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不知道。
模糊的记忆沉淀在那峥嵘的雪山与鲜血里,消磨在剑与剑碰撞的火花与吵闹声中。在战场上,无论是他还是她,都觉得记录下时间是无意义的事。
是啊,那时她仍是少女,他不似而今颓老。
北境贫瘠之土的那位老鳏夫,纵横天下无人能敌的娇小剑士,在经历那一场场战斗之前,谁会想到这样两个听起来毫不相干的人的命运有一天会交织在一起,然而命运却总是那样难懂的东西,对于他与她来说更是如此。
至今他们也仍然记得那个战斗结束后的傍晚,赤红的夕阳掩映着尸横遍野的雪原,细雪纷飞伴着迦楼罗的羽毛,散发着血腥与汗臭的味道。
谁也知道这绝非多么浪漫的时分,但战场上留给战士们的空闲却总是那样少,如果不抓紧时间多说些什么,也许再见时便阴阳两隔。
犬家少女与狼家的国王背靠背地坐在一堆木桶上,看着彼此面朝的方向,那浩瀚的天空,慢慢变得黑暗,变得污秽,仿佛映着这肮脏的战场。
“吧唧吧唧吧唧。”少女白砂咬着手里的那颗大苹果,发出清脆的咀嚼声,寂静的傍晚,寂静的战场,在一片沉默中她吃东西的声音显得格外大。
“那东西很好吃吗?”黑狼问。“我总见你啃。”
“甜。”白砂这样说。“这是世界上最甜的果子。”
她越吃越响,越吃越香。
“真羡慕你。”黑狼说。
“羡慕我什么。”
“每次战斗完,我都没什么胃口。”
“你这么脏,当然没胃口了。”
黑狼摸了摸自己满身脏臭的血污,与被汗水浸透了的锁子甲衬衣,无奈地摇了摇头。每个战士从战场上走下时,总会狼狈不堪,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可身后的少女却不一样,无论是怎么样残酷的战斗,她的身上永远是那样干净洁白,找不到一点污秽,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般的圣洁。在这血腥的战场上每个人都要拼命地想办法活下去,可无双的剑士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样轻松写意,行走战场,万军丛中,她甚至可以穿着小礼服,百褶裙,洁白的吊带袜,而杀戮之后,却未曾沾染上一点血腥。
于是他又问:“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身上总是这么干净。”
白砂停止了咀嚼,笑了笑从桶子上下来,蹦蹦跳跳来到黑狼的身前,捏起自己的裙角,交叉双腿,对着狼王行了一个可爱的小礼,那般优雅,那般动人。
她抬起头,没有回答狼王的问题,只是糯糯地问:“好看吗?”
在夕阳下,那可爱的犬家少女的影子,是那样让人着迷。
黑狼看得痴了,久久说不出话。
当他缓过神来时,少女不知道何时已经钻到他身边,软趴趴地贴在他的怀里,躺在他的臂弯里,闭上眼睛把嘴抿成M形,好惬意的样子。
这孩子和他这个北地大汉比是这样娇小,娇小到可以坐到他的一只手掌上,她靠着他躺着闭上眼,像是女儿躺在爸爸的怀里。
他方才还在说少女身上干净,说他身上如此肮脏,正因为这样他居然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碰坏了那娇嫩的肌肤,可是现在她却毫不在意地贴近他,抱住他,恨不得整个人钻到他的身体里去。
“白砂,我是王,你这样会引起别人误会的,能不能……。”
“不能。”少女抱得更紧了。“有什么好误会的,你冲锋的时候那么勇敢,怎么现在这么怂蛋?再说了……”
她突然用一种极小声的声音对他说:
“你是王,那让我成为后,他们不就没话说了吗?”
她甜甜地笑着。
黑狼脸上的表情却慢慢变冷。
“白砂,你不会成为后。”
“……”少女沉默着扶着他的胸口。
“我的后,自始自终只有那一人。我不会忘了她,也不会有人能取代她。我必须告诉你这一点。”
“哼,你们男人总是嘴上说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既然你这么痴情,就快把我推开啊,大圣人!?”
“白砂……”
“我要嫁给你,狼家的王,我要成为狼家的后。”她斩钉截铁地说,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但我什么都不能给你,就算是这最简单的名分也不行。你可以呆在我身边,可我……”
黑狼正要说些什么,少女却突然从他的怀里窜上来,两条腿叫缠着骑到他的胸膛前,对着他的唇深深一吻。
那样甜蜜,那样深邃,那样湿润,那样让人不愿意脱离。
过了好久,犬家少女面色羞红地从他身上跳下来,蹦跶着坐回他身边,斜靠着他软软地说:“那小女子就把你伺候得乐不思蜀,让你什么都不能拒绝我!”
“哼。”
黑狼看着身边这个黏人的小妮子,无奈地伸出手揽住她。
“那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们狼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依靠一生的男人。”
“我记住了,你们狼就是渣。”
“也许吧。”
“对了,黑鬼。”
“干嘛?矮子。”
白砂小声问:
“如果你以后还要再生个宝宝,要取什么名字?”
牙宿思索了一会儿,从鞘中拔出那柄漆黑的王剑,迎着战场指向那染血的夕阳。朗声道:
“就叫做剑!怎么样?”
看到怀里的少女对着自己翻了个白眼,牙宿有点慌了神,毕竟这可是他深思熟虑后所想到的名字。
“不好听么?”
“你可真贱,亏你说的出口,我的陛下!如果我的孩子叫这种名字不如让我去死好了!再给我想一个!”
“唔……”牙宿捻着下巴,有思索了一会儿,他看着自己手里那柄剑漆黑的色彩,灵机一动,说:“那就叫做大白!”
“你给狗起名呢!”
“也许生出来真是条小狗崽呢。”
“不行,一定要是小狼崽,不是我就掐死他。再说了,你为什么看你这柄黑剑会想出大白这种名字?为什么一定要用这把剑取名字?”
“管它呢!”牙宿把手里的王剑一扔,漫不经心地吹了声口哨。“你等等让我再想想。”
“别!我的陛下,您起名的本事我可算明白了,别糟蹋我的孩子了。我自己来起名!”
“哦,那你想啊。”
“唔……既然是你的孩子就要姓牙。”
“白砂,我不姓牙,我们狼家人的名字不是这样拆解的,我……”
“叫牙什么呢?让我想想。”可犬家少女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自顾自地想着,想了好久好久,想得日薄西山,那最后一抹的赤红也即将被黑暗吞没。
她终于想起来,跳到地上从木桶里掏出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来,举给狼王看:
“我的孩子就取名叫小果!”
“牙小果?这是个女孩的名儿吧。”
“好不好听?”白砂笑着叉起腰,得意洋洋地问。
“还算不错吧。”黑狼笑着,望着那战场上最后一片夕阳,沉淀进最深的黑夜里,化作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