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到底在幻想什么呢?
分明只是坐实了一个本来就该明白的事实而已,我却觉得自己所有的气力都被剥夺走了。
我走回电梯间,双腿虚软,仿佛飘行。
蕾莎还在这里,正站在宽敞的电梯间里和电梯相对的另一侧的窗前,向下眺望。窗户正对着大楼后方围墙内的一片花园,不同于这栋楼正对着大门人来人往的另一侧,这里只有两位散步的老人,老先生穿着病号服坐在轮椅上,他夫人在后面慢悠悠地推着他走过树荫小道。
察觉到我走过来,她转过脸来:“事情问完了?”
“嗯……”
她转身靠在窗沿上,没由来地说了一句:“真羡慕啊。”
“羡慕?”我一头雾水。
“我是说‘医院’,在我们的那个世界,并没有这么大的给人治病的设施。”她给我说明,“只有城镇和一些大的村庄有医馆,一般只有一座小房子,一个懂一些草药和急救的医生。而那些偏远的地方,就只有村里的老人能给人看一些小病了。”说到这里她垂下眼睛,“稍微重一点的病就会要了人的命,一场瘟疫就能杀死一整个村庄的人。”
我不知该作何评价。
这个世界的医疗条件是要比她的那个世界强多了,但还远未到能治愈所有病痛的地步。绝望,生离死别,每天都在这种地方上演。
就在刚刚,现代医学给一个孩子下达了判决书。
“我们该走了。”我朝电梯的显示楼层望了两眼,两座电梯,一座刚升过这一层,另一座还在底层。
这里只是五楼而已,走下去可能还更快一下。
“走楼梯下去吧。”我轻声说。
现在的我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不用这个传送门吗?” 蕾莎指向一旁的电梯门。
“这个和你想的不一样,它里面只是一个升降装置。”给她解释这个世界的常识已经变成一种习惯了。
“要去其他的楼层吗?”她又问。
“不,事情都办完了,该回家去了。”
“这就回去了?”她一脸错愕。
也是,让她陪我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跑到这里,结果我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要回去,是有点太不像话了。
回去之前去给她买点什么算作赔礼吧。
“你不是来探望那孩子的吗?”她突然说。
刚准备转身去楼梯间的我顿住了。
她刚刚……说什么?
“你说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个被车撞伤的小女孩啊。”蕾莎反而对我的反应显得有一点困惑,“她是在这里吧?”
“你怎么会知道她的事情?”我呆呆地看着她。
我从未和她讲起过那个事件,也根本没提起过来这里的目的。
“我看过你的记忆。”
她的回答让我彻底僵住了。
“将你的灵魂招回身体的时候,我有窥视到你的一部分记忆。还有那个法术,死灵契约,也会让我们在意识上出现联结,我跟你讲过的。”她平静地给解释,“这两天晚上我都做了同一个梦,在梦里我看见了那个孩子。”
我一下子就听明白了,那段记忆的重演,在事件之后我也梦见过不止一次。
这一刻,我感觉仿佛无数的聚光灯打在我的身上,让我无处遁形。
原来,她早已经知道了啊。
“你不是来看她的吗?”蕾莎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她伤的很重……”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回避了她的目光,“还不能探望。”
不对,即便是获准进入监护病房,我也不会进去看那个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她也还没醒过来,我的探望对她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的家属,我的错误毁掉的不仅是一个孩子的人生,还有一个家庭的未来。在这样的冰冷现实面前,任何形式的道歉都是苍白无力的,只会徒然招来对方的怒火。
“她怎么样了?”蕾莎询问的语气稀疏平常,对我而言却像是一步步的拷问。
“她到现在还没醒,而且还伤到了脊椎,醒过来也没办法走路了……”我垂着头如实回答,舌头僵硬得像是打上了一层石膏,“……已经治不好了。”到最后,连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
我没法在这个问题上撒谎,掩饰只会罪恶感更加深重。
一阵令人难受的沉默。
“回去吧。”我疲惫地说,声音几乎是在乞求了。
蕾莎却完全没有动的意思,又抛出了一个问题:“那回去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我……”我张了张嘴,一时却作不出回答。
现在的我还能做什么呢——再一次地,这个问题自心底浮现出来。它就像一个缠绕着我的诅咒,一次次地提醒着我的无力。
她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刨根问底?明明我现在已经不想再考虑这件事情了啊!
“我不知道!”一股无名火腾然而起,我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这件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不远处在等电梯的几个人朝我投来了视线,但我已经没心思去在意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管你的破事。”相较于我的破罐子破摔,她显得要冷静很多,她抱起双手,一脸认真地对上我的视线,“我说了我们在意识上是存在联结的,你的焦虑和罪恶感也会影响到我。那个梦,每次做完醒过来都让我很不舒服,明明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她的逻辑让我无从反驳,前一刻还愤懑不已的我立马泄了气:“可我能有什么办法?连医生都救不了她了啊!”
“可你是‘警察’吧,就是你说的那个维护治安、听起来和讨人厌的骑士一样的职业。我在你的记忆中看到了,当时你跟我说你无业是在骗我的不是吗?那几个歹人还没抓住的吧?你不应该把他们抓回来处决掉的吗?”她在脖子上比划一下,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完全脱离这个世界常识的话。
连我当过警察也知道了啊。
我挤出了一个惨淡的苦笑:“我没骗你,因为那件事我已经被停职了,我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没有调查的权力,也没有能力抓到那些犯人了啊。”
“所以你是觉得做不到,就索性不去做了?”
这话让我感觉像是吞下了一块有棱角的石头一样膈应,但我还是嘴硬着点了点头:“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错,做不到的事情还有什么去做的理由呢?明明是这样才对啊……
蕾莎没有马上回应,这一次我迎着她的目光,想从她的神情中读出她对此的想法,是轻蔑,亦或是怜悯?
但她的脸上平平淡淡的,什么都读不出来。
“你说得对,做不到的事情,做不做都是一样的。”她的语气也淡淡的,“既然这样的话,今天晚上,我就可以启程回自己的世界了,昨天我差不多摸到控制法器的窍门了,你也该做出选择了。”
巨大的震惊瞬间穿透我的全身。
“等一下!”我全然没想到对话会如此发展,“为什么这么急?”
“这边的世界,我觉得已经见识得差不多了。”蕾莎耸耸肩,对我的焦急毫不在意的样子,“反倒是你,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事情了不是吗?剩下的时间去跟重要的人道个别就差不多了吧。”
“不行,我还没有——”不受控制的话语像子弹一样脱膛而出,下一个瞬间我愣住了。
我还没有……什么?
这时蕾莎突然笑了,和她那天准备用过分的把戏捉弄我的时候一样的,猫一般的狡黠笑容。
“和我想得一样的反应。”她说。
我这才逐渐地反应过来,她刚才的话只是一种试探。
“还记得你昨天给我讲的那几个故事吗?”她转头,再度望向窗外,“我也给你讲一个吧,我们世界的童话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