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之中。
假小子扛着霞在夜中艰难地前进着。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在雪地上踏出厚厚的脚印。
距她离开堡垒已经过去数小时,但她却没能走出多远,仅仅不到一公里。
身体的虚弱是一方面,这漫天的暴雪是一方面。
肩上扛着的这只笨蛋小花痴,更是最重要的原因。
她没办法把她就这样丢在暴雪里,那和杀了她没有区别。在这样的天气里,她既要拖行身后那柄沉重的巨剑,又要随时避开不知会从何处飞来的滚石与冰锥。冰冷的雪钻进她的骨髓之中,将她血管中的每一滴血都缓缓冻结。
视线终于渐渐地开始模糊。
爪知道,自己已经快到极限了,而身边的这只小花痴狼也是如此。她不能再带着她在风雪中前进,她必须尽管找到能够休息的地方。
幸运的是,这条被暴雪覆盖的道路,她已经与霞走过一遍,所以很清楚这一路上所有能够躲避风雪的位置,于是她并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她们之前休息过的一处岩洞。
黑黢黢的隧洞中还留存着昨夜她们生活所留下的干柴与余烬,爪重新升起火,将脑门上肿了个巨大包的小花痴放在了火堆旁,拉好她的衣襟与披风。
她沉默看着那只不省人事的小狼,许久才缓缓从唇中吐出两个字来:
“抱歉。”
小爪不知道自己敲晕小花痴的那一剑是不是用力过了头,这么做对于那位天真单纯的孩子究竟好不好,但小爪明白,接下来她要去进行的这场战斗,注定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除了她和她。
她不允许有任何人打扰。
“你是我的猎物。”
这是狼的规则,
无需多言。
爪坐在火炉旁,开始做最后的整备,她擦拭着手中的巨剑,让那诡异的兵器伸展变形,化作精巧的机炮形态。
她检查着每一颗螺丝,每一个齿轮,装填入火药,将最后一颗炮弹退膛,拈在手中,敲开,倒出里面的炸药,再次装填……
她冷静地,用恐怖的高效准备着一切毁灭与杀戮的手段。
就像是她每一次战斗之前都要做的那般。
烈火照着她那琥珀色的瞳孔,映着其中慢慢开始变得冰冷的光芒。
最后,她从身上取下那一株月见草,冷冷地将它碾碎。
破碎的花瓣,在火焰中灼烧作漆黑的灰烬。
然后慢慢沉淀……
……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在篝火旁休息的爪猛地抬起头,望向岩洞外的风雪。
她知道……她来了。
她站起身,负剑于背,将眼瞳中央最后一抹的温柔也抹消干净。裹紧身上那条单薄的毯子,走进岩洞外的风雪之中。
走进这片,她所选定的战场。
她孤身前行,沉默不语。
黑暗,裹挟着狂风席卷入夜。
这夜,弥散着冰冷呼啸长风。
北风,卷起那黑色的剑士的头发,那琥珀色的眼瞳中仿若燃烧着最炽热的烈火。灼烧这洪荒的白雪,万里冰冷,都化作洪流。
她握紧背后的长剑,默默地前行,静静地等待。
苍茫的雪阻挡住望眼,视线中仅剩下无谓的纯白。
于是,观察已经失去意义。
她微闭双目,在黑暗中静静地聆听。
沉重的心跳在暴风中叩击着胸膛,每一缕呼吸在这样的寒冷中都变得艰难而痛苦,但越是如此,那最冰冷的空气卷入血液中的一瞬,就越是能让人清醒而敏感。
初开始,卷入耳中的仅有风雪狂躁的呼啸。
慢慢地,她开始能够分辨出每一缕风吹过的声响,分辨出每一片雪坠落的轰鸣,尘埃,滚石,这片大地深处的轰鸣。
窸窸窣窣。
一切的喧嚣尽收入她的耳中,在她的脑海中回荡,慢慢组合成一副只有她能够分辨得出的巨大地图,让她身周将近百米内的一切,全都无所遁形。于是无论这黑暗还是那苍茫的白雪再也遮挡不住她的望眼,她又一次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所指,正是离她不远处的一座山丘。
她听见了,她闻到了,她看见了。
那只在黑暗中匍匐着的野兽。
黑暗与暴雪隔阻在她与她之间。那是连最敏锐的侦查魔法也难以生效的环境与距离,
但她们几乎是在同时都感知到了彼此的存在,相隔着百米的距离,那只贪婪的野兽从雪地中站起,以四足着地,寒风将她的长发冲天吹起,她低吼着,在雪与夜中攒动,白雪在空中飞舞,模糊了她的身形,影影绰绰中,唯有那一双猩红的眼在黑暗中闪烁,凝练着最肮脏的鲜血,如同夜中高悬的死兆星。
她如同狼族的先祖那般,贪婪地,饥饿着,磨牙吮血,向着她走来。
而另一侧,黑色的剑士纹丝不动,沉默不语。只是握紧手中的巨剑,等待着那只野兽的到来。
她不会跑,也不会逃。
在这片冰冷的土壤上,谁又能逃得过恶狼的追猎?更何况,她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刻。
她决意不将后背留给那位猎手,她决意就在这里做个了断。
她沉静着,冷冷地将背后的巨剑握紧,俯下身子,放低重心,以肩膀作为支点,将身体中所有的力量全都聚集到那漆黑而霸道的剑刃之上,大力一喝,竟是震开暴雪,卷起罡风,裹挟着白雪扬起一圈白雾。
那小小的身体中到底有着多少恐怖的力量与耐力,那如同钢铁般坚硬,如同破刃般粗糙的剑士,此刻刚正如铁,不动如山,连周身的狂风竟也都失色,颤抖。
望见自己的猎物竟生出这等气魄,那远方的追猎者非但没有丝毫的畏怯,反而嘴角扬起一抹难以抑制的兴奋与冲动。
她的呼吸开始加速,她的血液开始升温,那只恶狼胸口中那嗜血而贪婪的野兽又开始用利爪撕扯着她的血肉,搅动着她的脑海。
她渴望战斗,
她渴望杀戮,
她渴望掠食,
她渴望鲜血,
她渴望肉食,
她也渴望着温存,
她也渴望着结合,
她想要破坏,
她想要被破坏,
她想要施虐,
她想要受虐,
她如此渴望着那个女孩。
渴望一切。
那是欲望,
战欲,食欲,**。
欲望,无穷无尽,无法控制的欲望折磨着她,驱使着她,让她无法思考,让她只能凭借着本能——开始奔跑。
她俯下身体,用四足着地,像是真正的野狼一般在这片暴雪肆虐的夜中奔跑,利爪透入冰雪,留下一个个尖锐而丑陋的脚印,她喘息着,怒吼着,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跃动,留下一条条模糊的残影。
这场战斗没有号角。
只有贪婪的喘息,与恶狼的咆哮,与巨剑的罡风。
牙用难以置信的速度奔跑,如同鬼魅般转瞬就冲锋到爪的身旁。
早已经准备就绪的爪当即将全身所有的重量压在身后的巨剑之上,用自己当作支点,让那恐怖的巨兵从挥舞出的那一瞬间就获得就完美的抛射轨迹与加速度,以无可阻挡的架势,粉碎所触碰到的一切生命与物体!
这是来自遥远东陆扶桑国用以一招制敌的剑术,其名为居合。原本是专为锋利与更轻便的剑配以剑鞘所设计的优雅战法,无论怎么看,爪手中的巨剑都太粗糙,也太沉重丑陋。
但真正的战士从来都不在意这躯壳与外表的差距。
只要能杀死敌人的,便是有效的。
巨剑无锋,重剑无鞘。
然而她根本不以为意,那娇小的身体,就是最完美的剑鞘!
于是那漆黑的剑刃斩开暴雪,破开寒风,以她为圆心,在雪地中震开一整片毁灭的圆弧!
这一剑中绝无任何怜悯,如同最冷酷的死神在身前划出了一条切线,触者皆亡!无疑,这就是黑色剑士的杀招,简单直接,但却干脆有力。
在行走魔界的旅途中,这位一剑修罗已然用这样不讲道理的剑斩杀了多少强大的对手。她从一开始,就是抱着要将身前那只恶狼置之死地的觉悟而挥剑的!
然而,那只嗜血的恶狼,又岂是池中鱼,囊中物,这致命的一剑快得难以置信也强的难以置信。
但她比难以置信还要快,还要强。
她是鬼魅,是捉摸不到的影子。
牙竟是不躲不避,迎着那剑刃侧身俯冲,她如此狂傲,如此疯狂,她自信那样的一剑绝伤不了她,她要往那最危险的地方去,用最危险的办法,获得最危险的胜利。
因为那令她狂喜不已!
剑刃卷起锋利的罡风,切割过她长发,将那纯黑的毛皮笔直地切下半数,却连她一丝一毫的肌肤都未曾触碰。
遮掩着她身体的那条薄薄的白布裂开,露出她娇嫩而柔软的肌肤,充满了张力与狂野,还有无法抑制的冲动。
她又一次冲进剑士攻击的内圈,如法炮制般地躲过了那最致命的攻击,接下来只要若第一次那样,将自己的牙咬住那女孩的咽喉,她就任自己摆布了。
恶狼狞笑着,准备发动那最致命的攻击。
她张开嘴,露出满口獠牙。
然而,出现在她前方的并非是那柔软的咽喉,而是一门黑漆漆的炮口。
同样的招数,怎么可能第二次还有用。
没能杀死那位剑士的东西,都会让她更加强大。
她手中那巨剑落空的一瞬,剑刃就当即分裂变形,最后竟是直接从剑柄上脱落,飞向远处,避免了因为无法控制的惯性!爪当即就收回动作,将进入炮形态的剑直接对准那只恶狼!
漆黑的齿轮精巧而快速地将剑士早已经准备好了的那颗炮弹装填入剑柄所变成的机关炮中。
她绝不犹豫,决不留情。
当即扣动了击发的开关!
“轰!!”
巨大的轰鸣,在白雪中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