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顺着这笛声而去,城内城外的风雪,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瘦小的狼儿拨开身前的一切阻碍,恍惚着,沉默着向外走去。他从未感觉到身体中有这样的力量,驱使着他前行,也从未听见有那样一个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呼唤着他的名字。
笛声悠悠,静默着这冰凉。
他听不清,也道不明这笛声中的意味。
但他明白,他无法拒绝那声呼唤。
推开狼家的城门,穿过呼啸着暴风雪的冰原,穿越了阻碍着视线的一切,终于,他的眼前,天清云散。
湛蓝的天空,若是倒悬的海洋般澄澈,万里无云,投射着最温暖而浩瀚的阳光,映着这最宽广的视线,北地的雪山都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神圣而通透,就像是当天使降临于世,环绕着她身边的羽翼与光环,有着似不属于人间的美。
尽管在北地生活了如此之久,但他,却从未见过那样的风景。也从未意识到原来这片冰冷而贫瘠的土壤上,竟有这般让人难以逼视的美。
他微张着嘴,慢慢地将视线投向不远的一座小小丘陵之上,那位沐浴在阳光下的歌者。
那是一位瘦小的男孩,他微闭双眼,静静地吹奏着口中的长笛,在这大风中,在这暖阳下,如此投入地演奏着,似乎是这人世,这天地,都已经不存在,偌大的世界里,就只剩下那样一个自己,与这美丽的笛声,化作永恒的回响。
在他的身侧,整个北地的生命都匍匐在他身边,凶猛如迦楼罗,冰魄牙,温柔如雪妖精,白灵鹿,雪狐,雪兔,白燕。这些平日里势不两立,狡猾而敏捷的生命,此时都温驯地躺在他的身边,听着他的演奏,忘掉饥饿也忘掉杀戮,只是微闭着眼睛,只愿做这笛声里,一片孤独的雪花。
于是阿呆也成为这痴愚的听者,像是这些被吸引来的动物,静静地听着男孩的演奏,默不作声。
很久很久。
像是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梦。
一曲既终。
暮色降临,若血。
于是梦醒。
男孩放下长笛,睁开双眼,对着丘陵下的男孩微笑:
“你来了,阿黛拉。”
“阿……”似乎还沉浸在歌声中的阿呆愣了一会儿,口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然后羞红着脸说:“请不要说这个名字。”
“为什么?”男孩质问。
“我……我叫做阿呆,阿黛拉不是……”
“你就叫做阿黛拉,不叫其他任何名字。”男孩似乎根本就不在意阿呆的想法,固执地摇了摇头。“这是狼给予你的名字,你不应该,也不容许叫任何名字。”
“狼……”阿呆愣住了,在口中不停地重复着这个意味深长的字眼。沉默,愤怒,而后失笑。
也许,狼这个字对于狼家人来说没有意义,它包含的范围太广,也太模糊。
但,阿呆却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它所指。
他喃喃。
“事到如今,他还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吗?”
因为一句话,一句承诺,一位少年的一生被改变,小心翼翼地活着,努力地坚强地活着,为了变强,为了成长,只为了成为那个人身后,不知名的追随者。
曾经的他也许配得上这样的期待。
到现在呢?
他什么都不是。
银狼早就不在了。
“我不喜欢!我不明白!我不理解!我不接受!”阿呆怒吼着向着男孩走去,抓住他的肩膀,咬紧牙关。
眼中缀满泪水。
“他为什么……”
一根手指,轻轻放在了他的唇上。
“我听得见你的声音,听得见你的故事,也听得见你的愿望。”
男孩微笑着说。
“但你能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他收起长笛,从身后的行囊中取出一架鲁特琴,轻轻弹动琴弦。
在静默中,拨开一片涟漪。
“我只是个演奏者,没有力量,也无法帮助你,此行的目的也并非是你。只是,阿黛拉,我还有一件事想要确认。”
阿呆捂起耳朵,表示自己不想再听。
但,那空灵的声音却依旧回响在他的脑海中。
“若有一日,狼又出现在你的面前,你还愿意成为他的翅膀吗?”
“他不会,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碧眼的小狼恍惚着,使劲地摇头。
可是身前的那位演奏者,却根本不在意他的声音,他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弹唱着:
“阿黛拉,若你答应了我,答应了他,就请回到狼家,等着他,将我的声音传达到她们的身边。代我,代他,向她们呼唤。”
“终有一日,末日的劫火将一切都灼烧殆尽之时,白狼将从深渊中归来,燃烧着这个世界的火焰,取回他的心脏,取回他的翅膀,取回他的影子,取回他的利爪,取回他的獠牙。取回他失去的一切。
无人能再质疑他,无人能再动摇他,无人能再打败他。
火焰化作他的冠冕,天使降于世间,成为他的骑士。
那时他将得到一切,征服一切,也亦终结一切。
千年的杀戮,千年的纷争,千年的夙愿。
他将站在这个世界至高的顶点,建立他的千年帝国。”
在这最高潮的地方,男孩陡然停住了歌唱,只是淡淡地回过身,对着面前,那位颤颤巍巍的小狼,说:
“狼家儿女今何在,肯为君王卷土来?”
“我……”
阿呆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前的一切就全都在他面前消失,悠扬的笛声,神秘的男孩,温驯的百兽,还有那湛蓝的天空。
暴风雪的呼啸,又主宰了一切。
仿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梦。
男孩沉默着坐在这片苍白中,不知所言。
。
怪。
说起这场突如而来的暴风雪,是真的怪。
原本牙小果一行狼准备风风光光下山去时,它便开始肆虐,而且一连就是整整三天,还没有丝毫消散的意思。
岩洞显然不是能久待的地方,不得已,小狼们只得撤回到堡垒里,可是一远离雪山边缘,她们就能明显地感觉到风雪在消退,可是再往下山路去,却又被狂风暴雪逼了回来。所有能想到的道路全都试了一遍,全部走不通。
哪有这样的风雪?
简直就是为了阻挡她们下山而掀起的。
小狼们不禁想到狼家人在月牙礼前在雪山边缘用来圈住猎物的大魔法牢笼。
现在她们也就像是被囚禁的猎物,无路可退。
既不能离开雪山,暴雪时也是不能出猎的,对于本应手无寸铁地进行历练的小狼这可谓是最坏的境况。
幸而小狼们有牙小果这个糜烂的资产阶级做支撑,堡垒中的食物储备很充足,加上那只可怜的金色大狼,应该足够狼崽子们啃一段时间肉骨头。
可是,面对屋外的雪,她们依旧束手无策。
而还没有进到堡垒的孩子们,就更是如此。
实在是撑不下去的,就只能来到这座显眼的堡垒这里,寻求狼群的帮助。
在一片苍白的狂风中,苏咬着牙举着火把艰难地在屋外行走着,大风几乎就要把她吹飞,而在堡垒不远处的大门前,花痴狼咬着牙顶着柱子,不让自己被这暴风吹走,声嘶力竭地大喊:
“苏,又有一个孩子来了!”
“我顶住大门!”
红毛狼怒吼着甩掉火把,冲上前去顶住花痴狼另一侧的大门,示意她可以动手了。
一声好嘞,她猛地把一侧的门栓一拉,狂风瞬间就如同最凶恶的猛兽般咆哮而入,带着漫天的冰雪,似不可阻挡的洪流,如果不是苏死死顶住大门,只怕是下一秒这木头门就要被吹飞到天上去。
小花痴站稳脚跟,艰难地顶着狂风走出去,抱住门外一只已经快神志不清的小狼的腋下,使劲将她拖了进来。
苏见状,立即将门死死关上!
而这时一阵大风突然袭来,裹挟着一片锋利的冰石,瞬间将她们原来所在的位置撕裂开来!炸裂开来的碎片就连整座堡垒都开始摇晃。
这要是晚了一秒都难以设想。
“这是……西城托尔家的女儿。可看起来……”苏来到花痴狼怀里抱着的那个已经昏过去的孩子边上,仔细辨认道。
“别管是谁家的孩子了!快把她拖到暖和的地方去!点火,快点!她都快凉了!”花痴狼粗暴地打断了苏的推理,紧抱着这个孩子的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虚弱与冰冷,容不得再拖延!
“嗯。”苏搓动手指,再次点燃了手中的火把,挡在身后的小狼们身后,将她们从风雪中掩护到堡垒正中的大堂里。
大堂里这时候坐满了小狼崽子,都蜷缩在火炉前,除了原本就跟着苏的,还有数十位这几天暴雪期间陆续投奔到她们这里的,地面上全部都是铺盖卷和狼毛,几乎整个狼家这次参加月牙礼的孩子都聚集过来了。
一推门进去,小花痴就大声喊:
“斯芮,快,又一个!”
一只带着小小镜片的狼应声而来,蹲下来查看了一下这只被抬进来的小狼的状况,倒吸一口凉气,赶快说:
“衣服脱了!”
小花痴和苏手脚麻利地帮昏过去的小母狼脱掉身上满是雪和霜,几乎都快冻成块的衣物,用热水帮她擦干净身体,裹上一张厚厚的羊毛被子,送到火炉旁。
斯芮这时候捧了几个热水袋准备塞进被子里,可是看了看面色已经发青的小狼,对着身边的苏撇了撇嘴。
“钻进去!”
“又要我当暖宝宝?”苏皱了皱眉头。
“别他妈废话了,她快死了!”小花痴暴躁地锤了苏一拳,当众就把红毛狼脱了个精光扔进被窝里。
作为北地少数有火焰系魔力的狼,苏的体温一直都比普通的孩子们高,如果稍稍运一点魔力环绕自己就暖和得像是火炉。
所以,这几天,不知有多少受不了暴风雪而倒下的小狼被她们救回来后,只要和苏在被窝里待一会儿保证马上开始打呼噜流口水。
这一次也不例外,苏感叹自己刚从 一个被窝里出来又要进下一个被窝,再这样下去也许整个狼家的女孩都要被她睡一遍也说不准。
只不过现在,没有时间考虑这个,她摇摇头,伸出手将那昏睡过去的孩子紧紧抱住,用自己的身体紧紧贴上她的肌肤,将她埋进自己的胸口。
“该死,真该死,这暴雪,还有多少没回来的?”花痴狼忙完,清点了一下在座的小狼头,发现和她印象里这一代同岁的孩子数目有所出入。
“大概……还有十几只。”苏喃喃,看着屋外的风雪,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