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我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题展开?
但蕾莎根本没管我跟没跟上她的跳跃思维,自顾自地讲了下去:“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她和母亲相依为命,一起生活在偏远的村落里。女孩九岁的时候,村子里爆发了瘟疫,那个偏远的村子没有医馆,也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治好这种病,很多人死了,女孩的母亲也不幸染上了瘟疫病倒了,到最后水米不进,奄奄一息。”
一个标准的童话开头,但我还是搞不明白她突然给我讲起这种故事来的理由。
正当我忍不住准备打断她问个究竟的时候,她却做了一个手势让我先听下去。
“就在那个时候女孩听到了一个在大人之间流传许久的传言,有一个赫赫有名的巫师住在在村庄的北方。他叫阿尔法纳,是一名巫妖,传说中用禁术将自己变成不死者来延长寿命的巫师。传言他会许多禁忌的魔法,甚至能将死去的人复活。”
听到这里我终于明白过来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童话,而是蕾莎自己的过往,她提起过自己的老师是一名巫妖。
“母亲的病已经很严重了,可能连一个晚上都撑不过去。女孩做出了决定,她要去寻找那个巫师,请求他来复活母亲。她和处在弥留之际的母亲告别,对母亲说自己一定会回来救她。已经连看都看不清了的母亲挤出笑容,用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回应:‘去吧孩子,现在就去……你早该离开这里的。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去任何一个……能收留你的村子。’说完母亲就闭上了眼睛,或许再也没法醒来了。”
“于是女孩出发了,她离开村子,只带了一点点的干粮和水。她一直朝着北方,穿越荒野和树林。那点干粮很快就吃完了,偶尔地她能找到一些野果,但始终填不饱肚子,更糟糕的是出发了两天她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已经被传染上了瘟疫,初期的症状出现在她身上。其他的方向有她知道的几个村落,但她还是一心想着找到那个巫师。最后她终于看到了巫师的高塔,那片高塔的外围是一大片乱葬岗。虽然很害怕,但一想到只有那个巫师才能救这时已经死去的母亲,女孩还是踏进了那块阴森的地方。然而没走多久她就因为饥饿和病症倒在了地上,连爬都爬不动了。想到自己最后会变成这片墓地的一具尸体,她害怕得哭了起来。”
“就在那个时候,偶然路过那里的巫师出现在她的面前,对着她说:‘看看是谁踏进了我的领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巫师长得很可怕,根本就是一具披着长袍、拄着法杖的骷髅。但看到他的女孩完全忘记了害怕,因为她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她对着巫师又哭又笑,请求他复活自己那个时候注定已经死去的母亲。巫师想了想,对她说:‘我没理由亲自帮你,但我可以收你为徒,教你法术’。女孩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期盼着自己学会巫师的魔法,然后亲自复活母亲。”
蕾莎说到这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起了她跟我讲过魔法是不能逆转生死的,这是一个结局已然注定的故事。
她继续讲了下去:“巫师用自己调配的魔药治好了女孩的病。女孩开始跟在巫师身边学习巫师的魔法,那是一类叫做死灵术的禁术。她很努力地学习自己从未接触过的语言,艰难地打理自己的生活,花了好一段时间达到了入门的标准。然后巫师给了她一本自己编纂的典籍,巫师告诉她里面收录着自己的所有法术。拿到典籍的时候女孩很兴奋,因为她觉得自己一直想学的法术就在里面。但她彻夜翻遍典籍,却只得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死灵术根本没法真正地复活死去的人,即便是最高阶的死灵术,也只能将刚死不久的人转化不死者而已。她的母亲这个时候应该早已死去多时了,注定没有办法复活。女孩后悔了,为什么当时会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离开母亲呢?早知道会这样的话还不如在那天留下来握住母亲的手,即便没法留住母亲,至少让她在最后的时刻有一个人陪伴在身旁。”
“女孩来到巫师面前,质问他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告诉她真相。巫师跟她说:‘从一开始你那可悲的母亲就注定不可能复活,告不告诉你根本没有区别,更何况我也没有这个义务。我当初救下你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巫师说得并没有错,但女孩实在太难过太后悔了,她悲痛欲绝地说:‘你当时就应该放着我死去,救不了母亲我也不想活了。’”
“那巫师说了什么?”我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后面的走向,这里她的老师应该语重心长地拿出一段大道理来教育她,那便是她准备通过这个故事准备告诉我的话,大概就是这种套路了。
“当时他说:‘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就去死吧。’然后拿了一瓶毒药扔给女孩。”
“喂!你的师父还是人吗?”出乎意料的走向让我叫了出来。
“他早就变成巫妖了,当然不是人啦。”蕾莎干脆承认了这就是她的故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然后你没喝?”
要不然也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了。
“不,我拿起来就喝掉了。”
我不禁哑然。
“药很快就起了效果,就像有刀片在肚子里搅动一样,女孩疼得直接躺倒在地上了。就在那个时候,女孩又后悔了,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明明还因为母亲的事情难过到不行,但就是突然不想这么死掉了,所以女孩又哭着求巫师救她一命。”
“然后你师父救了你?”
“没有,他就在那里大笑起来,笑得很厉害,把自己下颚的骨头都给笑掉了。然后他留下一句‘你很愚蠢,恐怕是我两百年来见过的最愚蠢的一个。但至少运气不错,刚刚我好像一个不小心拿错了药’就离开了,没有再管自己的学生。”
“原来那不是毒药啊。”
“不,那确实是毒药,那是一种被叫做‘恶魔之吻’的魔药,喝下去会随机出现各种的不良反应,头疼、瘙痒、身体麻痹、幻觉……据说还有很低的概率会变成青蛙之类的小动物,而我喝了之后上吐下泻了两天,差点真的因为脱水死掉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她师父根本就是个神经病吧?
“后来女孩回了村子一趟。那时瘟疫已经过去了,村子里只剩下寥寥几户人家,很多人死了,也有很多人搬离了村子。女孩的母亲早已过世,但女孩没能找到母亲的坟墓和尸骨,那个时候因为瘟疫死掉的人太多了,村民们只能将他们草草掩埋,也没有人有心思去立什么墓碑。女孩在过去的家里悼念了母亲,然后回巫师那里去了。最后她成了一名死灵法师,继承了那座塔楼。”
我盯着她看了许久,发现她没有再讲下去的意思,便问:“没了?”
“没了。”她轻轻摇头。
我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最后还是觉得只能亲自问出答案:“你到底想通过这个故事告诉我什么?”
“不知道。”她摇头。
“不知道?”我瞪大了眼睛。
那她跟我讲了这么多干什么?
“我没想过要准备通过故事告诉你什么。我只是突然很想跟人说一下这个故事而已,因为你的样子让我想起那个女孩。”
“哪里像了?”
“对某件事情的执念。我知道,就像她那个时候一心想复活自己的母亲,你也正执着于某件事情。”她直视我的眼睛。
“你知道?”我突然觉得有点可笑,“你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你又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凌一,你以为死灵契约对任何人都有用吗?”她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什么意思?”我怔住了。
“死灵契约生效的条件是很严苛的,就算有了容纳灵魂的容器,也得能把灵魂招回来才行。事实上绝大多数的人在死掉的瞬间,灵魂就前往另一个世界,不再存在于这个位面。只有那些有着未完的心愿,对人世还有执念的灵魂会在人世停留很短的一段时间。死灵契约只能‘复活’刚死不久的人,而且也只能‘复活’这种人而已。”
我仔细地端详她的神情,受过的鉴谎训练和过去的经验告诉我她说的是真话。
她也根本没有在这件事情上骗我的理由。
事实便是我在被杀之前还抱着遗憾,就在数分钟前,蕾莎说要回自己世界去的时候,那发自心底脱口而出的话语,无比真切地证实了这一点。
将试图麻木自我的伪装剥去,直视内心的深处。
我的愿望,从未改变过。
我还没有……弥补自己的错误。
想拯救那个孩子,想要将那伙歹徒绳之以法。
我所能去做的,也只有后者而已,即便是做到了,也注定没法做到前者。
正是这种绝望压倒了我,让我寸步难行。
因为寸步难行,于是便索性驻足不前。
我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没用的人了?
“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做吗?想想到了我真准备回自己的世界去的时候,你就只能抱着这份遗憾离开这个世界了啊。”蕾莎的声音带上了些许严厉,这一刻我竟有种她比我更年长的错觉。
“就算最后什么都没能做到?”
倘若到最后一无所获,即便再怎么安慰自己已经尽力了,依然是沉重得让人难以承受。
“为什么不去试试呢?有些事情的意义就是做了才知道,哪怕最后没有做到。那个时候我也没能救到自己的母亲,甚至没能陪她到最后。但现在想起来的话,我觉得我做出的选择,并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如果我那个时候留下来,几乎百分百会死在村子里,至少我的选择让自己活下来。而这也是母亲所希望的,所以她那个时候才会支持我离开村子。”
突来的阵风灌进窗户,将蕾莎的长发吹散。
这阵大风吹动了厚实的云层,让阳光得以穿透云间的缝隙,打在这扇窗户上。蕾莎就站在这束天光中,纷乱的发丝映着橘黄色的光。
“你都已经是个已经死掉的人了,有什么必要再拘泥那种事情?”她抬手,将被扰动的发丝从脸上拨开。
我默默地垂下头去。
是啊,属于我结局都已经注定了,还有什么理由不抓住着最后的机会,在最后再挣扎一下呢?
这才是一度像个幽灵那样徘徊的我,再次被她招回人世的意义所在啊。
哪怕到了最后徒劳无功,也总好过默默等着最后的时刻到来,抱着巨大的悔意离开这个世界。
“好吧……”我重新抬起头,“蕾莎。”
“嗯?”
“就让我试一试好了,我想、我想抓住那群罪犯。”对结果的不安依然让声音带上了些许沙哑,但我终于还是将那份迟来许久的决意说出了口,“所以,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对着这样的我,她微笑,眼睛眯成一条线:“昨天吃过的那种甜点,再给我买一个的话,我就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