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积雪无声消融于春日。
本应随暖阳一并恢复活力的朝歌,近日却死寂一片,街道鲜有行人孩童出没,唯见士卒脚印、车牛辙痕满布地面。
前线战况已传至朝歌——周部落大破临潼关。
自冬狩以来,师延便要鹿鸣在家安静习琴,不再让他参与朝中事务,这一日却遣派仆役唤鹿鸣上朝。
“鹿鸣,师祖为何突然要让你上朝?”
采薇挽起鹿鸣的长发,用木梳轻柔梳理整齐,再将长发端正束起,与天下所有服侍夫君冠衣束发的妻子一般,如今她已经能很好地完成这些事。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应该跟周部落攻破临潼关有关。比起这个,下朝回来的路上要不要我给你带点什么回来?”
“不用啦,最近街上都没有什么商铺还开着了。”
替鹿鸣束好腰带并配上玉佩后,采薇注视着眼前俊逸的青年有些恍惚。
来朝歌不过半年多,鹿鸣却好像又长高了些,替他戴冠都得微微踮脚才能够得着。
然而明明不再为食物奔波,身形却比在山林间更加瘦削。
除此之外,眼神也不加掩饰其中的空虚。
采薇尽管不说,鹿鸣与妲己交谈过后发生的转变也都看在眼里。
仿佛对任何事物都无悲无喜。
仿佛随时都会抛下自己。
鹿鸣低头看了眼采薇,对她眼中落寞熟视无睹,却一如既往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等我回来。”
“嗯。”
鹿鸣随师延前往宫廷上朝,发现殿内诸侯神情肃穆,不同于以往对妲己主持朝政的敷衍。
见鹿鸣神情惊讶,师延轻声道。
“今日大王会亲自主持朝会。”
话音刚落,殿中寺人高呼——
“大王到!”
殿中诸侯百官齐齐俯身参拜。
“叩见大王——”
对于帝辛,鹿鸣从民间听闻无数种说法。
传闻帝辛天资聪颖、器宇轩昂,年幼时力大无穷、骁勇好战,可只身与猛兽搏斗,继承王位后以其雄才伟略,不断开拓疆土,讨伐蛮夷,扩大殷商版图。
同时他极力鼓励农桑,推行牛耕与灌溉排水,使农田收获剧增,令得百姓不再饱受饥饿之苦。
但如今帝辛却沉迷美色、享于玩乐,非但弃置朝政,更是纵容爱妃妲己的苛政,任由百姓陷入水火不顾。
“众卿平身。”
帝辛的声音比想象中要无力得多,鹿鸣抬起头看向被妲己搀扶着落入主座的华服老人,难以置信这样苍老的男人便是至高无上的殷王帝辛。
仿佛连华服的重量都无力承担,帝辛苍老的脸庞显得气息奄奄。
“孤今日主持朝会只有一事想说。”
推开妲己搀扶的手,帝辛颤巍巍地站起身,浑浊的眼眸缓缓扫过殿中诸侯百官。
“孤……还没有死。”
“大王!”
百官纷纷惶恐,帝辛抬起枯瘦的手掌示意噤声。
“如今周贼已破临潼关,恐怕接下来渑池、孟津也会相继失守,倘若连最后的防线牧野也被攻破,当周贼兵临城下,到时究竟谁能守住殷商国门?”
没有人敢直视帝辛苍老的面孔。
“是你吗,东伯侯?”
帝辛忽然点名东伯侯,百官面面相觑,随后一名披甲老将缓步走到帝辛案前跪拜。
“大王!区区周贼怎能敌殷师十数万甲士锋芒!”
说话的正是东伯侯姜桓楚,鹿鸣记得帝辛正妻姜王后便是东伯侯的女儿,只是后来因病去世,也有传闻说姜王后是被妲己所害,因此东伯侯数次谏言处死妲己,却都被帝辛否决。
“十数万?我军大部分兵力仍镇守东夷,何来十数万?不如派你东伯侯治下三万士卒来守国门?”
“大王,东夷仍有逆党图谋不轨……”
“你所谓逆党莫非是孤的甲士?牵制殷师返回朝歌便是你所谓的镇守东夷?”
“大王冤枉!”
“哼!咳咳咳……”
冷哼后帝辛发出低沉的咳嗽声,妲己连忙上前扶着帝辛坐下。
东伯侯跪地不起,殿中百官互相观望,眼中皆有惊惧之色。
“大王,东伯侯勾结周贼,臣以为应当将其处死以儆效尤!”
染病许久没来参与朝政的王公比干走出人群,手握剑格,怒视着东伯侯欲拔剑将其当场斩杀。
但东伯侯对此视若无睹,起身拱手质问比干。
“比干公说我勾结周贼,请问又有何证据?倘若只是听信一些流言便要将我斩杀,臣宁死不服!而我东鲁亦是不从!”
“既然如此,那你便死罢!”
随着众官惊呼,比干怒然拔剑,剑锋迅猛划过东伯侯脖颈,顿时血染红毯。
就连鹿鸣也没想到,向来以德行著称的比干公竟然会当场杀人,还是如此的干脆利落。
白衣染血的持剑老人怒发冲冠神色狰狞,令得朝中百官无不噤声颤抖。
“将东伯侯的尸首送回东鲁,告诉他们,既然打定主意要与周贼勾结,那便堂堂正正与孤的殷师一战!除了东鲁,其他人也是如此。”
帝辛的嗓音沙哑低沉,其中威严却令朝中百官无不俯身。
“退朝。”
“恭送大王——”
跪送帝辛离开朝殿后,百官有序离开。
观看了整场朝会的鹿鸣一言不发,跟在师延身后默默行走。
“鹿鸣,你可知我为何要你来参加这次朝会?”
“弟子愚钝,莫非师祖是希望我能见识一下大王的威严?”
“大王威严不假,却也无法奈何众官存有异心。难道你觉得周部落能够如此顺利地攻破临潼关,就只有一个东鲁在暗中帮助?”
“师祖的意思是……”
“慎言、慎言。你明白就好。”
正当鹿鸣与师延即将离开王宫大门时,一名寺人却从后追上留住了鹿鸣。
“鹿鸣大人且慢,大王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