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寒冷之地。
夜晚,依旧寒冷仿佛直入骨髓。
苍白的原野与狰狞的山峰,在飞雪之间无限地蔓延下去,这样的情景,千年都未改变。而今依旧。
只是现在,有远比这世界上最深处的雪还要坚硬而寒冷之物,正在集结。
北境冻土,绝望之牙之前,一只漆黑的钢铁军势正在慢慢成型。
寒冷之中,数千只披着战甲的迦楼罗安静地排列成军阵,与驾乘其上的恶狼骑士们一同,已经做好了随时可以作战的准备。
直剑,战斧,长枪,这些粗糙而坚硬的武器,在苍白的冰雪中,闪烁出如若黑曜般的黯淡光芒,那皆是在无数场战斗中无数场杀戮之中所留下的暗痕。
此刻,凝练成令人窒息的狰狞。
沉重漆黑的剑角从战士们的铠甲上刺出,凹凸不平,布满斩痕的战甲不知道已经经历过千百年来,多少战火的洗礼,却依旧坚韧如初,锋利而令人畏惧。
自古以来,狼家人便是猎手,从始至终,狼家人都是战士。
尽管自从上一次魔界联军失败,大寒冬来临之后,这一受到重创的家族就已经很久没有在这片大地上播撒过战火。
但是这不代表,这群北境的恶狼被磨平了利爪。
即便在最艰难的岁月里,狼家的迦楼罗骑士都是整个北境,乃至整个魔界的噩梦。原本就已经骁勇善战的狼家精锐战士,在得到了迦楼罗这样北方的天空之王的帮助之后,所提升的战力绝非是一加一这样简单。
难以置信的行军速度与机动力,令人畏惧的纪律性与侵略性,加之狼家人原本的剽悍与力量,配上迦楼罗的勇猛与翅膀,让每一位迦楼罗骑士,都成为凝结着最原始的血腥与恐惧的冰冷堡垒。
更不要说,当这些怪物,组成军势,发起冲锋。
无论在任何时候,那都只意味着最无情最冷血的碾压。
据说当年以疯狂而暴虐闻名的炽狼王尼禄,仅仅带领着五百名迦楼罗骑士,便南下离开冰冷之骨,血洗掠夺了整个紫荆草原以南,广袤的南方诸国上千公里的版图,在魔界的大陆上划出了一条几乎只能用嚣张来形容的笔直的线,甚至一度都要冲锋到当时的魔神都前。
而当他们凯旋而归之时,这群如同恶魔般的骑士,竟然仅仅折损七骑,而留在他们身后的,是南方诸国将近三万名战士的尸骸。
更不要说,这群骑士中,还有一大半因为要背负掠夺来的赃物无法战斗。
从那时起,北境的噩梦与阴影,就一直萦绕在南国人的心头,无法散去。
而现在,聚集在此处的迦楼罗骑士,足足有数千名。
恶狼们已然露出獠牙。
只等着一声令下,便会咆哮着猛扑而出,加入猎杀的行列。
他们聚集在此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们受到召唤。
为什么受到召唤,因为他们决心为那位困于南方神都的王子,奉献出他们的鲜血。
绝望之牙顶峰,大风之中站着一位拄剑而立的男人。
呼啸的寒冷如同刀锋,切割过他的肌肤,他的头发,将他身后的披风卷向背后无垠的冻土。
他的身后,是狼家镇守四方的封臣与最精锐的战士与骑士,此刻,他们都沉默着望着他们的王。
那位看起来有些陌生的王。
无论是懒散还是颓废,都已经从牙宿的脸上彻底消失,当风雪中凝练的寒意随着呼吸流进身体中的每个角落,即便是这位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完全靠不住的君王,亦会随着那份透入血液的冰凉,瞬间苏醒。
回想起,狼家的宿命。
他无言,只是眺望着风雪中模糊的南方天空。
绝望之牙此去向南,便是直通向南国的坦途。
据黑鹰中所传来的讯息,魔神皇驾崩,于是天地永夜,陷入黑暗。这样异常的天候大概在两天之后才会稍稍缓解,然后迎来日出。
在那一天,狮子家也将对整个魔界公开审判这位狼家的王子。
牙宿明白,无论结果是什么,那一天都绝不会以平静收场。而狼家,也不可能一声不吭。
他早已经准备好最坏的打算,尽管不排除仍有交涉的可能,但他依然会带领着身后这群恶狼造访魔神都的天空。
如果狮子家胆敢将狼家的王子送上断头台,那么北境的恶狼便会以血,让他们明白这么做的代价。
狼家人,从来都不畏惧战争。
他早已有此觉悟。
也相信身后集结在此的所有人,都有这样的觉悟。
但现在——唯一的问题只剩下:时间。
是的,狼家人没有时间大摇大摆地直穿过从狼哭岭到魔神都这片漫长的空域,更何况,是这样的一只大军,战士们与迦楼罗都需要休息,需要进食,饮水,而排列军阵,始终集结,这些都是大规模行军不可规避的问题。
即便有最充足的后勤补给,要维持这样的一支大军急行军来到半个魔界大陆之外的魔神都也要接近一个星期。而到那时,无疑所有的骑士们都已经筋疲力竭,不可能维持最佳的战斗状态。
在那时如果要对上狮子家的精锐,其结果也很难说。
更何况,这茫茫半个魔界大陆的国家,不可能就这样任凭这支大军飞过自己的头顶。
所以说,狼家人似乎根本就没有时间,完成拯救他们的王子的作战。
是的,按照常理是如此。
然而狼家人,从来都不是可以轻易预料的。
风雪中,一个娇小的狼家女孩跌跌撞撞,却坚定缓慢地穿过众人,来到那位站在最高处的王身边。
玫红色的眼睛,在夜中发出令人胆寒的光芒,冷静,决绝,也许我们很难相信,那是属于一个放在任何民族里都只能算是孩子的女孩的眼神。
孩子不应该来到战场,这是任何尚还有理性的种族的共识。
但如果,这个孩子能够创造奇迹。那又不同。
随着心儿的到来,所有集结在绝望之牙上的骑士都感觉到脚下的土壤正在颤抖。
来自远方的天空,有一个巨大的阴影,正在缓缓向着他们飞来。
遮天蔽日的翅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没掩盖。
无论多少次抬头仰望迦楼罗王的身影,所有人都不禁会在心中发出疑问:这个世界究竟还要带给人多少的惊愕与震颤?
洪荒的黑暗中,到底还潜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可怕生物?
尽管这只巨兽曾经不止一次被狼家人打败,但任凭谁都无法否认,当这只可怕的生物出现在战场上之时,无疑——都将是一场绝望的碾压的开幕式。
“吾王,请启程吧。”
心儿在牙宿身后缓缓俯下身躯,做出恭敬的姿态。
而身前,那位狼家之主,微微颔首。
拔出插在雪中的长剑,直指向头顶的巨兽。
绝望之牙之前,所有的迦楼罗骑士望见狼王的旨意,纷纷振翅起飞,尖啸与轰鸣,不绝于耳。
一时间,仿佛这片天空都在颤抖。
所有的骑士,都在向着那只巨兽背部飞翔,然后,停留在其上。又布列成整齐划一的军阵。那只远古的巨兽仿佛化作了一片浮游于天空中的陆地,成为最坚固的堡垒!
牙宿无言地望着最后一位骑士也在迦楼罗王的背上停好。
而后缓缓地转过身,对着一直等待在身后的女孩说:
“心儿,麻烦你了。”
而女孩咬了咬牙关,仿佛很为难地说:
“吾王,承蒙谢意,不生惶恐,只是有一件事,我还是必须向您告知。”
“何事?”
“小殿下她……不知所踪……”
心儿脸上的神色是非常紧张的,她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狼家的这位极受疼爱的小公主的出走,无疑会令这支即将出征的大军增添一份不确定性。
牙宿有多么爱这只小狼崽,这是全狼家人都看在眼里的事。所以狼家人也都尽可能地容忍这只小狼的任性与调皮。
但现在……战火即将到来之际,这到底。
她望着那位狼王,不知道会得到怎么样的回答。
他会忧虑吗?他会紧张吗?他会暴跳如雷吗?
无论是哪一种,对于即将统帅大军出征的他来说,都是不利的因素。
其实,最好现在就不应该将这个消息告诉牙宿。
但心儿知道,她绝不该对这位狼家的王有任何隐瞒。
在任何时候都是,因为那是作为臣子最大的不忠。
在战争来临之际,她必须将一切全部呈现在王的面前,无论是有利还是不利,所有选择的后果都应该一目了然,这只这样王才能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所以……”
你到底会有何回答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位狼王听到小女儿溜走的消息,竟是放声大笑。
“小崽子等不及了,也是去找她哥哥了吧?”
他摇了摇头,再次将剑指向天空。
一只全身漆黑的迦楼罗,陡然从深谷中跃起,来到他的身前,俯下头颅。
他缓缓踏上迦楼罗背后的鞍座,回头望了望心儿。
“虽然有点乱来,但这才是我牙宿的女儿。”
说完,他脚下的迦楼罗便张开那对漆黑的翅膀,飞向天空之中,那只如同大陆般的巨兽。
“心儿,开始吧!”
无需多言,王便完成了他的回答。
心儿恍然。
望了望头顶,那只集结在迦楼罗王背上的大军,那群全副武装,凶恶残忍的狼家骑士。
然后,无奈一笑。
“看起来,比起小果,你们也没成熟多少啊。”
笑过,她将脸上最后的一抹迟疑也全都丢在风雪之中,只留下最后的决绝。
致以前方,迎战的猛士们。
“那么,祝诸位武运隆昌。”
说完这简单的祝词。
她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早已经绘制完毕的魔法阵,在地面上摆好,轻声吟唱。
淡淡的魔力从她的身体中涌出,将身下的法阵中的每一个切点与轨迹都缓缓点亮。
在魔界冗长的魔法体系之中,心儿所发动的魔法既不复杂,也不神奇,图纸上的法阵在所有魔法书的记载中都只有一个简单的作用:使魔传送。
只能对自己的召唤物使用,且只能在极短的范围内发动,将召唤物制定召唤至某一位置。
对于大多数魔法使用者来说,这都只是一个乏善可陈的术式,不说因为涉及到最复杂的空间操作,导致其实际效果根本抵不上其魔力的消耗,且只能对召唤物使用,在一般情况下,普通的传送魔法也完全足够。
但对于心儿来说,它的意义却完全不同。
因为她是阿尔忒弥斯之心。
因为,她的使魔——可是那只迦楼罗王。
对于现在的她乃至整个狼家来说,要发动足以传送数千人人次,横跨半个魔界大陆的传送魔法都是不可想象的事,即便整个北境的法师都聚集于此也难以做到。
但是对于心儿来说,如果将传送的对象指定为迦楼罗王,再将传送距离通过自己魔力增幅的体质强化。
那么结果——可就非常恐怖了。
随着魔法阵的点亮,淡淡的魔力缓缓流入女孩的体内。
然后,化作一条奔流的大河,直冲入天空!
以迦楼罗王的翅膀为直径,狼哭岭的天空之中缓缓张开了一个巨大的圆,旋即一个个阵列生成,一条条轨迹聚合,相切,将迦楼罗王连同它背上的骑士们,一同包裹在内!
“去到,这个世界的另一边吧!!”
那一瞬间,巨大的光芒,将整个北境的天空都点亮!将这支恶狼之师,送入无垠的虚空!
他们的目的地是远方,那座屹立在大海之滨的都城。
不久,他们将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