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记得应该是那样才对。
趴在地上,我这样想道。
睁开眼会出现这么古怪的念头,是因为我还能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
刚中枪的一瞬间我还是清醒着的,枪声——对,没错,我的的确确是听见了开枪的声音。记得是脑后中了枪,感觉好像有一口钟在脑壳里面被敲响,魂都被震碎了,没法思考,眼前一片黑,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好一会儿一阵剧痛,然后就没了。
难道我只是被震晕了?不对吧,被枪打中的可是后脑啊……
枪!意识到这个词的时候我打了个激灵,那种像是浆糊一样黏附在意识中的朦胧感一瞬间荡然无存。
我赶紧驱动四肢,从地上爬起来。起身的时候我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还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协调感,但我很快就适应过来了。
有人持枪打伤了我,要赶快打电话,救护车,还有……
我把手伸向口袋,却没能摸到手机。
被抢走了?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无意间往前探寻的视线捕捉到了不远处的地上,已然支离破碎的我的手机。
我继续往前望去,发现自己身处一条昏暗的巷子里,天已经黑了,只有远处巷口的路灯闪着一点昏黄的亮光,吸引着周围趋光的飞虫。夹着这条窄巷的不是民居,而是两道长长的围墙,墙面被无数的小广告和办证之类的电话号码占领。地上散落着被吹进来或是被丢弃在这里没人清扫的香烟壳和塑料袋,一眼就能看出是个没多少人会路过的地方。
大晚上的我怎么会跑这里来?
我扶着墙站稳,试着追溯昏迷前的记忆,却还是只能想起自己中了枪,再往前一点的记忆非常模糊,最多只能想起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
是因为脑袋受伤的关系吗?可奇怪的是,我却没觉得有哪里疼。
我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后脑勺,用指尖试探记忆中被打到的地方来确认一下伤势,却没像预想的那样摸到伤口。
怎么会?是我的记忆出了差错?
这么怀疑着,我把手收回来,却看到手指上粘着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是血。
这就怪了,明明流了血怎么会没有伤口?
于是我又把手伸过去仔细摸索起来。
这时我听见了身后传来了声音:“别摸了,那个伤口早就补好了。”
我警觉地转过身子,循声看去,才发现身后有个女孩。
也不知道怎么的,我竟能在这么暗的地方看清她的样子。光从面容上看她应该很年轻,可能连二十岁都不到。肤色中等,铁灰色的眼睛,栗色的长卷发,高鼻梁,薄嘴唇,脸上没有疤痕,具体人种感觉不是很好确定,不过这和东方人相差甚远的面貌,几乎可以肯定是外国人了。她身上罩了一件花纹和样式都很奇怪的黑色袍子,所以看不大出来具体的身形。
“你可算是醒了啊。”她说。
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和我中枪昏迷有关系吗?
我的脑中立刻涌出了好几个想问的问题,但最后——
“喂,你没事吧?”最先问出口的却是这么一个问题。
要说原因的话,就是这姑娘不知道为什么趴在地上,而且一脸快要死的样子。
话说出口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搞清对方是哪国人就习惯性地讲了汉语,我竭力在脑中那堆贫瘠的英语词汇里搜索起来,尝试拼出同义的语句。
“我没事,只是连续施展了两个大型法术,魔力透支了,稍微休息一下就好。”她的回应及时帮我解了围,显然地,她听得懂我说的话。
不过……她刚刚是不是说了法术和魔力?
虽然我也能听懂她说的话,却不明白怎么会蹦出这个词。
听懂——我这才察觉到一件诡异的事情,她说的根本不是中文,也不是我能辨认出来的外语或者方言,但我却能轻易地理解她说的每一个词的意思。
奇怪,我什么时候学过这么一门话?
我往巷子深处望望,确认了这条巷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不管怎么样,从现状看来,她应该不会是和袭击我的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是和我一样是受害人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我说,能不能帮我翻个面,这个姿势抬头和你说话有点难受。”她对我招了招手。
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么?
我走近过去蹲下,像照顾伤员那样小心地帮她翻过身来,让她仰躺在地上。
“呼……感觉好多了。”从胸腹被压的姿势解脱出来,她深呼吸了一下。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救护车?”话问出口我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机已经完蛋了,“很不巧我的手机坏掉了,你有没有手机?”
“救护车?手机?”她对着这两个词重复发音,一脸莫名其妙,“什么东西?反正我没事,只是累了而已。”
她看起来确实是没有什么外伤,本人的意识也很清醒。我稍稍放下心来。
关键的记忆还是一片混沌,眼下只能对她查问一下了。
“没事就好,其实我是……”讲到这里我顿住了。
真是的,我怎么就这么顺着习惯开口了?
我赶紧改口:“是这样小姑娘,我想问一下——”
未曾想我还没说完,她就把眉头拧到一块儿了:“小姑娘?”
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她一本正经地盯着我说:“你看上去的确是比我年长一些,但我好歹也算是你契约上的主人,最基本的尊重应该要有吧,我的名字是蕾莎·阿斯特雷。”
契约?主人?
这两个莫名其妙的词让我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得以反应过来。
她好像是对称呼有什么要求吧,大抵是出于文化差异的关系。
“好吧蕾莎女士。”我没有对这个只听了一遍的姓名正确发音的自信,干脆就选了两段中比较短的那一半。我特意停顿一下,看她并没有对这个称呼有意见,便继续问了下去:“你也是被什么人袭击了吗?”
“我是被人追杀才逃到这里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看上去有些意外。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里?不太清楚……我来的时候你已经死在这里了,然后我顺手用死灵术把你复活了,就是这样。”她淡淡地回答。
这一段话我干脆从头到尾都听不懂了。
“……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唔,是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死灵术,操纵死尸和灵魂的法术,虽然不知道你是哪国人,但这么有名的东西你好歹应该听说过吧。”她平静地看着我的眼睛,“外域世界的住民,新生的不死者啊,对于自己由死转生的事实,你无需怀疑,也没必要惊慌,我,正是一名死灵术士。”
“……”
这丫头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沉默许久,最后只憋出了一句话:“我说,你脑袋没问题吗?”
我不得不考虑这个可能性,毕竟说话利索但实际上意识还很混乱的案例也不是没有。
这话让她一下睁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你冷静点,我没有挑事的意思……”我小心地考虑着措辞,“只是说实话我觉得你现在意识好像不太清醒,头有没有受过撞击?啊我还是先去叫救护车吧,你在这里等着。”
我说完便准备起身。
她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即气得柳眉倒竖起来:“你、你这个大蠢货!你才是脑袋有问题呢,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吗?”
我愣了一下,她的话触动了从刚才起就一直萦绕在我脑中的疑虑。
没错,我可以肯定自己有被枪打中后脑的记忆,那个位置是完全的要害,正中一枪能活下来的概率堪比中彩票,更别说像我现在这样自己悠悠转醒,还能走能动,好似只是睡了一觉。
当然,最诡异的还是那个遍寻不见的伤口。
“哼,看来多少是有点印象的吧。”她看出了我的迟疑,一脸认真地说,“你啊,现在找一下自己的心跳试试吧。”
“心跳?”
她半是疲惫半是厌倦地叹了口气:“叫你做你就做。”
我想了想,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搭在了左手脉搏所在的位置,轻轻地按压下去。
没有。
“诶?”
我怔住了,几次偏移按的位置,却始终摸不到脉搏。
在视野的角落,我瞥见蕾莎半睁着眼观察我的反应,一抹胜利的微笑出现在她的嘴角。
我条件反射般地从地上弹了起来,神经质地把手压在胸口上。我清楚地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紧张感瞬间包围了我——然而即便是这样,原本应该加快的心跳依旧沉寂,甚至连胸间的气息也没有任何变化。
呼吸……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我终于明白了从醒过来就一直缠绕着这副身体的那种不协调感是什么了,那就是我好像从醒过来开始就一直都没有在呼吸——因为太过自然而然,所以一直没觉察。只是鼓动肺部吸气吐气的话还是能做到的,但我现在能清楚地感觉到,这副身体完全没有要去那么做的本能需求。
漂移不定的视线最后落定在垂下的双臂上,我这才发现自己原本应该有血管凸显出来的手臂上光滑一片,而且惨白得不像话。
眼前的这些事实像一片漩涡在我的脑中翻腾起来,被卷入其中挣扎的理智只能勉强理解到这些绝非一般的外伤或者疾病能有的症状。
好半天我终于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蕾莎:“这是怎么——”
但我马上就愣住了,剩下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因为躺在那里的蕾莎不知何时已经阖上了双眼,对我的声音全无反应。
昏迷?休克?脑中闪过的可能性让我一下子慌了,我再一次蹲下去,抓住她的肩膀摇起来:“喂喂醒醒,你真的没事吗?”
令人庆幸地,她很快就有了反应。
“呜……”伴随着轻微的呻吟,她的两条眉毛皱到了一起。
她突然抬手,像赶蚊子一样朝我抓着她肩膀的那只手挥了一下。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完全感觉不到力道,但还是让我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嗯……”这次是一声含糊不清的呢喃,那对紧蹙的眉毛再次舒展开来
她依旧双眼紧闭,表情安详。寂静的巷子里,我听见她的呼吸变得深沉悠长。
我不禁愕然。
她竟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