺术品,长长的床帘高高地伸展数十米,如同从天空垂下的薄暮,亦点缀着淡淡的金沙。
第一次看见这寝宫时,龙狩觉得女孩很幸福,能居住在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望着最美丽的风景。
但他却总觉得,这样华美精致的构造,仿佛在哪里见过,那是不祥的熟悉感。
渐渐地,他发现这间寝宫虽然精致,却根本没有生命的味道。
珠宝与艺术品堆积成山,却不见任何实用的家具,没有共女孩消遣娱乐的书籍或是玩具,唯一能找得到的,不过是女孩连扶手都够不到的王座,还有那张她连帘子都拉不动的大床。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只有无尽堆砌的浮华,丝毫没有考虑到居住的舒适。
这间屋子,枯燥得令人害怕。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明白。
只有墓室与神龛,才会如此。
知道那时他也才明白,所谓的魔神皇,对于入主魔神都的家族,对于那些政治家来说,不过只是悬挂在头顶的王冠罢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甚至可以将这个女孩做成标本,摘光内脏涂上防止腐败的药水,用钉子镶嵌在王座之上,作为一道美丽的风景。而他们在下方,屈膝跪拜,表示臣服。
但如果那样,女孩又会失去更多价值,这就是他们让她活着的唯一原因。
毫无疑问,女孩会这样长大,然后交配,生育,最后在他们认为恰当的时刻,死亡。
曾经为了世界的延续而牺牲自己的第一位魔神皇也许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女们日后,竟会有这样的结局。
而神的血脉则让女孩的生命变得无比绵长,从龙狩第一次见到她到现在,她依然没有长大,一切都还是初见的模样。
但这也意味着,她的宿命依旧绵绵无期。
说到底,她与龙狩,不过是一路人,都是被利用者,不过价值与用法不同罢了。
明白了这一点的龙狩愤怒过,想要反抗过,但最后,他却冷静下来。
每个人命运的重量都是不一样的,有的轻如浮云,而有的,生来便比这座白金巨塔还要沉重。
无论是他,还是她,都不可能逃离。
所以最后,红发的骑士选择了守护。
这句话说起来简单,但谁知道其中苦楚。
他下定决心,成为魔神皇的守护者,正如所有人都期望的那样,服从。
对与他来说,那已经足够。
他在女孩面前屈膝半跪,温柔地问:
“陛下睡醒了吗?”
“还有点困呢……不过我刚才起来的时候,发现你不在这里……很害怕。”
“臣下,罪该万死。”
“我……我才不要你死呢。”
“那,臣下会活到世界末日到来的时候。”
“嗯。”
“话说,陛下,再休息一会儿,就要去见舞者们了。”
“好,待会儿我换衣服。”女孩点了点头,然后好像有点害羞地看了看红发的骑士一眼。“你不可以偷看的!”
“当然不会了。”龙狩笑了,有点烦恼地摸了摸自己地头脑。
“不过陛下,今天,舞者们中出了一匹窥伺着您的恶狼,您可一定要知道。”
“啊……狼——会咬我吗?”
“在他张开那贪得无厌嘴前,臣下,便会打碎他的獠牙。”
“那我就放心啦!”女孩双手合十在胸口。“反正有龙狩你对吧?”
“自然,陛下只要,什么都不做地坐好就可以了。”红发地骑士说完,起身,来到阳台边,俯视着身下,那片无边的大地。还有脚下那恢弘的城邦。
舞者们的车驾,已经到达白金塔前。
龙狩沉默不语,心中却早已经坚定了决心。
只要是想要威胁到白金塔中的那个女孩的一切,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