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行啊小子!”高队眉飞色舞,一掌接一掌地拍在我的肩膀上,大嗓门响得整个楼道都能听见。
“轻点儿高队,你要把我肩膀拍塌了!”我赶紧制止他,主要是怕他把蕾莎才帮我接上的那只左手给拍下来。
这是在支队大楼的走道里,刚配合做完记录的我和高队并排坐在办公室外面的铁凳上。
“你小子赤手空拳的,到底是怎么把两个人撂倒的?”高队笑呵呵地摇头,“这俩孙子带着家伙呢,一把枪一把刀,而且当过兵的那个打架可厉害了,曾经一个人从四个警察手里硬生生逃脱。以前我怎么就没见你有这种实力?”
“运气好而已,他们也大意,打斗的时候给我找到了机会,其实我差点就没命了。”我含糊地回答,赶紧把话题从这上面岔开,“现在怎么样了?”
制服那两名劫匪后我就通知了高队,让专案组把人带走了。
“都押医院检查去了,没什么大碍,有一个已经醒了。刘局发话,回头要连夜提审。应该还有一个主犯也在这座城,得尽快从这俩人嘴里撬出那个人藏在哪儿,在他反应过来前把他给端了。放心,多半是会交代的。那次劫案留下的毛发和血样,还有这次从他们这里搜出的枪、违禁刀具还有毒品,有这些证据几条罪都够坐实了,加起来的话,不趁现在交代点东西死刑都有可能。”高队一口气说完,习惯性地从上衣口袋摸出了烟盒。
“哎,走道禁烟!”我出声提醒他。
“啊忘了忘了。”他自嘲地笑笑,把烟盒推回去。
“不常见啊,队里平日有人在这种地方抽烟给你看到可是要写检讨的。”我数落起他来。
“咳,熬了这么多天,突然放松下来,就什么都忘了。”他把身子靠到走道的墙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也是多亏了你啊。”
这样的对话让我感觉异常熟悉,我想起了过去每个为一个案子苦熬多日,然后终于有了阶段性进展,那种如释重负的时候。
对我来着,这种时刻以后不会再有了吧。
我把两条胳膊搭在膝盖上,提醒他:“还没结束呢。”
“是啊,还有一个人得抓呢。”他拍着大腿重新坐正,像个时刻准备出征的士兵,“这件事,就放心交给我们吧。”
一审出第三名劫匪的藏身点,专案组应该就会即刻实行抓捕行动。多半会在今天之内,甚至可能是几个小时之后。
“高队,我有个请求……”我轻声说道。
“我知道,你也想去现场对吧。”他替我说了出来。
我点点头。
我依然还处于停职状态,专案组组织的抓捕行动轮不上我。但至少,我还是想亲眼看到最后一人被抓捕归案。
“我会跟刘局说说的,这次你抓到了人,他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应该会同意的。放心,就算他不同意,我也会偷偷让你来的,估计呢,抓人这事会落到我头上,我保证。”他信誓旦旦地说。
“谢谢。”
他笑着点点头,然后再次抬手拍在我肩膀上:“好了,你先回家去睡会儿吧,都快熬了一夜了。准备行动的时候,我会提前打电话给你的。”
“嗯,你也休息一下吧,不要太拼了。” 我从座位上起身,眼下我也没什么能做的事情了,只能等待专案组的行动。
“小伍。”在我转身之际,高队突然叫住我。
“怎么了?”
“呃……”明明是主动开口的一方,他却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然后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了要说的话:“哦那个,这次你立了大功一件,我会和上头好好说说的,一定会让你复职。”
我愣了一下,然后无声地笑了。
“知道了,那我回去了。”我对着他点头。
“去吧。”他抬起一只手。
我转身离去,空空的走道里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响。
笑容在转身的瞬间就不自觉地隐去了。
我们都意识到了。
至始至终,我们都刻意地没有提起那个话题:“那个孩子……”
从支队回到家中,推开门的时候我惊讶地看到蕾莎居然没在卧室睡着,而是抱着猫坐在厅堂里。
“你终于回来了啊。”她的脸上泛着明显的困倦,却依然强打起精神招呼我。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我呆愣愣地看着她,“怎么不去睡?”
这一刻我竟有些感动。
“饿醒了,睡不着。”她揉着眼睛说。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晚上六点她就跟着我去蹲守,直到凌晨我抓住那两名劫匪。再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十个小时了,会饿肚子也不奇怪。
可这个时间点真的挺尴尬,经营夜宵的店面还有深夜排档都已经收摊,早餐铺却又没开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两天为案子忙活,我没时间给她做饭,冰箱里自然是没有食材留着。
“零食呢?”
“早吃完了。”
也是,要不也不会在这里干坐着。
那看来只有一个选择了。
“要吃方便面吗?”
“嗯!”她用力点点头。
数分钟后热腾腾的方便面端上了桌,我也坐下,替不会用筷子的蕾莎夹面。
“感觉好像回到了第一天的那个时候呢。”隔着氤氲的热气,她笑吟吟地说。
我也笑了。
自我死后明明过去还不到一周,现在回想却有种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错觉。
一切都始于和她相遇的那个晚上。
她只吹了几下,就吸溜把一大口面吸进嘴里。
“慢点,小心烫!又没人跟你抢。”
像是要反驳我这句刚说出口的话,在我第二次夹起面条的时候,一个小脑袋从桌沿底下突然冒出,对着汤碗嗅嗅,然后张开嘴朝面条探了过来。
蕾莎眼疾手快地把意图和她抢食的五零二按了下去,黑猫在她的怀中发出了不满的叫声。
“它应该不需要吃东西的吧?”看着五零二挣扎着再次攀上桌沿,我问道。
“对,和你一样的,它只是在遵从生前的本能罢了。”蕾莎努力按住这个不安分的小家伙。
是被海鲜味方便面气味吸引了吧,猫很喜欢吃有鲜腥味道的东西呢。
“事情怎么样了?解决了吗?” 吃下第二口面后,蕾莎突然提起了话茬。
“人我已经交到那边去了,剩下的就是对第三个人实行抓捕,这件事只能交给他们了,我准备到时候跟着去。”我如实回答。
“那这件事结束以后,你要怎么打算……想好了吗?”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眼睛盯着汤碗,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那个小心翼翼的语气却明显透着对答案的关心。
朝汤碗伸去的筷子不自觉地停住了。
“我……”我一时没回答出来。
我一度重新鼓起勇气直面自己的内心深处,重新振作起来完成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但这其实只是一时将视线从那个无可挽回的错误上移开罢了。
成功将那伙歹徒绳之以法,自然是好过一事无成,但终归是没法弥补那个孩子失去的人生。
这件事完结之后,我将不得不面对那个我一直不愿去深究的现实:不管我在最后做出哪一个选择,想要真正心安理得地离开这个世界,始终都是不可能的。
“算了,你还是先不要回答了。”她忽然又改变了心意,一脸凝重地制止我说下去, “我突然想起来,那些在去做重要的事情前讲自己在完成这件事后要怎么怎么样的人,好像都会死得比较快。”
我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是在说电视剧里的桥段,那些在事前说了“打完仗就回老家结婚”、“完成这次任务就好好陪她”、“干完这一票就金盆洗手找个地方隐居起来”诸如此类的台词的角色最后往往都活不到那个时候。
“那是在虚构的作品里面呀,而且我不是都已经死了吗?”我忍俊不禁。
她歪头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说的也是啊。”
她的这份脱线让我暂时地从那份枷锁般的沉重思绪中解脱出来,我再度把筷子伸进碗中,将面条夹起,送到她嘴边。
一碗面很快就见了底,我让蕾莎去刷了牙,然后赶紧回卧室补觉去。
“凌一。”走进卧室之前,她突然扶着门框停下,回过头来呼唤我。
“嗯?”
“那个啊,如果……”她开口,却欲言又止。
“算了,没什么。” 数秒钟的迟疑,她还是的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晚安。”说完她就进了房间,留下我满头雾水地坐在厅堂里。
她到底想说什么?
嗯?刚刚的对话,怎么感觉怪怪的。