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永远都不会忘记。
许多年前的那一天,那个女孩在他耳边轻声说的话。
从那一天起,他拥有了心。
“既然觉得累的话,就飞走吧。”
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仿佛触动了少年胸膛之中,那片虚无的空洞。
飞吗?
登高望远时,他也曾经想过。
望向那片深邃而高远的天际,沐浴着冰冷的风,遥看身侧,迦楼罗在深谷中张开翅膀,驰骋雪原。
如果能够飞翔,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事?
然而狼生来就只能奔跑,不是吗?
当一个人身上背负了太多沉重的枷锁,无法逃脱的愧疚与罪责,他又如何能够飞翔?
于是,那一天,少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能飞走,有太多需要我去做的事,我没有做,我不能逃避,我要为他们而变强,为他们而登高,为他们而赎罪……”
“那你呢,你要为自己做什么?”女孩问。
“我?我……”少年抚摸着那空无一物的胸膛,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
他的身体是冰冷的,感受不到任何的颤抖。
血液不再流动,慢慢静止。因而,也找不到心的位置。
唯一能记起的,就只有——那份他人安插的宿命。
“我是——罪人。我只是带来灾厄的人……我……”
“不。大灰狼,你不是他们说的那些东西,都不是。”
“我……”
“你是我爱的人,只是这样,明白吗?”女孩轻点了点少年的鼻尖,搂住他的脖颈,在背后,张开翅膀,慢慢地离开地面。
“我今天要带你飞走,谁都没法管我们。”
“艾米丽……”
“你只要听我的话就好了,大灰狼!”
少年淡淡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也轻轻抱住了女孩的腰,任凭着那对纯白的翅膀,任凭这只骄傲的天鹅,带着他一同飞翔。
渐渐地,他们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遥远的冻土上,冰冷的白雪,狰狞的城池,漆黑的锁链,高山、雪原、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地远离,化作视线中一个个不可触摸的小点。
白云在身侧漂浮,头顶黑暗的天空中,星汉灿烂。
少年不是没有乘坐过迦楼罗,也不是不曾见过天空中高原的景象。只是他从不曾像今天这样,拥抱着一个人。
不是亲人之间的拥抱,不是朋友之间的拥抱。
是带着欲望的,带着温存的拥抱。
他能听得见女孩轻轻地喘息,他能触摸到女孩肌肤上的温暖,他能感觉得到从那柔软的胸脯深处,那颗剧烈跳动着的小东西。
在那样的青空之下,白羽之间。
他也第一次感觉到了,某种深沉的,仿佛来自洪荒的震颤。从自己的胸口中,如同潮水般涌出。
女孩不愿意停下,继续就这样带着他,拼命地向上飞翔。
“艾米丽,不能再向上……”
“不是说了要听我的话吗?”
“可是。”
“我想在哪里,就在那里。”
无视所有的警告,扔掉所有的警觉,她不顾一切地向上飞翔,飞到几乎连空气都开始稀薄的天际,飞到连远方的地平线都开始微微倾斜的至高。
飞得,筋疲力竭。
终于,女孩没有力气了。
她就这样轻轻地搭在少年的肩头,开始向下坠落。
狂风在身侧呼啸,方才所经历过的一切都在这无助的下坠中倒流,大地,河川,白雪,所有的一切都在不断地放大,向着少年与女孩撞击而来。
如果就这样迎头落下,那么结局不言而喻。
她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
“对不起,搞砸了呢。”
“我们都要死了吗?”少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不会啊,我们不会死的。”
“可是你已经飞不动了。”
“我在等着你,法兰。”女孩捧住了少年的脸,紧盯着那双冰蓝的双眼。
迷茫的视线,仿佛被冰封了千年。
“我?”少年摇了摇头。“我不会飞。”
“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去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我只是个罪人。我只是……”
“不对,你什么错都没有,这个世界上谁都不能责怪你,也没有人能逼迫你做什么。如果你觉得欢喜就高飞,如果你觉得疲惫就离开,去这个世界上最高最高的地方,去任何人都到不了的地方……”
少年黯然。
“如果我有翅膀就好了。可是现在……我们不是只是在下坠吗?”
“那就……给我生出来!”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真是任性啊。”
而女孩也毫不犹豫地回答:
“因为……你是我爱的人!我觉得,你什么都做得到。”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做给你看吧。”
这一回,换做是少年紧紧搂住了女孩,带着她一同加速下坠,坠向身下,那片已然近在身前的峡谷,坠向那片,被炽热的熔浆包裹着的狼哭深渊。
一只狼要怎么飞翔呢?
这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做到的。
看起来,少年不过只是带着女孩,一同坠向深渊罢了。
“现在把我扔掉的话,你应该还可以一个人飞走吧?”少年看了看女孩,笑着问。
“为什么要一个人走,你不是要长出翅膀来吗?”
“我是骗你的。”
“……那就一起死掉吧!”女孩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干脆就闭上双眼,依偎在少年的胸口。
“我怎么可能让你死呢。”而少年也明白。“永远都不会。”
他要做的事,很简单。
若欲展翅高飞,必先坠入深渊。
于是,就在少年与女孩即将触碰到那致命的火海之时,一双青白色的翅膀,就这样陡然张开来。
伴着一声清脆的鸣叫,化作一抹切线,直冲云霄。
当女孩睁开眼睛时,惊讶地发现自己与少年的身下,不知到何时有了一只瘦弱的迦楼罗鹰。
它生着青白色的羽毛,猩红色的眼睛,如此高傲,振翅高飞。
“它是谁?”
“是我的心。”
少年神秘地笑了笑,抚了抚身下的白鹰。
“既然是你的心,那就是我的咯。”
女孩将自己的脸颊轻贴在少年的胸口。
这一回,她如此清晰地听见了少年那冰冷的胸腔中,第一次地,有了那沉重的跳动声。
“那你,就给它起个名字?”
“我要叫它……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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