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家的天空,满是令人窒息的阴云,沉重而晦暗的黑夜,早已经铺满那边被冰封的雪原,不见尽头。
在独孤城中,寒风肆虐,烈火燃起,迦楼罗们迎风飞翔,战士们拔剑出鞘。
这是小狼醒来时,便看见的情景,仿若世界末日来临。
但是,小狼不知道的是——陷入黑夜与阴云之中的,远不止遥远的北境冰土。在险峻的狼哭岭以南,到广袤的冰冷之骨之下的魔界大陆,
无边无际的黑暗,早在正午时分,那只稚嫩的雏鸟从巢中坠落,化作灰烬之时,就已经将魔界的天空染指。
当太阳王的血裔终于消灭之时,那笼罩这个世界的光辉,也就彻底消亡。
太阳王剑终于灰暗,于是魔界——便进入永夜。
这是早就流传于魔界间的传说,尽管事实也许并不如传说中那般令人绝望,然而谁也不能保证,明天早晨,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
谁都无法否认,当幼小的魔神皇驾崩之时,这片大陆之上的秩序,就已经开始崩坏了。
在遥远的魔神都中,晨间舞者游行时的盛况已经不见,夏日夜间的海风掠过寂静的大海,将潮湿而带着盐分的气味弥散在空气之间,然而这阵海风间,却已经感觉不到闷热,取而代之的是——是令魔神都人感到陌生的触觉:冰冷。
难以置信的是,今夜的魔神都,气温已经骤降到几近冰点以下。
往日繁华的夜市上,此刻已经风声鹤唳,不见人影。
只有被轻轻卷起的灰尘,在黑暗的街巷间卷起模糊的螺旋,然后无声消逝。
在这样的夜晚,谁都明白仍旧在外的人,不是全副武装的禁卫骑士,就是已经发疯嗜血的猎物。当今日中午的太阳陡然间晦暗,融入漆黑的阴云中时,所有人就已都明白——将有大事发生了。
所以,在无人的黑暗之中,这辆嘎吱嘎吱前行的马车格外显眼。
这是一辆极宽阔的马车,看起来曾是富裕的商会用来装货的类型,但此刻它却蒙上一层厚厚的雨布,密不透风,而坐在车前驾车的两个人也藏在极厚重的斗篷之中,看不见面容。
哒哒,哒哒。
马匹的步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刺耳,缓慢中却又带着焦躁,对于驾车人来说,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一方面他们想要尽量避免关注,所以放慢车速,但另一方面——他们又恨不得快马加鞭,想要尽快地赶到他们的目的地,因为谁也无法保证在今夜到底还会发生多少未知的插曲。
但他们只能,就这样缓慢地前进,不停地改变着原定的轨迹,以螺旋般的路径在魔神都中穿行。
不知道穿过了多少条街巷,也不知道在黑暗中徘徊绕行了多久,终于——马车在一间小小的教堂门前停下。
这是一间即便在白天也被淹没在房屋与灌木中的建筑,而在这样无光的夜中,想在无人点燃灯火的黑暗中寻见它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但驾驭着马车的两人却精准无误地在它门前止住,仿佛隔着数条街就已经闻见这里的味道。
两人相视,点了点头,一起跳下车。
这是一高一矮,一个魁梧一个瘦小的两人。
他们缓缓地在教堂门前敲了敲门。
当然没有应答。
于是两人中较矮瘦的二话不说就抡起袖子准备一拳破门,慌忙被另一个人阻止。
魁梧的那人虽然看起来更加强壮有力,但却从怀中轻巧的取出了两柄楔子,用着与身材远不相符的巧手,一开一合,轻巧地打开了门锁。
两人推门而入,在狭小的院子里张望,理所当然地也见不到一个活物的影子。
然而终究躲猫猫这种小把戏对于这里的两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小儿科了,他们只是一齐嗅嗅鼻子,就已经确认无误。
“是这里没错。”
魁梧的那人点了点头,向着教堂的祈祷室走去。
如法炮制,这一回,他还是轻巧地就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大门。
但这一次迎接他的可不是黑暗与寂静,而是一柄锋利的草叉,二话不说就对着他刺来!
魁梧者惊出一身冷汗。
而一旁,瘦小的家伙则是率先反应,猛地俯下身体,飞扑上前,径直将举着草叉的那个女孩扑倒在地。
锋利的獠牙,当即就抵在了她柔软的咽喉之上。
只要再稍一用力,她当即就能撕碎这弱小的猎物。
但是,她的理智却告诉她不能这么做,尽管在心底里,明明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自己躁动的怒意。
最后,她还是缓缓从那个生着翅膀的女孩身上站了起来。
“真弱啊,不过是个普通人嘛,为什么他会喜欢你呢?”
摩耶咋舌,摇了摇头,不开心地躲到一旁去。
而被她扑倒在地的女孩方从疼痛中醒来,就咬紧牙关坐了起来,张开双手护住身后,那一群躲在祈祷室中瑟瑟发抖的孩子。
在黑暗中,女孩的身后,不知道有多少双恐惧的眼睛,瑟瑟发抖的孩童。
而她一言不发,只是用难以言说的表情,注视着眼前的两人。
许久之后,她放佛终于从危机中冷静下来,认出了那位魁梧的熊灵。
“……黑?是你吗?”
黑熊点了点头,脱下头上的斗篷,对着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轻声说:
“和我们走。”
“法兰他!”从黑熊的视线中察觉到什么,艾米丽差一点就尖叫而出,但却慌忙从喉咙中捂住哽咽,然后用尽量小的声音问:“法兰他……怎么样了……魔神都……发生什么了……”
黑熊叹了口气。
“我明白这么说你可能会很难受,但是——你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听到这样的话,聪明的女孩已经察觉到气氛中不对的地方,却依然止不住喉咙中的哭声。
但是她也明白,哭泣是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的,看了看身后的孩子们,她擦擦眼角的泪,轻声说:“走的时候在和我解释吧。”
黑熊点了点头,拉起她的手臂就准备离开,但却被女孩用力地挣脱。
她用一种不知道是祈求还是威胁的语气,沙哑地说:
“但是,我要带着我的孩子们一起走。”
黑熊一愣,站定仔细向祈祷室中的那群瑟瑟发抖的孩子们扫视而去。
只是短暂的注视,就令他一声冷汗。
黑暗中,许许多多可怕的眼睛闪烁着,不同瞳色,不同大小,却都一样锋利而骇人。
人类与魔兽,错落的灵魂交织在错误的肉体中。
即便尚还稚嫩,却依旧已经浮现出一丝丝无法名状的恐惧。
那一瞬间,黑熊几乎都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数十只凶恶的混沌魔种,随时都要将他们撕碎。
“看来法兰没有骗我,你真的在收留禁忌之子。”
他摇了摇头,说。
“你应该明白,平时或许你还能藏得住端倪,但现在如果你带上他们,原本能活下来的几率就会从九成变成四成三成,你……”
黑熊尚未说完,就被女孩打断。
“如果你不带上他们,那我哪里都不会去。”
艾米丽知道得再清楚不过,如果将这些孩子们留在这里,那么他们活下来的机会,就只可能是零。
那是她绝无法接受的。
黑熊撇了撇嘴,表示为难。
但站在角落里的摩耶这时候却站了出来,推开黑熊说:“带上他们,走。”
“摩耶!不要捣乱……”
“那个笨蛋说过……那些也是他的孩子。”摩耶幽幽地说着。“所以我,不会让他们出事。”
说着,犬家的少女对着女孩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带着孩子们走了。
“车子就停在门外。”
那一刻,两个女孩就这样在夜空对视着,两皆无言。
只有一瞬间。
“谢谢。”
艾米丽点了点头,只是这样简单地说着,带着一群孩子和魔兽们呼啦呼啦地跑了出去。
在这个混沌的夜晚,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所以没有时间交流,没有时间思考,更没有时间感谢。
黑熊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教堂,无奈地看了看好像没事人一样的小狗子。
“摩耶,不要自作主张!”
“黑熊!”小狗子说。
“干嘛!”
“我是一个经不起批评的人,你要是批评我,我就咬你。”说完,摩耶威胁般地露出牙齿,从喉咙里发出低吼。
“你小孩子啊你!”黑熊啪的一声拍了她脑袋上一下,摇摇头就往外走。
摩耶摸了摸脑袋,问:“你不会是想把孩子们捉回来吧?”
“你再墨迹我就把你丢在这里了!”
“哦哦!”小狗子摇了摇尾巴,慌忙与黑熊一齐踏上了门口的马车。
事不宜迟,在确认每个孩子都上了车以后,两人迅速就在夜中启程。
而这时候,艾米丽也从车后座上探出脑袋来问:“他……”
黑熊与摩耶都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索着应该如何回答。
那可绝不是,让人愿意回忆起的事情。
就在今日正午,魔神皇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灰烬之后,整个白金圣堂的天空,陡然化作一片漆黑。
震怒,
惊愕,
畏惧,
所有的矛头理所当然地就指向了站在所有舞者前头的那个狼家的少年,无论魔神皇还是龙狩的死日后究竟会对这个世界发生多么巨大的震动。
在那一刻,唯有那位站在圣堂之巅的铁血之牙的怒火,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
所有的狮子家骑士与舞者立即出动,千军万马,无数只圣枪,无数柄刀剑,同时指向了那位方才在决斗中已经受下重伤,失去魔力的少年。
尽管当时无论是摩耶还是黑熊,冰族的舞者们都坚定地护卫在少年的身畔,但显然,他们的力量与这群支配着魔神都的雄师们相比,显得依然还是太过渺小。
在那样的情况下,想要安然从白金圣堂前离开,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就算抵上黑熊与摩耶的性命也是如此。
所以——法兰几乎是做出了当时一个几乎是最合理的解决办法。
少年,选择了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