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
故事的开头,是否总是这样?
人们总爱缅怀过去。
回忆着,那个曾经的自己,那些曾经做出的抉择。
丢在角落里的玩具,永远失去的亲人,错失无数次的爱情。所有的遗憾汇聚成一片永远逃不出的海洋,
夕阳下老人的摇椅,月下与恋人邂逅,光芒万丈的黎明,所有的希望也都凝聚成一叶狭窄得仅能容纳一人的扁舟。
因为遗憾,因为希望,
所有的结局铺垫成而今自己所走着的道路。
是的,一条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的道路。
帐篷中,艾米丽望着那睡去的犬家少女的睡脸,柔声说:
“那时候,在西方羽族所聚集的空岛上,住着一家很幸福的劳作者。就是你所能想到的那种最无聊的幸福,妈妈,爸爸……还有女儿。
“他们也过着那种最无聊的生活,就这样,女儿慢慢地长大,长大到了能够独自出门,来到最繁华的集市上游逛,找找她爱的鲜切花,还有阿姨缝的玩偶,她不买,只是看,她很喜欢那种感觉,自由自在。”
“可那一次,女儿找到的不是鲜花也不是玩偶,是一个笼子,笼子里关着一个男孩。看起来像是人类。”
“直到现在,女儿也能记得,那是个奇丑无比的男孩,而且,眼睛空洞得没有一丝光明,暗淡地就像是她在集市上找得各式各样的玩偶,很呆,很笨。”
“女儿很奇怪,就问男孩:‘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是闯祸了吗?’”
“男孩愣了愣,似乎是从没想到有人会与他搭话一样,过了许久才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来,含糊不清,根本就听不清。”
“‘连话都不会说,真是个呆瓜。’女儿摇了摇头走了,再没看男孩一眼。”
“后来,女儿从妈妈那里知道,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些孩子都是禁忌之子,是魔灵与人类的杂种——都是怪物。”
“既然是怪物,为什么不全都杀掉呢?女儿这样问。”
“因为我们都很善良呀,所以要把他们保护起来,让他们能够活下去。记得那时妈妈笑着说。我们羽族的议会为他们建立了一个小镇,说是为了让所有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生命都能够活下去。”
“是的。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小镇是存在的,里面居住着的都是禁忌之子,议会也确实会为他们提供食物,可是那里却被以高墙围住,如若牢狱,围墙上能够让人观赏,说是为了彰显羽族的仁慈与怜悯。”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人类世界里,被圈养起来的动物。”
“女儿无论怎么样都没办法认可这样的说法。”
“她觉得,如果是那样还不如全都杀了,反正都是怪物。可她又想起那天在集市上见到的那个呆瓜,又隐隐有些担心。”
“不久以后,女儿时常就来到围墙边,眺望着那小小的牢狱里形形色色的禁忌之子。其中当然不乏丑陋的家伙,让人觉得恶心的家伙,看起来真的就是怪物的家伙。”
“无论在任何时候,禁忌之子都有可能蜕变为混沌魔种的可能,危险性永远存在,所以才会被称作怪物。”
“当然,女儿也见到了那个呆瓜。有一次她刚好就遇见男孩坐在围墙边晒太阳,瞅见她的时候,惊喜地用那张丑脸笑了笑。”
“真是个丑呆瓜,为什么还不快点去死。虽然心里惦记,但是真看见男孩的时候,女儿又觉得真恶心。于是马上就走了。”
“后来几次,也仅有几次,她也会闲逛到这里,偶尔带上一点从集市上带来的花生,水果,丢给围墙里的那些禁忌之子,看着他们抢着吃的样子发笑。”
“对于魔界人来说,他们就是那样的存在,是畸形之物,丑陋之物,只能被充作笑料。”
“巧的是,自从那次见到男孩后,每一次女孩来到围墙上都能看见他在那里。”
“女孩不以为意,继续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她如往常一样来看那群怪物的笑话。但阴差阳错,却从围墙上跌落,掉进了怪物们的老窝。”
“围墙是那样的高,摔下来的时候女孩就感觉到一股天昏地暗的疼,然后两只脚就动弹不得。”
“她很害怕,只能不停地哭,哭声引来了许许多的怪物,那些被圈养着的怪物们早就已经习惯吃从围墙上丢下来的食物,但这一次掉下来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羽族女孩。”
“她不知道它们会怎么样,她只看到它们纷纷向着她走来。于是更加害怕,害怕得连声音都发不出。”
“但是那个时候,她看到了那个男孩。”
“他像是一只真正地猛兽一样愤怒地与那些聚集过来的怪物撕咬,把他们从女孩地身边驱散开,虽然他又瘦又小,显然不是那些魁梧的怪物的对手,但是他非常凶狠,比所有怪物都要疯狂。”
“就算是再强的怪物,在遇到疯子的时候也要谨慎三分。没办法,它们只能离着女孩远远地,只要一接近就会被他赶开。”
“他那凶恶的样子也吓到了女孩,她哭得厉害,她害怕男孩也会伤害她,她丢他石子,她拼命地骂他,她恐惧得大脑都空白了。”
“真是个懦夫,对吧?”
“在危险真正到来的时候,永远都是这样。”
“尽管对别的怪物很凶恶,但是唯独对女孩,他的脸上满是委屈的神情,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与她的距离。”
“看得出来,他好想接近她。”
“好想。”
“可是他一走去,女孩就拼命地叫喊,他也慌忙跑回去。”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很久。”
“女孩终于得救了,在她掉下去不久后,羽族的卫士们就赶来了。”
“他们一看见男孩龇牙咧嘴地待在女孩不远的地方,而女孩满脸的恐惧。”
“不由分说,卫士们就射杀了男孩,就出了女孩。”
“血肉分离,鲜血流了一地。”
“男孩就这样在离女孩不远的地方死掉了,他的眼睛慢慢失去光彩。”
“直到这时候女孩才注意到,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一样,男孩的眼睛里是有着光的,那样微弱,那样柔软。微不足道。”
“而且,正在慢慢消失。”
“直到最后一刻,男孩都在望着女孩。”
“他就这样死了,在女孩的面前,鲜血淋漓地死掉了,像是个真正的怪物,畜生那样被随意地杀死了。”
“直到看见这个呆呆傻傻的丑男孩痛苦地在地上喘息,慢慢死掉,女孩才猛然感觉到一股心痛。”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本来她说不定还有机会让卫士们不要出手,不让他们伤害他。”
“可是那个时候她太害怕了,什么都做不了。”
“负责看管围墙地卫士们心有余悸地说:‘还好我们来得早,这个臭小子最近几个月每天都带在城墙下发呆,眼巴巴地望着外面,看来早就是想出去吃人了。’”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女孩都没有说话。看起来像是被吓傻了。”
“其实不是。”
“女孩是总觉得,她做错了什么。”
“一件,她永远都没办法弥补的事。她很难过,她真的很难过。”
“永远,都没办法弥补的事。”
“对吧?”
艾米丽终于说完了这长长的故事,揉了揉还在熟睡的摩耶的头发。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那之后所发生的,就如同所有俗套的故事的后续一样,女孩长大了,成为了那间小教堂里的修女,开始收留禁忌之子。
她从来都没有对人说过这个故事。就连是那位狼家的少年都没有。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喜欢对着黑暗说出这个故事。
因为她觉得那个故事里的女孩,让她恶心,让她厌恶。
但正因为如此,她才要铭记这个故事。
铭记住那个——丑陋的自己。
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
今天似乎也是如此。
话以说完,艾米丽似乎感觉到有点疲惫,于是准备合上眼睛稍微休息一会儿。然而,她忽然感觉到黑暗之中除了自己与那位犬家少女的呼吸声,还有一股陌生的气息。
她猛地回头,望见帐篷的角落里,不知何时正蹲着一只生着猫耳的少年。
在黑暗之中,他碧绿的眼睛格外瞩目。
看见女孩回过头,猫家少年装出一副吃惊的表情,旋即非常浮夸地鼓了鼓掌。
“哎呀,不小心被你发现了喵?”
“你都听到了?”
“啊,才没有听到呢,喵!”
少年使劲摇了摇头,然后却也皱了皱眉头,歪着脑袋说:
“不过啊,遇见我这个陌生人,你真的不想尖叫一下表示尊重吗喵?我可能是个狮子家的刺客,专门来杀你的哦!”
“如果你想杀我,我根本不会发现你。”艾米丽冷冷地说。
猫家少年一愣,然后阴险地一笑。
“你不是狼家人,能来到这只大鸟背上,悄悄潜入我的帐篷里,如果说你只是一般的刺客,未免太屈才。如果我能发现你,说明,是你故意让我发现。”
“聪明。”
少年点了点头。
“那当然,我怎么说也是冰族的舞者嘛喵,隐藏气息这点小事还是办得到的,当然,我用的是更高级的手段,我把这个小小的帐篷从现实世界里暂时屏蔽了,说的通俗一点,小小姐你就算是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哦!”
说到这里,他遗憾地摇头。
“本来还想让你叫几声玩玩的呢,没想到小小姐你倒是很冷静喵。”
“冰族的……舞者吗?”艾米丽扶了扶额头,忍不住看了看身旁那个还在梦乡中的犬家舞者大人,尽管她都已经和入侵者开始闲谈了,摩耶却是完全都没发觉。
“是法兰的……”
“不是。”少年摇头。“虽然那家伙要当老大,可是和我没关系。我现在为别人做事。”
“别人?”
“嗯,我家老大说想要见你,所以我把她带过来了,这就是我今天来这里的原因。”
说着,猫家少年指了指帐篷的正门。
哗地一声。
帐篷的帘子就被打开。
一只生得美艳动人的狐灵傲慢地站在帐篷口,望了望帐篷中的艾米丽,露出一丝笑意。
“真是个美丽动人的故事,艾米丽小姐。”
琉璃别有深意地说。
而艾米丽则是沉默以对。
看来今夜,欣赏她的这段小故事的人,不在少数。
“你们——是想对他不利吗?”
艾米丽咬了咬牙,问。
而琉璃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准确来说,他怎么样与我们无关。”
“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让你停止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
“让我?”
艾米丽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